第8章 雲橋市集
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在鄉鎮生活過的人都知道,趕集對所有人而言,都是日常生活中一個比較重要的日子,雲橋鎮也不例外。
在這個日子裡,十里八鄉的農民,天剛擦亮,就挑著自家的各種農蔬作物,早早來到鎮上,只為了佔據一個有利的擺攤位置,早些將自己的產品,換成手中的現錢。
與今天那些形式大於內容,東西卻乏善可陳的市集不同,這種市集,完全是自發的,約定俗成的,所售賣的物品,也是人們日常必需的。
這種鄉鎮的市集,沒有管理,沒有所謂的運營,也沒有額外收費。有的,只是絡繹不絕的人群。每個攤位的位置好壞,全憑先來先得。
五花八門的小商販,賣副食品的,賣鐵制農具的,賣農藥化肥的,賣衣服鞋帽、針頭線腦的,賣各種跌打神葯的……比比皆是。
許歡覺得忒讓他噁心的,是賣老鼠藥的小販,他們通常不會守著一個固定的位置,總是掛著幾隻碩大的死老鼠和一大把老鼠尾巴,在街上蕩來蕩去,從不擔心,那些噁心的玩意兒,會掃蕩到旁邊的人。
居住在鎮上的學校、醫院、信用社等等單位公職人員,在趕集日,也會早早地上街,趁著在上班前那點空閑,將三四天開伙需要的肉禽蔬菜,一應採購齊備。
鎮上的坐地商戶們,每逢趕集,也總是會比平時要提早一個小時開門,寄希望在這一天,能多做些生意。
平時沒幾個人晃動的大街上,在趕集日的上午,總是摩肩接踵、人潮湧動。
稍微細心一些的人,就會發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還總有一些「摸包匠(即小偷)」,在那裡心懷不軌地竄來竄去。
後來,滿世界都開始提匠人精神時,許歡就覺得「摸包匠」這個詞,真是對小偷們的最高褒讚。
因為,但凡能稱的上「匠」的,那必須都得有手藝才行。
鐵匠有鐵匠的手藝,木匠有木匠的手藝,殺豬匠有殺豬匠的手藝,摸包匠當然得有摸包匠的手藝。
不過,許歡很早就知道,摸包匠肯定是有手藝的。
比如,大家茶餘飯後常談論的,臨江縣城裡,那個厲害的女神偷錢小朵。
據說,其一把刀片用得出神入化,可以把女生貼肉穿的絲襪劃開,而不傷及人皮膚。
這讓許歡他們一群小夥伴每每聊起來,就咂舌稱奇不已。
十幾年後,許歡坐在電影院,看《天下無賊》這個電影時,聽到葛大爺那句台詞「我最煩你們這些打劫的,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他就忍不住嘴角含笑地想起了錢小朵。
趕集的人群中,還有一些無所事事的潑皮,既不買東西也不賣東西,只是見到年輕貌美的姑娘和小媳婦,就會故意過去擠來擠去,揩油佔便宜。於是,常在人群里惹出來一陣斥罵之聲。
這種潑皮,往往不是雲橋鎮鎮上的人。
不過,這種潑皮正是許歡他們逞英雄的最佳對象,但凡被許歡他們發現了,就會上去跟這樣的人幹上一架。
這種時候,許歡就會夥同小夥伴們呼嘯而出,自我感覺有種除暴安良的威風八面。
這天趕集,許歡特地起了個大早。
在睡覺這件事上,許歡跟很多同齡人不一樣,他從沒有睡懶覺的習慣。
就算頭一天睡得很晚,早上六七點,他準時就醒了。
醒了后,他也不賴床,「蹭」的一下就起來了,到院子里跑步、吊單杠去了。而且,白天從不睡午覺。
他媽萬欣都感到詫異,說:「人家都說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著。咱家小歡,怎麼那麼不像這個年齡的人呢?」
許清平就嘆息道:「你說這孩子,怎麼會不惹禍嘛,整天到晚精力無窮。」
但由於昨晚在常玲那兒,許歡的確勞累了,睡得又太晚,他回家睡覺時,破天荒地給鬧鐘上了發條。
常強家,是雲橋鎮後來擴建出來的新街,在鎮子東邊。許歡家,其實是學校分配給父母的教師宿舍,位於老街,在鎮子西邊。
這條老街,是典型的山城巷子,一水青石板路,上坡下坎,彎彎繞繞。
但這條街的煙火氣卻是十足,雲橋鎮的坐地商戶,基本上都集中在老街。
許歡起來后,胡亂擦了把臉,就先到斜對街王矮子糕店去吃早飯。
王矮子家做的三角米糕,在全雲橋鎮都是最出名的。
精選優質新米,用石磨手工碾碎,調成濃稠適宜的米漿,然後用一鑄鐵方盒子模具,內分為八個三角形格子,抹點油,注入米漿,然後炭火爐上,文火烤制十來分鐘,熱氣騰騰地出模。
剛出模的三角米糕,那真是外酥內糯,一口咬去,滿嘴滋味橫飛。
許歡離開雲橋鎮后,就再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米糕了。
王矮子家的豆腐腦,也是許歡尤其愛吃的食物。
熱乎乎的豆腐腦,配上醬油、蔥花、芫荽,再撒上些鹹菜末和油炸得金黃酥脆的黃豆,點兩滴香油,一碗下去,可以讓許歡嘴裡香上好半天。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不是趕集日,王矮子家是不大做豆腐腦的。
十六歲的許歡,正處在八點吃飯,十點就餓的年齡。一頓早餐,他可以吃整整八個三角米糕和兩大碗豆腐腦。
別人買米糕,說的是買兩個、買三個。許歡去買,直接說:「來一盒!」
王矮子每次看見許歡進店,就笑得一臉燦爛:「小歡哥,要都是你這樣的,我生意怕是搞不贏(來不及)的。」
但這天早上,許歡沒有一如既往地仔細享用早餐。
他只是囫圇吞棗地匆忙對付了幾口,就急忙往常強家趕去,他惦記著幫常玲開門看攤呢。
緊趕慢趕,許歡到的時候,常玲已經開門做生意了。
見許歡來了,常玲笑得很開心。
她沖許歡道:「你來得正好,正需要人幫忙呢。這一陣子,我走都走不開了,你去後面院子里,幫我再搬壇高粱燒來吧。今天生意好,兩壇酒都快見底了。」
許歡就興沖沖地到後院去,幫常玲搬了兩壇酒。
然後,他就坐在櫃檯後面,樂滋滋地看常玲忙活。
有時候,一下進來三四個買酒的,許歡就幫著常玲招呼應酬一下。
往日里,遇到趕集日,又沒上課時,許歡也曾到常家的酒鋪里幫忙看過店。
不過,一般是下午,沒多少人的時候,而且,主要是為了和常強玩。
兩人就在店裡,或是下象棋,或是下軍棋。
有時,陳軍和王誠也在,四人就在店裡打撲克。有人來買酒,他們就暫停一下。
今天這樣,許歡覺得意義上,似乎跟以往有了不同。
過去,在這裡幫忙,主要是為了玩,有人來買酒,他們心裡還嫌人家礙事。今天,他看到買酒的人多,就會由衷的高興,因為,人多了,他在這裡才是有用的。
人與人之間,就是這樣,關係變了,想法也就變了。但許歡其實根本還沒來得及想清楚,他跟常玲現在這樣,到底算什麼關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