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多少恨(2)

第2章 多少恨(2)

第2章多少恨(2)

越尹:

其實我老早想金盆洗手了,當初是欠著房租,我的工資實在周轉不過來才鋌而走險接了這份「兼職」,後來也是心態慢慢變化,僥倖地想著,這錢掙得雖然提心弔膽,但是收入高,好過我沒日沒夜地熬。

我一全無背景的本科畢業生,在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生活,還能講什麼尊嚴道德?沒賣身我就覺得自己道德覺悟挺高了。

說起來其實我是有正經工作的,大學畢業走了狗屎運進了國企,只要不犯大錯就能做到退休。朝九晚五還有雙休。只是我媽開銷大,平常還愛打麻將,為了養活我們倆,我必須兼職。在做酒托之前,我做過的兼職五花八門,總結起來就一個字——累。後來機緣巧合地幹上了酒托,這事兒倒也不難做,純屬鑽漏洞,給抓到了就打死不承認和酒吧是一夥的,最後頂多教育教育,局子里勒令酒吧的價目重置,事過了就完了。

我跟的這夥人倒也挺厚道,有專門的人在網上釣凱子,然後由像我這樣的年輕姑娘和人家見面,原則是能跑就跑,跑不了就和人睡一覺。

這事我也幹了好幾十回了,大概是我長得挺老實,每次都給我蒙過去了,倒也沒真的遇到較真的。出來玩的,都有錢,不在乎那萬二八千的。

唯一一次倒霉,是惹了一子弟,七彎八轉把我給找著了,十幾二十個大男人把我圍著,我當時只祈禱著,希望這幾男的溫柔點,別把我弄死就行。

不想這哥兒們其實是個挺善良的主兒,當時就隨手拉了個男的,指著他那地方說:「舔那玩意兒,二十巴掌,你選一個。」

我咬咬牙,選了二十巴掌。

那二十巴掌是真的打得又准又狠,好幾次我眼冒金星地被打倒在地上,最後又被拽起來。

等終於打完了,我只覺得眼前一切都是黑的,耳朵里耳鳴得我幾乎聽不見人家在說什麼。我踉踉蹌蹌地扶著磕手的牆壁努力站定。

那人問我:「怎麼不哭。」

我愣了下,回了倆字:「忘了。」

後來那幫人就走了,再沒找過我麻煩。只是臉上那傷,整整一個多月才消。那段時間我白天去上班都裹著厚厚的絲巾戴著帽子謊稱過敏。回憶起這事,我還挺慶幸的。看吧,我對這個世界還是很有用的人,老天還捨不得我死呢!活著,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好的,我一直堅信這句話呢!至於到底哪一天才好,這個我不關心,等我死了,我總能知道的。

最近單位里事忙了一些,好久沒出來兼職,我媽也消停了一陣,沒錢她就叫喚,倒也沒真的撕破臉皮逼我。好不容易休上假,原本是想和老闆娘說說,金盆洗手。不想老闆娘七說八勸又把我說動了,但我三令五申,最後一次,做完我就收山。

星期六晚上,我打扮一番才姍姍來遲地到了約定的地方。手上拿著一本當做暗號的雜誌。

不想這次的冤大頭竟然還沒到,我看了看時間,我已經遲到十分鐘了,他竟然比我更晚。

這倒讓我產生了一些好奇。能被酒托勾動的,多半是沒懷著什麼好心思的。在網上獵艷找一夜情的,口味重,不是找學生妹就是找寂寞的少婦,所以我從來不用打扮的多麼出位,越往清純上靠越被人相信,再配上幾個梨花帶雨的眼神,一切就手到擒來了。

當然,我能做這事兒,也要得益於尹萍女士給我的這副好皮相。男人嘛,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弄漂亮點,總能刺激得他們腎上腺素噌噌地直上升。

等待的過程是煎熬的,我緊緊地握著手裡的雜誌。腳下無意識地在地上划著圈。

正當我尋思著這次是不是要撲個空時,肩頭突然感覺有一個手附上。

暖暖的,隔著衣料,燒灼著那一塊的皮膚。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熟悉感。

「請問,是陳梅嗎?」是約定的「我的」名字。

只是這男人低沉而冷然,如同空谷流水的聲音,讓我全身的血液都開始逆流。

我是清醒的嗎?還是我正在做夢呢?連夢見都會感到羞恥的聲音,怎麼就真的讓我聽見了呢?我是不是叫人打得耳朵出毛病了,這魂牽夢繞的聲音,真的是在我身後嗎?

我還是不敢相信。緊握著拳頭,幾乎剋制不住的下意識回頭。

剎那間,我就看見對面男人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他和我一樣,一臉震驚的表情。一時間,我們兩個都怔楞著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我細細地打量著他,每一寸都沒有放過。卑微地在心底勾勒過無數次的身影就這樣毫無防備的出現在我眼前,有那麼一瞬間,好像時光的機器出了故障,我感覺我看到的他還是我記憶里的他,高高的,瘦瘦的,只喜歡黑白兩種顏色,一雙眼睛黑得發亮,彷彿能把人吸進去,一笑起來,左邊的眉毛微微上挑,看上去痞痞的。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沉淪著,如果這是夢,我可不可以祈求上蒼讓我不要醒來了。

即使是死,即使,是死。

可惜,現實是殘酷的。他終於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幾乎難以置信地拔高了嗓音。

「越尹——怎麼是你?!」

其實我知道,這會兒我就該甩他一巴掌然後走人,至少把他打懵了能給自己留幾分身價,可我竟是移不動腳步,只傻傻地站在原地,幾近貪婪地看著他。

八年過去了,抗戰都勝利了,可我還在過去的泥沼里深陷。

我總騙我自己,我已經忘了他,忘了忘了忘了,可我清楚,他就跟刺青似的,刺在我心裡最軟的肉上了。

最難最難的時候,我總咬著自己的手,腦子裡不停地想著他的臉,想著他抱著我說:「寶兒,別哭,我在呢。」

彷彿他懷抱里給我的溫暖,能渡我走過一切的苦難。

可他在哪呢?我過著生不如死日子的時候?他在哪兒快活呢?就這麼個男人,值得我想這麼多年嗎?值得我在街上看著個長得像的就追好幾條街只為多看一眼嗎?值得我做夢夢到他一醒來就狠抽自己幾巴掌罵自己瘋了嗎?

越尹,你就是賤。

我吸了吸鼻子,把心底的那些難忍的悸動都強壓下去,用最平常的聲音對他說:「我從來不騙熟人,我走了,你保重。」

可他不讓我走,他死死地拽著我的手。我再抬頭,入眼的,是他一雙幾乎要冒出火的眸子,他幾乎用吼的:「你走哪兒啊走?話沒說清你上哪兒?」

我直直地盯著他:「我需要和你說清什麼?」

「越尹,你一定要這樣么?」

我的心,抽一樣地疼。看著他皺成一團的眉心,我真想伸手去撫平。

我怎麼就這麼賤呢?這麼多年我怨他,恨他,不過是因為愛他。

不過是因為,他不愛我。

越尹,別再讓過去那些影子躍進心裡了,還嫌不夠疼呢?

「放手,我要回家了,你白耗我一晚上時間,一毛都沒掙到。」

紀時氣極了:「越尹,你是不是瘋了!你知不知道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為什麼來嗎?你得罪我朋友了!人家讓我來整你!你告訴我,誰借給你的膽子啊?你干這個?傍家兒更掙錢你怎麼不去?!」

我冷靜地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一字一頓地問他:「我騙你朋友多少錢?我還,我說了,我從來不騙熟人,你朋友也算我熟人吧,咱們認識這麼多年,這情分絕對有。」

紀時沉默片刻,說道:「越尹,咱們一定要這麼說話么?」

我的眼淚終於湧上來,頃刻間就盈滿眼眶,我努力咽著口水,努力把那些眼淚都逼回去,「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說話?」我頓了頓,「紀時,曾經,我想過殺了你。」

「你隨時可以殺了我,只要你好好活著,我這條命,賠給你。」

我倏然轉身,讓眼淚無聲無息地簌簌滑落,「不用,我嫌臟。」

說完我就走了,沒走幾步就聽見他的聲音在背後響徹:「兩萬。」他的聲音抑揚頓挫:「手機號留給我,你說的,我朋友的兩萬你會還。」

我心裡一抽一抽的疼,真難讓人相信,我們曾經那樣親密,他曾經說,越尹,你就是我心裡的那坨肉,挖了你我就活不成。

可是結果呢?我不是他心裡那坨肉,他只是身上那塊肉難受罷了,而我,那麼傻,傻到能為他把一切羞恥心都丟了。沒了我,他活得人模狗樣的,而我呢?過得畜生都不如。

直到現在,直到今天,他的話終於讓我徹底從我自己編織的那些溫暖旖旎的故事裡清醒,是啊,我們倆本來就該這樣。

疼嗎?不疼,真的。

紀時:

這麼多年,我想象過很多次我們再見面的情形。

甚至我還想過,也許未來有一天她會挽著一個男人和一個孩子向我介紹,紀時,這是我老公,這是我孩子。

我以為,這是最痛的情形,卻不想,更痛的,是我發現她過的一點都不好。

從前那頭洋娃娃一樣的自然卷被她挽成一個髮髻,糾纏一團,像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被她深藏起來。她原本一張圓潤的蘋果臉硬生生熬出了尖尖的下巴,還有那雙精靈古怪的眼睛,變得灰暗而疲憊,不復從前的光彩。

她抬頭看我的眼神,彷彿刺在我心尖上了。她怎麼能用那麼憂傷絕望的眼神看我呢?看得我,那麼想把她抱在懷裡。

這些年我用了好些辦法全國各地到處找她,卻不想她就在我眼前。而我一直以為,她一定不會來到有紀家人的地方。

我以為,她恨我恨到骨子裡。

也許是報應吧,所以這些年她才頻頻出現在我夢裡,在夢裡反覆折磨著我,她對著我哭,哭得那樣傷心,她一遍遍地質問我:紀時,為什麼不喜歡我呢?為什麼呢?不喜歡我幹嘛招惹我,為什麼這樣對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我在夢裡掙扎,我無數次地去抓她飄渺的影子,我不想讓她消失,不想讓她再那麼傷心,我想對她說我錯了我錯得離譜原諒我吧,可她聽不見,一點也聽不見。無數次從夢中驚醒,我只能握住一片虛空。

我懷裡那麼乖的貓兒越尹,她不是我的了,是我親手把她推離我身邊。

我就是這世界上最混蛋的混蛋,最腦缺的腦缺。

今天,她用那樣恨之入骨的口氣說想殺了我,而我呢?我心裡想的卻是想問她能不能再給我機會,和我從頭來過。

我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

睡在床上擺弄手機擺弄了很久,在電話薄里滑來滑去,最後還是停留在她的號碼上,她現在在我手機里是第一個,因為我把她名字存成「A」。

很想跟她打個電話,好像有一肚子的話要跟她講,很想知道這麼些年她到底怎麼過的。撥號鍵就在拇指下面。還沒按下去,心底另一個聲音幽幽響起:紀時,你有什麼資格?你以為你是誰?

把手機啪地一聲扔到地上,整個人陷到床里,翻來覆去,最後又跳起來,把整個床墊搬開,將一個相框從床下的儲物屜里拿出來,是一個裱著她照片的相框。

她十七歲的樣子,扎著高高的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眼睛微微地眯著,笑得滿臉都是陽光。

照片背面寫著字,不用拿出來我都能倒背如流:

「我們共同生活在一個危險的地球上,每天都可能發生意外,大至地震、海嘯、泥石流;小至車禍、觸電、摔下樓。生命真的好脆弱,也許下一秒,我就會不在……我真的,真的不怕死,我只怕再也看不到你。」

她娟秀的小字就在我眼裡,夢裡,心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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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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