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不速之客(下)
接上回,真不愧是國內排名靠前的私立醫院,連醫鬧都是聲勢最大的,我可真是趕上這一天熱鬧,侯叔叔自己也覺得新奇的很,他是個除了「騷擾」老婆就幾百年幾千年懶得管事的個性,就今天閑的沒事幹轉一圈,偏就撞上好時候。
我還在聽台階上那個老漢怎麼罵的,侯叔叔已不知道從哪兒掏出個望遠鏡來,眯著眼往下一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還行,不是咱家護士流的血,就是摔一跤。」
說完他就拍拍我的腦袋,坐回沙發上打電話去,對面的聲音我聽著也耳熟,是時常跟在侯叔叔身邊的張律師:「喂?侯總,您剛剛聽到樓下的動靜了吧?」
「不僅聽見了還看見了呢,挺壯觀的,所以你這個離近一點的還有沒有看出別的情況啊?那老太太怎麼回事?」老侯一聲長嘆,有點無奈又有點想笑。
張律師也煩得很,沉著氣吐出兩個字:「死了。」
我還覺著挺驚訝,可侯叔除了挑眉就一點反應也沒,頂多再疲憊的哼一聲:「是么,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
「按現在這群人的表情來看應該是意料之外吧,畢竟買兩副棺材也花不少錢的,所以又加了點價,金額我已經給您發過去了。」張律師學著侯叔的深沉頗為搞笑道:「侯總,那現在怎麼辦?看熱鬧的人還是挺多的,也來了幾家媒體。」
「先救人啊,這兒是醫院,光杵著看不會動,專門擺pose給媒體拍呢?」
張律師琢磨半天也沒想明白這是什麼理兒:「人都已經死了啊,惠惠跟她一起摔下去,第一時間就摸她鼻息,磕到後腦了,已經斷氣了。」
「你管她死沒死?是有人拿了大喇叭喊說她死了嗎?心臟停跳之後不還有搶救時間么,做個樣子給他們看啊,等盡了力、確定死亡之後就把錢給他們,等人散了,報警定損,手術室有幾個設備壞了對吧?」老侯嗤笑一番,打開報銷單就更有趣了,招招手讓我過去。
我朝樓下看了眼,台階上湧出了一群護士把老太太帶進門,只看到這兒便過去了,侯叔叔還在盯著手機上那一串數字發笑,見我坐下才收起,一面搖著頭一面遞了杯茶給我:「你吃飯了沒?我叫他們送點吃的上來?」
我聳聳肩說不了,想著侯叔叔心是真大,醫院這種敏感的產業,要是真鬧出了事多嚴重啊?他還笑得出來,還能想著吃飯,思索再三我還是拉了拉他衣袖:「叔,你不下去看看嗎?」
「看什麼?」老侯反而饒有興趣的看我。
「出事了呀,短短半天死了兩個人呢。」我答。
「醫院每天要死多少個人呢,這世上最倒霉的、喝口涼水都能嗆死,監控都實實在在的拍著,第一個人是合理的手術失敗,第二個是自己摔下去的,還拉著咱家的護士一起,咱還沒問他要賠償呢,我還上趕著去給他們道歉不成?」老侯拍拍我肩膀:「還有啊時時,你知道他們管我要多少錢嗎?」
「多少?」我疑惑道,看著他神秘兮兮的伸出三根指頭還真挺驚愕:「三百萬?」
「他真敢要三百萬我還說他們像個人樣呢,三十萬。」老侯鄙夷的翻個白眼。
我卻比方才更驚愕:「就三十萬?還是剛張律說的、加過價之後的?」
「是啊,就三十萬,兩條人命,不過死的都是老人,對於活下來的年輕人來說,我們不僅沒幹壞事,還是給他們減輕負擔呢,含辛茹苦養他們長大的父母,一個是籌碼,一個是脅迫綁架的槍,就要三十萬,你說,這不就是自甘下賤么?時時,有些人就是這麼悲哀,你的感性可以放到有價值的人身上,而不是這群像人的。」
侯叔叔將水果盤放我跟前時像警示的磕一下,隨即又笑了,揉了揉我頭髮,其實要說憐憫、我知道他們是沖錢來的,從一開始還真沒什麼,對裡面那個死了的老大爺也就那樣,或許只是血的顏色太艷了,刺激了我眼睛才會情不自禁的說一句吧,主要我也擔心那些記者,真拍了什麼不合適的,對溫玉的影響也不好。
「那我回去跟符詡說一聲,有些消息該攔的就攔下來,再出幾個澄清稿吧?」我緩了口氣道。
侯叔叔還是不在意,從抽屜里拿了張空支票三下五除二填了,不一會兒就有人上來取走,順帶還給我拿了盤甜點擱在桌上,他拿了第一塊,美其名曰先替我嘗嘗有沒毒,見我笑他才接著說下去:「沒必要,再累著你家小少爺,吃瓜群眾嘛,想說就讓他們說去唄。」
「對醫院的名譽不好啊。」
老侯嘆了口氣,頓時對我的無奈和對樓下的蔑視兩種表情極為艱難的擠在一張臉上,緩緩的嘆了口氣:「時時,你見過幾個渺小的人幾句微不足道的謾罵、就能摧毀的高樓大廈么?咱家溫玉不說別的,總也是救活的比死了的多吧?」
我想想這倒沒話說,醫院到底不是閻王殿,再好的醫術也有束手無措的時候,大不了上公堂,讓訛錢的那家無話可說的方法多的是,頂多麻煩點罷了,但若還沒怎樣就急的跳出來自證,那都不敢想象醫院治個病要往媒體處出多少錢了,豈不冤枉?
我頷首,心裡還是惦念死了的那個老太太,按侯叔叔的說法,那應該是叫罵的老漢的親娘,她的意外去世只給這戶人家在原有的基礎上添了十萬而已,也不知道九泉之下會不會覺得值得?只是這「值得」也只能短暫的過去,因為她身後這群鬧事的子孫沉不住氣,情急之下還砸壞了醫院的設備呢,那可都是幾百上千萬的。
總之這一趟是要「得不償失」了。
侯叔叔還在旁樂呵呵的勸:「當資本家第一原則,別把太多事當成事,別把太多人當成人,你有錢又不犯罪,人生會過的很瀟洒的,這是老天爺對你上輩子做好事給的獎勵,為什麼不享受呢?你就別瞎想了。」
我點點頭,轉瞬又想起點玩笑,明裡暗裡的白了老侯一眼:「老天爺送你禮物的時候怎麼沒多提點一句別欺負我呢,那我做個富三代,說明我上輩子也是個大好人啊,怎麼待遇還不一樣,老天爺太偏心了……」
「誰欺負你了,臭丫頭嘴還挺能說。」老侯失笑道,緊接著又哄我一樣塞我東西吃,起身拾起角落躺著的西裝外套穿:「你還真別說,來的正是時候,我本來想著你不過來我舒坦完了還得給你打電話,除了魏家那塊巧克力,宋潔家那個老爺子也炸毛了你知道嗎?」
我愣了半天才想起那個叫宋孝良的凶老頭,可笑前幾年去馬來那趟行程還一直把他當最大對手,沒幾年就銷聲匿跡了,當真世事無常,他的消息我還真沒在意,到底是退了休的,身後又沒有出息的孩子接他的班,堂堂宋氏大家族落戶臨江就只能卡在中間做「瘦死的駱駝」,可憐可悲得很,我閑得無聊才想聽一嗓子。
於是就是這麼令人可憐可悲的對象,生活實在無趣至極,一時神經錯亂了就非要出門做當初同階級對手的「心頭大患」,侯叔叔苦惱得很,因為宋孝良第一個找上的就是他,理由是侯家多管閑事,阻攔他家孫兒跟寒家的聯姻了。
是的,不找「蠻橫」的趙家,不找「奸詐」的高家,不找得理的我家,甚至也不趕緊上門向寒家提親,只管鬧事,第一個找侯家的原因僅僅是這戶從來以和為貴、兩耳不聞窗外事,專「欺負」他家肯定是故意的。
明擺著就是欺軟怕硬嘛……
但是究竟是哪一點讓他覺得侯家是「軟」,咱也不知道,咱也不理解,侯叔叔面對這麼個人物,是反抗也不是認栽也不是,老爺子一找完事宋潔和宋斐就上門道歉,連著幾次了,他對漂亮的女孩子再寬容也不是這麼個寬容法啊?何況宋潔已經老了,宋斐再好看也是晚輩,他眼睛一直往人家身上瞟也不合適。
我有點想笑,又覺得不太禮貌,好歹針對宋家也有我家澄澄一點原因,便起身怪討好的給侯叔叔遞茶,他瞥一眼就知道我心裡瞎想什麼,伸手戳了戳我腦殼:「想笑就笑,憋的臉都紅了,你是真的不適合說謊。」
我直接仰頭一個惡龍咆哮,只是聲音大那麼兩下,我的免疫細胞又強烈抗議了,在我身體里解決病毒就夠難,我再浪費體力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簡直過分,腦袋沉悶著,晃悠著腿都有點站不直,真是笑話聽多了,自己病了都忘了,一會兒下樓還得掛個號,苦也苦也。
「那他挑你事,就用這種醫鬧?」我苦笑笑問。
「還有葯鬧呢,上個月不是新出一批疫苗么?都沒上市,只是試用階段,他急不可耐就撲上來了,說有問題,調動上頭那幾個查來查去——最後什麼都沒查到,我也不能說我真是毫無破綻吧,但他一個退休的怎麼敢跟我正當勢的干啊?我試過了,幾個徒弟還是懂事的。」侯叔叔十分「邪惡」的笑笑,轉手又捏了捏我的脈:「你知道還有句關於師父和徒弟的話怎麼說嗎?」
我想了想聳聳肩:「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對嘍,你說這也是在外面叱吒風雲過的,年紀越大越迷糊,什麼年代了,指望一個往上爬的人有良心!嘿,難得很。嘖,你這還挺燙,怎麼不早說呢。」侯叔折怔了怔才回神,大概是剛才喝了酒又迷糊,這才想起來領帶沒系,隨手耷拉上又拉我出去:「走吧,下樓給你拿點葯,咳咳,還有言言暫時還放你那兒昂,叔確實還忙……」
「就這你還說我家老傅的孩子是給我這個當姐姐的生的呢,你姑娘我不照樣養?」我吐槽了句。
老侯可能理虧就沒理我,直到去了取葯的地方才振振有詞的教訓我,不愛惜身體不懂得休養學不會享受……唉,這可算是到了他統治區了,也是奇了怪了,我到底為什麼會好好的站在這裡聽他教訓呢?他明明是兒科醫生!我都二十多了怎麼就給他治了呢。
言言對她老爹也是眯著眼癟著嘴,表情擠成「囧」字,老侯身上酒味熏人,言言本來就捨不得我,這下更是不用說、三步並作兩步躲我後頭去,跟我說能不能當她沒來過,我表示當然能啦,畢竟你爸比也不太想要你,你們父女倆也是一種奇怪的「雙向奔赴」了。
我拿了葯就去跟澄澄匯合,經過一間空病房的時候又看見剛才醫鬧的一家,大部分起鬨的都不在,裡頭就所謂的一個「代表」和兩具屍體,張律師坐在對面,平淡的寫了什麼遞過去,附帶的還有一張支票,頓時叫罵的老漢也沒聲了,安安靜靜的接過,這會兒是寬容也有了,孝順也有了,到那兩具屍體前面咚的一聲跪下,重重的磕了個頭,又將白布蓋上,準備將慈愛的父母帶回家。
我看著都想笑,恰好張律師百無聊賴,目光一轉就從門縫裡看見我,笑著點頭打招呼,我也回禮,這才罷了,想著言言畢竟還在我身邊,這麼小的年紀,我不想讓她見到太多人間的慘劇,無恥得很,可就這麼一瞬間,那老漢也看見我了,我與他並不認識,卻能從眼底看到驟然變化的陰冷可怖、凶神惡煞,突然讓人不寒而慄。
我不確定他眼神指向誰,趕緊把言言護在身後,急匆匆的走了,怎麼都覺得奇怪得很,以至於跟澄澄擦肩而過都沒反應過來,還是他自己來拉住我,問我是怎麼了,我沒答,第六感依舊清晰,極力咽下那口氣才能神色平淡的將言言抱給他。
「你去找個地方坐著等我會兒吧,我想起來包落在侯叔叔那兒了。」我笑笑,餘光瞥著四周,覺著不安心又捏捏言言的臉:「你乖哦,今天亂的很,千萬不能離開哥哥一米外!你知道一米是多長嗎?」
言言嬉笑著伸開自己兩臂:「這麼長。」
「對了,真聰明。」我摸摸言言的髮絲親一口,這就打算走,又被澄澄纏著拉住,我真恨不得九陰白骨爪上去,使了點勁掐他的臉:「你也乖啦!」
「真敷衍。」澄澄擺擺手,放我走了。
我趕緊回住院部大樓去,這塊都還安靜著,沒有再鬧事的樣子,醫鬧的那批還在對面挂號處前頭坐著,從口袋裡拿了瓜果和飯菜吃,記者和吃瓜群眾也安靜,坐在花壇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笑,差點都要把我危機感沖淡了,可那個眼神我很清楚不是假象。
侯叔叔剛跟我說了宋家的事,我就有疑惑,如果這又是宋家的禍端,總不能全指望宋孝良的徒弟都是白眼狼啊,到底是公家的麻煩,出了紕漏再挽救可就遲了,我緊著要給侯叔叔打電話,離得言言遠一點也省的給我找什麼「綁架」的麻煩,卻不曾想一下、萬一是我的麻煩該怎麼辦。
電話號還沒撥完,那群人就接到了第二次指令,端著鍋碗瓢盆哄鬧起來,沖著住院部涌,我下意識往台階上走,躲在玻璃門邊,以為不礙他們的路就夠了,可誰會想到即使扒著門也會被七手八腳的推下去呢?刻意謀划還是意外確實難說,直到我一抬眼,竟在看熱鬧的人堆里瞥見了我哥。
我來不及喊他,也來不及思考了,渾身的疼痛莫名集結在小腹,下體一陣黏膩滾燙,我捂著肚子,疼的說不出話來,想求救,可倒在地上根本沒人敢扶我,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只有驚愕和對「兇手」的指責。
我哥也就那樣在眾人身後靜默的站著,藏著不可置信,雙手緊緊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