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借口
這香附子是味藥材,也是香料,炮製后研磨成粉末,清淡淳樸適合合香,只是看著其子個頭小巧,應是東香附,而非質好的南香附,但無論是哪種,都能賣錢的,看著漫山遍野香附子,若採集後進行最簡單的處理,賣個幾百錢是沒問題的。
但是處理這香附子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又要挖掘,又要清洗,還要用火燎去鬚毛,還要進行晾曬,都是費功夫的,白奶奶可不會讓他整天出去,想到這,白鑫心中簡直失望極了,又像是有根貓爪子在撓,明明知道如何能賺錢,卻無法行動。
五娘見白鑫蹲在地上許久沒動,她看天色不早了,算上下山的功夫,回到家天也快黑了,她扶著樹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喊道:「三哥,你在幹什麼?發現能吃的東西了嗎?」
白鑫被五娘的喊聲叫回了神,他戀戀不捨看了眼開的茂盛的香附子,也只能想著先記下這裡,趕明試著能不能找借口天天出來,最好帶著一個幫手,白鑫心中想讓白大姐跟來,但是白奶奶還指著白大姐在家裡納鞋底換錢了,肯定不會同意,五娘倒是也可以,她雖然年紀小,但十分懂事,奶奶對她管的也鬆些,若是出門,也只能以采野菜為借口,但這樣的話,他們又不好空手而歸,否則的話奶奶肯定不會讓他們去了,寧願讓他們在家幫著幹活,或許可以找個沒人的地方,讓五娘看著晾曬的香附子,自己去采野菜,腿腳麻利一些的話,倒也不是不可能。
隱隱約約,白鑫心中有了想法,有點激動,又怕奶奶從中阻撓,怪只怪家裡實在太窮了,奶奶是想盡一切辦法賺錢,即便像五娘這種年紀小的,也會找些她能幹的活。
白鑫越來越想儘快擺脫這個家的束縛了,只是又談何容易,白奶奶可不會輕易放他們這一房苦力離開,尤其大哥,真真是家裡務農一把手,少了他,地都耕不完,想到這,白鑫直頭疼。
因心裡裝著各種想法,白鑫慢吞吞地回到堵路的大石旁,拽著樹枝爬了上去,因他心不在焉,中間還差點踩空了,嚇得五娘驚聲尖叫,眼中蓄滿了淚,好在虛驚一場,他死死抓住了樹枝。
上來后,五娘眼淚汪汪地看著白鑫,「三哥,你嚇死我了!」
白鑫也有些后怕,剛剛失重時的身不由己,越發覺得這身體瘦瘦小小的,幹什麼都不方便,白鑫沖五娘安撫笑了笑,倆人順著石頭和山岩形成的土坡滑了下去,接著就步履匆匆往回走。
天色漸暗,烏蒙蒙一片,風吹去了暑氣同時吹得樹葉撲簌撲簌,似有東西藏在暗處伺機而動,五娘有些害怕,哭喪著小臉緊緊挨著白鑫,一隻手攥著籃子,手背泛白,她不敢四處張望,偏偏又忍不住,「三哥,我們還有多久能到家?」
小女孩不記路,不知離村子還有多遠,白鑫心中也有些發毛,這裡畢竟是森林,縱使已經到了邊緣,但說不準從哪裡撲出只野獸,他四下看了看,遠遠看見一棵標誌性的松樹,樹體高大挺拔,葉子卻稀疏,便知他們快要出森林了,白鑫安慰地說:「快了,馬上就下山了。」
五娘點點頭,倆人不約而同加快了腳步,當他們來到山腳下,能看見不遠處連成一片的開墾田地,黛色屋影連成一片,村戶人家升起的裊裊炊煙,整個視野朦朦朧朧,倆人鬆了口氣,五娘摸了摸額頭上的汗,抬頭沖白鑫露出一個笑容,「三哥,我們快些回家吧。」
「恩。」
倆人回了家,白鑫還沒進門,只遠遠瞧見那熟悉破舊的門扉,心中就一陣壓抑,感覺腳下的步子都變沉了,五娘到底還小,對於家的歸屬感強烈,一心想著娘,到後來丟下白鑫自己跑了起來,嘴裡喊著,「奶奶,娘,我們回來了。」
白鑫慢她一步進屋,只見院子里奶奶沉著臉,也不看五娘,狠狠瞪著白鑫,二房三房一家都在旁看熱鬧,白大哥憨厚的臉上有些擔心,白大娘則是鬆了口氣,悄悄跑進了廚房。
放慢了步子,不著痕迹環視一圈,沒看見娘和大嫂,在結合從廚房傳出的香味,白鑫就知道她倆正在廚房做飯。
他察覺到了奶奶情緒不對,白五娘毫無所覺,嘰嘰喳喳說著話,炫耀地道:「奶奶,我們找到木耳了,三哥采了好幾朵。」
白奶奶聞言,臉色有所和緩,下意識往正房看了眼,院子中唯獨少了白二郎身影,再看正房中亮起一點燭光,就知白二郎在讀書。
「奶奶。」白鑫走過去。
白奶奶揚起手,直接給了白鑫一巴掌,打完后氣呼呼地道:「馮家那二小子是不是你打的?」
白鑫臉上頓時傳來火辣辣的疼,他雖有所提防,但人小身子弱,哪裡躲得開,此刻比起疼,他更覺得一股屈辱,二房三房瞧熱鬧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他身上。
五娘見狀嚇了一跳,眼中立刻蓄滿淚水,可她卻不敢辯駁,僵著身子一動不敢動。
白奶奶說的馮家二小子,正是今日跟白鑫打架的二虎,這馮家在村子里,是除了虞家外第二大富戶,當家主母黃氏兇悍的很,為人又刻薄,二虎十足十像她,估計二虎一回家就跟他娘告狀了,黃氏定不會善罷甘休,多半在白鑫回來之前,已經來白家鬧過了。
白奶奶見白鑫捂著臉不說話,那陰冷的眼神簡直勾人心火,她抬手欲再打一巴掌,這時忽然從廚房衝出一個瘦弱身影,一把抱住白鑫,一張口,聲音帶著哭腔,「娘,小孩子不懂事,三郎病又剛好,您就原諒他吧。」
衝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白鑫母親曹氏,她一扭頭,看見了白鑫臉上的傷,經過一天的沉澱,腮幫子上青紫一片,看著甚是唬人,曹氏眼中淚水漣漣,溢滿心疼,白鑫只看一眼,整顆心像是被扭在了一起,拉扯著五臟六腑,曹氏雙手又緊了緊,復抬頭看著白奶奶,「三郎也受傷了,要不待會我去馮家賠個不是。」
因曹氏的聲音,白鑫漸漸回神,他緩慢地吐了口氣,暗暗打量了奶奶一眼,見她身形結實,一雙三角眼橫眉冷目,臉上的肉跟著顫了顫,在村子里也有名的兇悍,否則也不會一人將三個孩子拉扯大。白鑫心中略定,已有了計較。
白鑫還來不及開口,二嬸徐氏卻先一步挑撥道:「那馮家什麼樣人家,黃氏又什麼為人,大嫂不會不知道吧?中午來鬧時差點給家裡砸了,大嫂以為賠個不是就完了?」她說完,一把摟過二娘,立刻變臉,換上憂傷表情,嚎道:「原本我們二娘還要和馮家大郎談親事的,這下子還怎麼能成啊,我可憐的二娘啊,你命怎麼這麼苦!好好的姻緣被攪合了。」
白鑫冷眼看著,心裡哼了一聲,二房想攀上馮家這門親事,在白家也不是秘密了,可那也得看白二娘有沒有那個資本,要外貌沒外貌,要內在也沒內在,就是村裡一般人家都看不上她,遑論馮家了,二嬸這次只不過借題發揮,也許覺得這樣就有台階可下了,白二娘也不會太丟臉。
又說了,白家現在窮的都什麼樣了,地都沒剩下多少,可白奶奶不這麼想,她只想著用不了多久二郎就能考中舉人,心底隱隱覺得高人一等了,尤其二娘又是二郎的親妹妹,就是配馮家大郎也綽綽有餘,所以她聽徐氏這麼說,心中多少有些遷怒,認為真是因三郎攪合,這門親事怕是要黃了。
白鑫一看白奶奶眼色,就知她帶了怒意,剛撂下的手又要揚起,眉毛豎了起來,白鑫感覺身上的束縛又是一緊,曹氏護在了他身前,白鑫的手不自覺按上了橫在自己肩膀上的那條枯瘦手臂,直視著奶奶,搶先一步說:「奶奶,您知道為什麼我要和他打架嗎?」
白奶奶啐了一口,沒好氣道:「甭管為什麼,你也不能打他!」
「因為他說姐姐壞話。」白鑫繼續道,因他的話,大娘、二娘、三娘、四娘齊齊看了過來,他說的語焉不詳,也不知那句姐姐指的具體是誰。
白奶奶臉色一黑,急吼吼問道:「他說誰呢?」
白鑫掃視了一眼院中的女孩,「那二虎忒可惡,他說的是咱們家所有的女孩,說咱們家窮,嫁妝也置不起,閨女長得又黑又丑,還想嫁進他們馮家,就是倒貼當小,也不要。」
白鑫這話說的,不可謂不惡毒,但凡是個人,都忍不了。
白奶奶聞言,氣得猛後退了一大步,手捂著胸口,拚命喘氣。
二嬸徐氏愣住了,她懷裡的二娘眨眨眼,才反應過來那話里實際暗指的是她,剛剛是做戲,這會是真羞得無地自容,躲在自己娘懷裡哭了起來。
雖說暗指二娘,但白家所有女孩都會受到牽連,三娘四娘模樣好,心思也大,這會被扣這麼大一個屎盆子,能樂意嗎,紛紛圍著自己娘親氣得跳腳,聲音也帶著哭音,「娘,娘,這樣還讓我們怎麼出去見人啊!」
而大娘因心生自卑,那句「又黑又丑」直覺地以為是說自己,可她不敢像其他妹妹那樣鬧,只能默默垂淚,一點音兒都不發出來,離她最近的大郎見狀,心中又酸又澀,又不會安慰,只得那一雙大手,輕輕拍著妹妹的後背。
白鑫看了眼院里的反應,反問說:「奶奶,你說二虎這麼說,我能不揍他嗎?」
「揍的好!」白奶奶還沒說話,徐氏先跳起來了,牙齒咬的咯吱咯吱響,「那個王八羔子,就該狠狠打,我們二郎日後是什麼身份?配不上?那也是他家小子配不上我閨女!」
丁氏這次難得和徐氏意見一致,在一旁跟著附和,剛剛徐氏的反應這會她學了來,只見丁氏兩條胳膊攬住一雙女兒,哭哭啼啼道:「那個嘴裡塞糞的王八羔子,生生毀了我閨女名聲啊,瞧瞧我們四娘五娘,模樣又好,性格又溫順,跟朵花似的,我可憐的閨女啊,命這麼苦啊!」
白奶奶一聽徐氏提起二郎,心中也有底氣了,再加上兩個女人從旁連哭帶嚎的拔火,白奶奶的火氣噌噌往上冒,雙手攥成拳頭,喝了一聲,「打得好!那個王八羔子就該狠狠打一頓,三郎別怕,馮家要再來,看奶奶給他們趕出去!」
白鑫面上不說話,心中卻又是一聲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