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6 上學
無波要上學,那可是一件大事,傅清庭上香自家老爹老娘和老伴都通知了一聲,讓他們在上面別那麼貪睡,偶爾開開眼幫忙照看一下無波,然後帶無波到鎮上的理髮店去剪了個頭,扯了兩件新衣裳,去學校報了名。
學校的老師照例問了幾個問題,問到無波的年齡,發現無波才快要五歲,離上一年級的年紀還差兩歲多,建議再養兩年再來,要不報學前班也可以,傅清庭自然不肯,他圖的不就是讓無波跟傅聚潁一起上學嘛,不管老師怎麼說,他就死死杵在報名處不走。
老師沒辦法,只能說:「大爺,上一年級之前都得先上學前班,不然一年級老師講的課孩子聽不懂,耽誤了學習。」
傅清庭樂了,他正愁沒機會提這事兒呢,「老師,」他笑呵呵說道,「你別看我這外孫女年紀小,也沒上學前班,她識字可多了,要不,你考考試試,要是你考的,她都認得,那你可得讓我報名。」
學校的老師除了特定課程外的,基本上都是外地的,在這兒待上一段時間,哪個不曉得傅家鎮的孩子功夫個個了得,可要說讀書識字,不說學生了,就連家長,也沒幾個人重視的,他可不信這孩子特別到哪裡去,他考慮著這大爺不好打發,乾脆考一考,讓他無話可說,知難而退好了,便去拿了上學期一年級期末考試的算術卷子:「這份卷子是一年級上了一年考的,我也不為難你們,能做個三分之一,咱們就報名,好吧。」
傅清庭雖然說得很有把握,真看到卷子就有些犯怵,無波平常看小人書肯定是認識幾個字的,可這算術,他沒什麼底,這老師真黑。
無波拿了卷子,趴在報名用的桌子上,埋著小腦袋看著題目,時不時伸出小胖手數來數去,完成之後,老師一對,居然還做得不錯,在班上也能拿個前十幾名。傅清庭又說了幾句,老師想想如果實在不行,那就留級再念一年唄。
就這樣,無波五歲的這一年,上了傅家鎮古平小學一年級,跟傅聚潁同一班,傅聚潁自然樂不可滋,除了去武館的時間,幾乎都跟無波黏在一起。上五年級的傅聚瀾就成了這兩個小鬼的保護人,每天早上傅清庭將無波送到武館,等傅聚瀾兄弟倆出來,一併去上學,放學后傅聚瀾又將無波送回家后再去武館,儼然是一個帶倆奶娃的小保姆,在他這個年紀的男生來說,算是極為難得了,大人都喜歡這樣的孩子,同齡人則拿他來取笑。傅聚瀾也不抱怨,每天按時接送,反倒弄得傅元森也加入接送之列。
上了學,無波自然高興很多,班上的同學之前在學前班的時候就是同班,早都認識了,無波這個生人而且還是外姓人的加入,自然不受歡迎,不過有傅聚潁這個熱鬧性子,她暫時沒有什麼煩惱。
暫時,意味著……
無波一直很納悶,教室最裡面第三排靠窗戶的那張桌子為什麼一直空著,直到上了一個多月後的一天早上,第一節上課打鈴了,老師已經翻開課本準備上課了,門口出現一個瘦小的男生,背著一個大書包,帶著一頂大大的白色球帽,連招呼都不打,恍如無人地直接走到座位邊上,他的同桌趕緊給他起身讓座,而講台上的老師張著嘴巴,一臉獃滯,最終什麼也沒說,咳了咳開始講課。其他人都見怪不怪了,無波第一次見到這麼大膽的人,竟然敢遲到,連報告都沒打就走進來,她太驚訝了。
老師開始講課了,讓大家把昨天布置回家完成的作業交上去,無波還是忍不住看向那個男生,看到他把書包放在桌上,也不拿出課本,就支起胳膊拖著腮看著窗外,根本不管上面老師說什麼。無波還要繼續看,一旁的傅聚潁推推她,她才回過神來,趕緊拿出作業本,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男生剛好轉過臉來,無波一看,大聲地啊了一聲——他不就是那個騙了她小人書的那個人嗎?
無波這一叫,引來所有人的注意,老師對這個乖巧又聰明的孩子還比較關注,當下便問她:「江無波,怎麼了?」底下傅聚潁踢了無波一腳,她慌忙低下頭,老師這才繼續講課。「你看著傅靖以幹嘛?」傅聚潁問她,無波搖搖頭,沒說什麼,因為那個男生投過來警告的眼神,讓她想起了她那本有爸爸寫字的小人書他還沒還給她呢。
無波覺得今天過得真慢,她本來想下課後去找那個傅靖以,可一回頭他就不在位置上了,中午吃飯、午休的時候也沒看到他,無波一直忍耐到了下午放學,傅聚潁跟其他人一道去了武館,她在教室門口等傅聚瀾過來帶她回家。
傅靖以慢吞吞地從教室里走出來,從無波面前走過去,無波一把揪住他的大書包,眼睛瞪得圓圓的:「你還我書!」
傅靖以哼了一聲,說:「再拉,再拉我回去就把你的書撕掉!」
無波立刻鬆手,傅靖以瞥了她一眼又要走,無波趕緊跑上前攔在他面前,說:「你不能走!不還我書,我就不讓你走!」
傅靖以翻了個白眼,仰起頭,從寬大的帽子里看著無波,問:「我都沒帶著書,你不讓我回去,我怎麼還你?」
無波沒想過這個問題,還真被問住了:「你放在家裡了?」
「不放在家裡放哪裡?」傅靖以沒好氣道,「我要回去了,你別攔我。」
「你不用去武館嗎?」無波覺得奇怪了,姓傅的放學后不都是要去武館練功的嗎?「你怎麼不去?」她又追問了一句,傅靖以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跟在他後面,走了幾步,無波想起等聚瀾表哥的事,趕緊叫住傅靖以:「哎,我還要等人呢,你等等我吧。」傅靖以哪裡會等她,她看見他就要走出校門口了,心中一急,小跑跟了出去。
無波一路跟著傅靖以,傅靖以都沒有說話,她不自覺就說了很多話,問他為什麼之前都不來學校,問他為什麼要帶那麼大的帽子,問他為什麼都不說話,問那一天她等到天黑他為什麼沒來等等,說著說著她就忘記了沒跟傅聚瀾說一聲就走的事,然後自顧自地說起了自己的事,比如她是為什麼來到這裡,她覺得外公怎麼樣,旁邊的舅舅小姨表哥怎麼樣,她很想念媽媽等等。
「你話真多。」傅靖以終於忍不住抱怨道。
無波訕訕地閉了嘴,說:「他們都沒空聽我說話啊。」
傅靖以看了她一眼,朝她伸出一隻手,無波先是一愣,隨即高興地揚起笑臉,伸出手去牽住他的手,樂不可支地跟著他。
無波走著走著就發現不對勁了,傅靖以走的根本不是往村裡的路,而是往村外田地的方向,她拉住他,問他要帶她去哪裡。
傅靖以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拉著她攝手攝腳地往莊稼地頭的小土坡躲著,讓她小心點看過去,無波納悶地趴在土坡上偷瞧,只看到對面幾個大人聚在地頭邊上,大概是幹活累了,休息呢。
「看什麼呀?」無波不解地問道。
「再等等。」傅靖以不耐煩地答道,無波委屈地哦了一聲,低頭拔土坡上的野草,等了好一會兒,他示意無波再看,無波慢慢地探出腦袋看過去,一下子就驚呆了。
聚在一起的那幾個大人,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打起來,手裡的鋤頭扁擔都當打架的工具狠狠地耍起來,打得那叫一個混亂,看得無波嘴巴都大得可以直接吞下一個雞蛋了。
「打架了?」無波急了,站起來就要往村裡跑,「我要回去告訴外公去!」
傅靖以一把揪住她的小書包,沒好氣道:「你眼瞎了啊,人家明明就是在比武好吧?」
比武?無波驚訝地回頭,認真地看過去,漸漸地看出了點門道來,她到傅家鎮已經幾個月了,雖然沒真正見過人過招,但也跟外公學了幾個月的武術基本功,腿功、腰功、肩功,,每一樣都要練,現在已經開始在學拳法的基本功了,她多少也知道這裡的人可能不會別的,但武兩手的功夫還是有的。
這是無波第一次看到正兒八經的比武,不是電視上從山的這頭飛到那頭那些誇張的「武功」,也不是小孩子嬉戲打鬧說的「武功」,而是真真實實,打起來既令人驚心又讓人叫好的,帶風的武功,是傅家鎮人眼中跟吃飯、睡覺、上學、種地一樣日常而必須的事情。
很多年以後,陳柏航問她為什麼要學武功的時候,無波恍然想起這個下午,夕陽照在傅家鎮安靜而祥和的田園上,一群她不懂該叫做舅舅還是外公的男人因為幹了一天的活兒累了便聚在一起耍耍功夫比比武,她只是無預期地看到這一幕,傻傻地覺得這群大人很帥,從此就沒有想過不學武功會怎麼樣,或許她因為驚嘆而發出的那一聲「哇——」,傳到了她心裡最深處,所以她開始覺得,在傅家鎮也挺好的,至少以後她也可以變得這麼帥儘管她當時並沒有真正理解什麼叫做「帥」,可她當時唯一想到的詞就是這個字。
而這一切,都起源於傅靖以帶她過來看,無波回想起來,不知道該笑還是無奈,因為當她終於從驚訝中回過神,問傅靖以怎麼會知道這個時候他們會比武,等了好半天沒見回答,回頭一看,傅靖以竟然沒了人影,她站起來,茫然地看著空蕩蕩的田野,過了好幾秒才意識到她又被他騙了,她又後半拍地發現她不記得回去的路了……
傅聚瀾從樓上下來,發現原本該在一年級教室門口等他的江無波竟然不在,他找了一圈,還是沒看到人,來關門的老師說一早就沒人了,他想著她跟弟弟關係好,又想到弟弟那愛折騰的性子,沒準是跟著一起去武館了,便直接去了武館。他到武館時已經遲到了,武館里的規矩,不管對錯,遲到了一律蛙跳一圈后再來談原因,剛巧今天是傅明睿親自坐教席,他爹身為館長,最講究規矩,對自己嚴格不說,對親人孩子也同等要求,所以他舉著書包圍著偌大的武館蛙跳了三圈才有機會辯解。
傅明睿聽了大兒子的話,便讓人去叫了小兒子過來問話,結果傅聚潁放學后直接就來武館了,根本沒有和無波一起,這下子好了,小姑娘又失蹤了,難道又發動武館上下去找人?那可是大事,不能擅自做主。
傅聚瀾看到傅明睿臉上的為難,便主動說請假出去找找看,可能是先回家了也不一定,他先過去看看再說。傅明睿准了他的假,囑咐他好好跟無波外公好好說,別讓老人太擔心了,他點頭說知道了,提了書包就要出去。
「哥,可能跟傅靖以在一起,」傅聚潁叫住大哥,偷偷地說,「他也沒來武館今天。」
「傅靖以?」傅聚瀾稍微想了一下,「老八爺的那個孫子?無波怎麼認識他的?」
「我也不知道,帆帆,無波今天老看他來著。」傅聚潁差點咬到舌頭,他還不習慣叫無波的大名,但他媽總跟他說上了學的人就要叫名字,不能再叫小名,讓他改口。
傅聚瀾趕緊去了無波外公家,家裡沒人,隔壁的元昔小姑說無波外公下地了還沒回來,他又去了聚潁常帶無波去玩的幾個地方,還是沒看到人,他又抱著希望回了無波家裡,門還是關著,他頓時覺得麻煩大了,人丟了,他可怎麼跟無波那脾氣暴躁的外公交代呢?他正急著如熱鍋上的螞蟻,就看到無波外公扛著鋤頭手裡用竹條掛著一條魚往家裡走來,他頭皮一緊!
「是聚瀾啊,怎麼在門口站著?」傅清庭遠遠看見傅聚瀾,便笑著打招呼道,「無波怎麼沒開門讓你進去?太沒禮貌了這孩子,回頭看我收拾她!」
別,等會兒你想收拾的就是我了,傅聚瀾悲切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