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園廿四友,胡笳五弄仇
王曠摸著兒子王羲之的頭,也不知道下次再見兒子會是什麼時候,甚至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
「羲之,這次走得急,也沒想到你會從建鄴回來,為父身上也沒裝著什麼。只有這個枕頭,為父隨身攜帶,今天給你,算是一個念想。處仲兄,你我此次入洛陽,不知禍福,若有閃失,那小兒羲之就託付給處仲兄了。」
王曠看向王敦,也是看向前途不定的洛陽城。
王敦笑了笑,「世弘,不要那麼悲涼,想一想我們此去洛陽,還能去看一看當年的金園,看看當年那些故人寫下的詩篇。實在不行,咱們的腿長在自己身上,還不能走嗎?」
「金園?什麼是金園?」王羲之閃著眼睛問道。
「金園,是賈後外甥又是弟弟賈謐的園子,在那裡許多名士齊聚一堂,揮毫潑墨,寫下不少的文章,大家也管他們叫金園二十四友。」
「金園二十四友?那是些什麼人?」司馬紹也來了興緻,他因為身份問題,基本上之前只能待在琅琊,洛陽雖不遠,但也沒怎麼去過。
「有石崇,潘安,陸機,陸雲,左思,那真是齊聚了當世的南北名士,是無數士人嚮往之所。誰要是能有幸去一回,真是人間沒有白來。」
「哎,可惜啊,故人凋零,這些曾經仰望的名士,在諸王之亂中,先後都陷了進去,即便金園還在,恐怕再也見不到故人了。」王曠不由得感慨道。
「還有一人,他可是沒有沉迷在金園的奢靡之中。」
「處仲兄說得莫非是當初年齡最小,志向最奇的劉琨劉越石?」王曠略微一想,就想到了王敦說得是誰。
「正是,我聽聞,劉越石現在深入虎穴,獨守晉陽,北拒王浚,南敵劉淵。真不失英雄本色。」
司馬紹也跟著感嘆,「這位劉琨,真是一位孤單英雄。能夠在群敵環伺的情況下,堅守不退,國家要是多一些這樣的將軍,少一些王浚這樣的攜烏桓樂禍的賊子,或許不必南渡。」
王敦本來想說什麼,但看到王曠給他使了個眼色,就停了下來,順著司馬紹的意思,講起了劉琨的故事。
「殿下,這個劉琨可是個傳奇。他剛到晉陽的時候,手下沒兵沒將,僅憑手裡的一支胡笳,悠揚動聽,又傷感悲涼,讓那些征戰多年的匈奴兵,不由得就想起了大漠之北的故土,紛紛起了思鄉的情緒。竟然就此退兵,劉越石也成功的保住了晉陽城。」
「嗐,這才是好男兒,有鐵膽,也有柔情。這樣的漢子要多一些才好。噯?郭先生,你在門口鬼鬼祟祟的幹什麼?有什麼事情,不能進來講嘛?」司馬紹拍腿稱讚道,一抬頭看到郭璞鬼鬼祟祟的扒著門扇對著王曠招手。
郭半仙見世子殿下召喚他,也就不再偷偷摸摸,站直了身子,從上到下的整理了一番身上新作的道袍,正了正帽子,*踢了踢鞋底的浮土,進了眾人齊聚的大堂。
「稟世子殿下,貧道偶得一卦,事關世弘兄的安危,這次跑來提醒。」
「哦?這位是?」王敦自來是不信這些的,也自然就不認識這位大名鼎鼎的郭半仙。
「郭璞,孤和眾位公子的教習先生,通易經,猶擅風水,這次太妃的喪葬事宜,他出了不少力。」司馬紹介紹道。
「哦,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郭道友。」王曠卻是一個資深的道教信徒,從給兒子起名為籍之,羲之就能看出一二。「但不知道郭道友看出了什麼禍福?」
「大禍臨頭,一去不返。」郭璞直言不諱,也實在是因為事情非常嚴重,他只能這麼說,無法兼顧王曠還有個五歲的兒子王羲之在場。
王羲之聽到這八個字,拽著王曠衣襟的小手,攥成了拳頭,彷彿攥住了衣服,父親就不會離開了。
王曠拍打了拍打兒子的額頭,把他抱得更緊了一些,「郭道友,做何解?曠不過是去述職,述職之後,只怕還會返回淮南,要有什麼大禍哪?難不成的路遇盜匪?」
「盜匪?什麼盜匪敢劫咱們王家人?何況我此行去洛陽還帶著公主衛隊。世弘兄不必多慮。」王敦在一旁安慰道。
「王道友會被留在洛陽,不出三年,必會帶兵出征,所以我來勸王道友找個理由搪塞過去,現在就返回淮南,不進洛陽。」郭半仙說道。
「哼哼,你們這些妖道,那你給自己算算,你能活到什麼時候,會死在誰手裡?」王敦素來務實,最是討厭這種玄神之術,加上又有小孩子在場,郭半仙這話明顯是嚇到小孩子了,偏偏這小孩子還是王敦一眼就相中的王羲之。
「貧道自然早已算過,大概還有不到二十個年頭,貧道就會死在處仲兄的手裡。」郭半仙面色平常的說道。
「哼哼,我看不用那麼久,現在我就讓你死在我手裡。」王敦說話起身,薅著對方的衣領,也不管琅琊王世子司馬紹在場。一手拎著郭半仙,一手摘下牆上的佩劍就出得屋來。
王曠一看這麼個情況,和世子司馬紹討了個假,趕緊就往屋外跑,王敦的親大哥,王家路人甲倒是一直坐著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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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道,現在給你個機會,說,剛才說得都是你瞎編的,就為了賺些破煞的銀兩。不然,我讓你提前歸天,我看你還敢不敢在我王家算這麼陰損的卦。」王敦剛做勢要砍,一隻有力的大手就將他攔住。
「處仲兄,別來無恙否,我怎麼每次見你,你都在砍人?」
「祖士稚,你怎麼也在這裡?」王敦正好奇誰能攔住自己的怒火,回頭一看,卻是洛陽金園的熟人祖逖祖士稚,王敦本就和石崇交情頗深,故也常在金園逗留,只是實在是詩詞欠佳,就不在二十四友之列。
祖逖哪,則是和二十四友中最年輕,也是最出彩的劉琨是至交好友,因此也常出現在金園。
他與王敦都不愛舞文弄墨,反而偏愛舞槍弄棒,一來二去,兩人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道長速速離去,這個犟種犯起渾來誰也攔不住。過後,我定要他給道長賠禮道歉。」祖逖另一隻手把郭半仙丟出去一尺遠。
郭璞撿起地上掉落的道帽,扭身就往琅琊王府跑,好傢夥,這個駙馬爺是猛,上來兩句話沒說對,就要砍人。
「哈哈哈,不想在此地竟然遇到故人。」犟種王敦一看道長也跑了,氣也就出了,把佩劍交還給王曠,拉著祖逖就來拜見世子司馬紹。
「賢弟來的正好啊,琅琊王世子也在這裡,我觀天下諸王,唯有琅琊王是中興之主,其餘皆是幸災起禍之輩。」
「不瞞處仲兄,小弟三年前被東海王越徵辟,恰逢母喪,守孝三年,如今守喪已滿,看天下動蕩,百姓流離,終不忍歸隱山林,這才也到洛陽去。」祖逖這樣說道。
「不對吧,賢弟,你是范陽人,到洛陽去,怎麼會途經琅琊?莫不是還有什麼隱情?」
「哎,這該死的王浚,他倒仗著鮮卑烏桓的鐵騎縱橫捭闔,官越當越大,卻絲毫不管治下的百姓是死是活,如今的范陽郡已經不是人待的地方了,百姓被那些胡人擄走吃肉的不在少數,我舉家搬到了淮南,還受著世弘兄的管轄,這次也是護送世弘兄一起去洛陽,方才便是去求見琅琊王世子,沒想到殿下竟然來了這裡。」祖逖的話語中是太多的無奈,從幽州范陽郡到徐州淮南郡,這其中的艱險自然是都在腹中流。
「正是,士稚兄裡面請,剛才我們正談到你的至交好友劉越石,談到他胡笳退匈奴,世子殿下甚是開心。」王曠一邊往裡讓祖逖,一邊把佩劍重新掛回牆上。
「范陽人祖逖祖士稚,參見世子殿下。」不用說,中間的那位少年,就是世子司馬紹。
「快快請起,旁邊落座。世弘叔父,這位是?」司馬紹一邊讓祖逖落座,一邊詢問王曠。
「這是咱們剛才談論的劉琨劉越石的至交好友,兩人當年同做主簿,還有一段趣聞。」王曠介紹道。
「哦?劉將軍的至交,那必定也是英雄了得。」
「世子謬讚,逖雖也有報國之志,奈何連遭父母病喪,在家行孝,無餘力盡忠。」
「祖愛卿,快說說你與劉將軍的事情。」
「是,」祖逖的眼神中劃過一絲落寞,原來司馬紹只是關心劉琨的故事,並不是看出了他身上的不凡,「臣與劉越石當年同為主簿,劉越石心懷報國,臣也勵志有所作為,兩人相談甚歡,就在一起睡下。聽到雞鳴之時,臣就用腳划拉醒劉越石,和他說天色已亮,雞都打鳴了,不能光說大話,立大志,還有操勞各自的本領。」
「劉越石與臣就來到院子中,借著微亮開始練劍修習兵法。」
「好,好個聞雞起舞啊。將軍和如此英雄人物深交,向來也不是凡品,不知可願隨孤南渡建鄴?」
「臣這幾年,受世弘兄的照料,得以送養老母,待臣報了這份厚恩,臣必攜宗族到建鄴,聽候差遣。」祖逖沒有明確的拒絕,他覺得王敦的預判很對,其他王爺和各地胡人勾結,終不是長久之事。
這些年戰事不斷,漢人越來越少,反倒是胡人遠離征戰得到了休養,又加上數次的胡人內遷,現在別說是他老家幽州了,就是并州上黨,冀州襄國這一片,胡人的數量都遠比漢人多了。
但又沒有直接答應,理由嘛,和王敦一樣,現在琅琊王的身份有些尷尬,還只是朝廷的安東將軍,能給的封賞極其有限。
司馬紹也預料到了祖逖的回答會和王敦相差不多,也就沒有介懷。
幾人又交談了一陣后,司馬紹看出三人還有話要談,自己在眾人多有不便,就起身告辭。
王悅也帶著王羲之離開了王曠家,和司馬紹一起回到琅琊王府。
幾個小孩子走後。
祖逖再次開口,「我聽到剛才那個道士的話了,怎麼樣,他算卦靈不靈。靈得話,我也去算一卦。」
「不靈的話,我也犯不著動那麼大的怒火。世弘賢弟見多識廣,自然是不怕,這不是羲之也在嗎?那孩子本來就膽子小,再被這個傢伙一嚇,只怕以後更不敢講話了。」王敦儘管不信那一套,但也不得不承認郭半仙是有些水平的,就和烏鴉嘴一樣,沒有說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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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如郭道長所言,羲之就要勞處仲兄教誨了。」王曠鄭重其事的給王敦行了一個禮,王敦也沒有推辭。
「我哪,還有我。我是咱們王家的長子大兄,世弘怎麼不託付給我?」王家路人甲王含生怕別人看不到他的存在,又站在他兄弟旁邊。
「也煩大兄照顧。」王曠也是看在王敦的面子上,說了一句恭維的話,心裡卻在想,千萬別啊,您老兄最大的照顧就是不照顧。
幸好王敦是知道自己這個路人甲大哥是個什麼貨色,急忙就說,「噯,大哥,你照顧好應兒,比什麼都強。羲之這個孩子我看著就喜歡,誰跟我搶,我和誰急。」
王含的心中自然不是非要照顧王羲之不可,還是怕襄城公主的財寶歸了王羲之,那樣自己豈不是一場空?
「噯,處仲,你哪懂照顧孩子,還是我來吧。」
「給你臉了?」王敦的臉直接就翻了,這個大兄也不管場合,人家王曠在這裡託孤,你心裡打著小算盤,就怕襄城公主的財寶給了王羲之,當誰看不出來哪。「滾回琅琊王府去,別在外面給我丟人。」
「你,你,你……哼。」王含心中生氣,但萬萬不敢招惹王敦,哼了一聲,委屈的跑回琅琊王府。
額~王府看到他回來,大白天的關門了。
「你們眼睛瞎了嗎?不知道我是這次喪事的主理,還敢攔我?」王含把一腔怨氣都撒在門口小廝身上。
「孤想清凈清凈,王含,你先回家吧,有事孤會召喚你的,沒事哪,你也別來了,一天天怪累的。」司馬紹本來對這個路人甲王含沒什麼好感,是父王三令五申,看在他弟王敦的面子上,這叫千金買馬骨,引得鳳凰落梧桐。
「啊?世子,不能這樣啊,臣,臣是主理。」
「回吧,這麼多天怪辛苦的,大事已經操辦的差不多了,愛卿勞苦功高,孤一定會稟報父王,嘉獎愛卿的,剩下些小事,孤和王悅正好歷練一下。」司馬紹始終沒有開門,給路人甲王含結結實實的吃了個閉門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