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愛長在靈魂里
「他們的愛長在靈魂里。」
這句話是舒歲安那一刻想到唯一的一句話。
她把周應淮放在內心最深處掩埋,無法觸及。
曾經以為彼此間的距離可以用餘生這麼長去慢慢丈量,但他已經被她擱置最深處,本就是註定無法在歲月流逝中再挖掘出來重見天日。
春日初旬,周氏秀場後台,舒歲安的心因為周應淮的舉動重新動搖了幾分。
她長期縮身在過去的回憶里,夜裡靠過去的回憶填補自己心裡的空缺,時常害怕會有那麼一雙手把她拽回去回憶里反覆鞭笞。
白日里刻意迴避著過去,不去社交媒體上閱覽新聞,也不會結識新的人,因為過去對她來說實在太過於殘酷。
現實中看似無堅不摧的人,實則千瘡百孔。
她的精神世界完全就是一場人間悲劇,失去了所有對外界的信任和對外敞開的可能,將所有的可能都拒之門外。
一次託付,她近乎一無所有,所以不敢再輕易託付。
門外的她靜靜地看著,外人看就像一個獃滯毫無感情的木偶人。
一句話,換來了她眼眸潮濕,心裡滋生出的是一陣突如其來的情潮。
面前那些妝容得當,姿色嬌艷的女子都與她有細微的相似,也許他可以通過曾經的照片把她記在眼裡,卻入不了心。
就如同那幅沒有題上眼睛的素描,無疾而終。
7年的空缺對於他來說太顯渺茫,他註定無法窺視出7年以來她的心路歷程。
她知道,她把曾經的舒歲安毀了.......
樹也可以長歪,尚且可以選擇擇去不好的部分重新再長一次,總會有好的一天。
但人選擇走的岔口偏離了,那便只有深淺不一的傷痛。
看到這樣一個她,對於周應淮來說,該是怎麼樣的挫敗和傷情呢?
是不是與他記憶里的人偏差太多呢?
她不得而知。
車內後座,她閉眼靠在車窗靜靜地在角落待著,周應淮接過程軍準備的冰袋,把她摟過去,給她敷臉,刺骨的溫度接觸后,她不由地瑟縮了一下。
她睜眼看著面前表情仍舊淡漠的男子,動作卻無一透露著小心翼翼,像是觸碰一件易碎的玻璃器皿。
心存憐惜,舉步維艱。
她眸子有著淡淡一層水光,周應淮以為是傷口疼了,把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頭,盡量的放柔動作。
見舒歲安不願喊疼,也不願提及剛剛在秀場後台的事,一時間車內寂靜的很,偶爾有轉彎燈的「嘀嗒」聲響起。
都不願說話,誰能保證簡單的話語,會不會一不小心就把藏匿在心裡的話說出來呢,但她還是要說。
有些話,本就是要說的,不過聽著傷人罷了。
「我沒想過,愛這麼傷情,連那些回憶都透著痛。」她說,聲息微不可聞。
搭在她肩頭的手不由地收緊了幾分,而後轉為輕輕拍撫她的背,似是撫慰。
「沒關係的。」
傷人沒關係,因為他需要的就是這份傷,只因為是她。
馮婉君背對他們坐在副駕駛座上,眸子望著窗外飛速流逝在車后的風景,車窗隱隱的倒影里,她發現自己的長睫有微微濕潤的跡象,應該只是風太大,迷了眼睛吧。
車內沉默,宛如往昔,她隔著後視鏡看了眼後座依偎的愛侶。
就好像一切回到過去,無事發生,各自安好。
她垂下眼帘,而後牽起一抹很淡的笑。
塵世男女,愛得纏綿悱惻,就連傷都透著貪戀的味道,怎能不讓人沉淪呢?
窗外依舊是熟悉的城,馮婉君的心一下子就犯著疼。
即使她說過,這座城對她來說變得太快,讓她覺得無所適從,陌生得很。但是看著熟悉的街道,她依舊感覺到溫暖。
有些東西是深入骨髓里,刻在骨子裡無法遺忘的,譬如共同走過的路,在這裡發生的種種。
這便是註定,難以割捨的情。
8年前的周應淮,一笑便能驚艷所有人的歲月,能夠讓所有人都輕易的愛上他。
8年裡的周應淮,似乎隨時都能在各處看到他的身影,也在微笑,但細看卻發現只有皮囊在笑,笑意未達眼底。
那笑,帶著疲倦,帶著虛假。
失去舒歲安,生活對於他而言就是一成不變的忙碌,忙碌點好,忙碌點就沒時間去想其它了,就連私生活都不帶半分色彩,只剩下工作。
人人都說他心狠,人人都說他狠得沒有半分人情味,就像一個與生俱來的上位者,沒有任何血肉鑄成冷血無情的人。
只不過他們不明白,笑容的背後都需要承載一份美好,譬如:因為什麼而微笑?
他已經沒有微笑的理由了。
8年後的周應淮,歷盡滄桑,終於找到屬於他展顏的理由。
馮婉君知道,縱使現如今舒歲安病了,但對於周應淮來說依舊是最為珍貴的財富。
會認真調動她的情緒,努力的找回曾經的她,他不去計較過去的7年,嘴角的微笑帶著苦澀,卻還是依舊願意流露,只因她回來了。
車裡依舊寂靜,秀場的紛爭似乎抽走了舒歲安所有的精力,舒歲安在他懷裡安然睡著了,殊不知她睡著前,無意識的喊了一個名字。
「文鴛。」
馮婉君也聽到了,她知道,那人笑容應該很燦爛,很釋然。
有一種塵埃落地的安然。
.......
但塵埃落地註定只是一場華而不實的夢。
這天上午,江綺音應好友邀約,一起外出看戲劇,中年人聚在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題,更何況這些年她身邊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周應淮長年不著家,她自然寂寞居多。
臨近中午,程澄來了,坐在她身側含笑的給她送毛巾、添茶,照顧得她喜笑顏開,體貼周到。
江綺音接過毛巾,擦拭手得同時對程太太說:「以後誰有福娶了你家閨女,真是三生有幸。」
這話可以說是發自內心了。
「欸,這話就說早了。」程太太看了眼女兒,眼裡有著藏不住得驕傲,但數落起女兒來,嘴巴卻是絲毫不客氣了點:「這不過年了,轉眼就28歲了,男朋友都沒著落,快愁死我們夫妻了。」
程澄坐在一旁笑了笑,並沒有搭話,看著是乖巧的一個嬌嬌人兒。
江綺音勸道:「兒女都大了,想法做事都有自己的主見,管不了。」
這話說的也真,但客套也是真的。
程太太接過女兒遞過來的糕點,她把糕點擱在江綺音手側,頗有眼力勁:「男人和女人不一樣,女人總要比男人被世俗難接受一點,過了二八年華就會被人指指點點;男人過了30歲都人人誇是黃金期。就像你家應淮條件,你不用愁也實屬正常。」
江綺音終於笑了笑:「這話被你說的,忒怪的,我都不知道怎麼回你呢。」
「聽說曾家那丫頭追著應淮跑,與他緋聞都滿天飛了,怕是好事將近了吧。」
親熱的話語,倒是夾雜著幾分試探。
畢竟自己女兒有什麼心思,做媽的哪有不清楚的呢。
江綺音的嘴角始終掛著笑,並沒有任何的失儀,上流圈子消息本就流通,她慢條斯理的拿起叉子捻了一小塊橘子瓣咬了一口。
好酸。
「純屬謠傳,應淮都沒和我提過這事,他不上心,我也不怎麼管,外頭的人瞎搗鼓,倒是讓你們看笑話了。他若有心,我燒高香阿彌陀佛了。」
程太太似笑非笑:「倒也不是不上心,說不定他有,你這邊不知道。」
這麼一句話,江綺音聽入了耳,眸子微閃,委實不知道對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江綺音問:「你這邊什麼意思?」
「媽——」程澄上前,抓著程太太的手臂,眼神有些不悅,小聲嘟囔:「別亂說話。」
江綺音抿唇看了程太太一眼,見她似是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笑容牽強得很。
程澄這邊勾了勾唇,心裡一閃而過一抹念頭:對方上鉤了。
江綺音拿起手側得毛巾,心平氣和得擦著手:「你想說什麼?」
程澄也不知道江綺音想什麼,周家人向來個個心思精明,江綺音自小出身就高,幾十年來見慣了風風雨雨,加之她之前也當過老師,有時候輕飄飄的那麼一句話,讓人聽了就有如重石壓迫。
程澄清了清嗓子,遲疑道:「您可能不知道,他在小蘆築藏了一個人。」
聞言,江綺音面色無常,只是眸子里隱約透著一絲凜冽。
她不喜歡他人窺破她的心思,窺破他們周家的秘辛,雖然眼前的人是她另眼相看的女孩,此次她有點自作主張了。
停了幾秒,江綺音靜靜開口:「我知道。」
程澄皺眉:「江姨,那個人是舒歲安。」
周應淮早就給她透了底,她對此事心知肚明。
雖說不滿,卻也不想外人對周家指指點點,拿到明面上去說。
她擦手的動作戛然而止,而後一聲不吭的讓人把她推走,留給程家母女的,只有江綺音離去的背影。
.......
程家母女看不懂江綺音的不動聲色,見她離開后,程澄開車送程太太回家。
陽光明媚,車內也開了暖氣,但她卻覺得很冷。
她問自己,以前的程澄是這樣的嗎?
她看了眼頭上後視鏡,妝容精緻,美麗動人,逢人就會誇她楚楚動人之餘,還多了幾分成熟的嫵媚,不過眸子里卻充斥著不安和矛盾。
面目全非。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以前的她明明就不是這樣的。
她如今就真真成了曾經她最厭惡的壞女人,以前妒恨曾如秋,如今嫉妒舒歲安,有的東西一旦得不到卻又心存執念就會變了味。
今天她收到曾如秋當眾被下面子的小視頻,別提多開心了,因為她就是妒恨她如此成功。
曾經有她的存在,因為同校、同專業,所以不管她多麼努力,一直都會被人拿來跟曾如秋比較。
曾如秋那麼萬丈光芒,他們都看不到她的閃光點,她的光芒都湮沒在曾如秋名字之下,越發凸顯她的努力是一場又一場笑話。
有相熟的同學問她:「程程,現如今你已經成為藝術領域名人,開心嗎?」
她當時沒有作答。
曾如秋在的時候,她不開心,曾如秋消失后,她似乎也不曾感受到開心的快感。這麼多年,她似乎一直沉浸在追逐曾如秋的腳步,試圖要把她彌留下的光芒奪去,希冀著可以蓋過她的風頭。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終於達成所願,曾如秋的名字如今被釘在恥辱架上,人人都知道這麼一個光鮮亮麗的麗人原來如此的不堪,相比於她,她實在是乾乾淨淨得很,稱得上是一個德藝雙馨的「好孩子」。
可她得到過什麼?
功成名就,鮮花掌聲無數,她最想要的卻是別人的曾經。
再看另一個女主角,那個被周應淮呵護備至的女主角。
雖然渾渾噩噩,名不見經傳,卻擁有了許多人無法企及的溫情和屬於那個人的愛。
這麼看來,她還是輸家,還是一個原地踏步的輸家。
她甘心嗎?
因為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她惦念這麼多年碾壓曾如秋的機會被人輕而易舉的做到,而她喜歡的東西卻也被人這麼輕而易舉的佔據......
夢魘成魔,她不甘心。
「實在想不通,應淮這麼好一個孩子,怎麼就這麼死腦筋呢?放著你這麼好一個姑娘不要,偏偏就看上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丫頭。」程太太的聲音從後座傳來,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伸手拍了拍程澄的肩膀,「你說,剛剛那些話,你江阿姨聽進去了嗎?」
程澄不說話,聽不聽得到進去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人心總會有弱點的。
誰家會喜歡兒子喜歡一個神經病呢?
.......
中午吃飯的時候,是一家很有情調的法國餐廳,內里裝修格調偏溫情,法國人天然喜歡自然陽光。
遮陽傘下有人帶著墨鏡遮掩刺目的陽光,面前放置著一份讓人看了食慾大動的餐食,只是面前坐著的人似是沒有食慾,未曾開動。
肖晨靠在椅背上,雙腳交疊,翻看著手中的平板。
良久之後,他終於開了口,聲音有些毫無徵兆:「嚴重嗎?」
黃藹洋切著牛肋骨,回道:「下手怕是不知輕重,因為程軍都打了急救中心的電話,只不過沒看見人上車,但拍到拿了消腫的冰塊。」
平板擱下,那人取下墨鏡,露出一張英俊的臉,目光平靜無波,因為沒有任何笑意,所以顯得尤為銳利:「那位怎麼處理的?」
「當場還擊,解僱涉事人,暫時雪藏曾如秋。」
肖晨不再說話,沒有過多再詢問,譬如:「她如何了......」
不問,是因為他知道,舒歲安是不會輕易的流露她真實的情緒,因為她這些年的眼淚都流盡了,從不會在人前過多的展露她真實的情緒。
她已經麻木了。
她曾說過:「怕給別人添麻煩。」
夫妻多年,除去那一年,她從未在他面前流露屬於她的軟弱,也很少和他說心裡話,完完全全的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我放任。
曾今半夜醒來,他從床上坐起,會看見她不安的睡在遠處的沙發,蜷縮成一團,像平安一樣,只蜷縮在自己的領地。
有時候她還會失眠睡不著,半夜偷偷跑到書房,不知從哪裡搜出的鉛筆,用那隻殘碎的右手胡亂的塗畫著,而後又死心的把紙揉成一團,丟到垃圾桶。
他會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而後她默契地順著他的力道,寫出她的名字。
這時她會聲音很淡地說出一句:「真難看。」
於是,手鬆了,坐在一旁看著她一次又一次的反反覆復地亂塗亂畫。
放縱她的同時,她會有些頹廢,因為過量的寫,過度的用力,那隻廢掉的右手只會越來越無力,她靜靜地看著越來越差的字跡,嘴角微揚,帶著嘲弄。
「事與願違,也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會越來越好……」
說得這麼透徹,透徹得他以為她是真的大徹大悟,也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這句話是大徹大悟,還是冥頑不靈。
誰愛她,誰不愛她,對她來說,早已不再重要了。
她早早地把自己封閉在密實的世界,誰也進不去,拒絕靠近,也拒絕傷害。
肖晨看著手側雪亮的刀叉放置在素色的餐巾上,餐巾的一角還綉有一枚精緻的白梅圖樣,溫雅宜人。
和她很像。
他拿起溫毛巾凈手,這才開始進食。
黃藹洋抬眸看了眼,心裡的大石緩緩放下了些。
謝天謝地,終於肯吃點正常的食物了。
見肖晨面上無恙,他適才繼續開口詢問:「像今天這種機會,您為什麼不直接現身直接帶走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