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 寶玉哀思
襲人愣了下,有幾分納悶,轉轉腦子再想那個「林」字,立馬明白老太太所指。她倒忘了,再過兩日便是揚州的林姑娘大婚的日子。襲人連忙應下,送走了老太太,回身就把院子里所有的人聚到一塊兒,一再囑咐大家不許在寶玉跟前提林家和林黛玉,也不需提日子。
「什麼日子?」寶玉眯了會子,突然意驚醒了,覺得口渴要喝水,卻不見屋裡頭有一個人。他聽見院裡頭的有聲,似乎是襲人在訓話,就起來穿上鞋走出去,正好聽見襲人囑咐什麼「日子」。
眾人一見寶玉,都變了臉色,不曉得他剛才聽到了多少。襲人也尷尬不已,更加害怕寶玉有什麼事兒,連忙使眼色叫大家散了。她則親自的扶著寶玉回房,邊走邊責怪寶玉不該亂走。襲人說話的時候,故意暗暗觀察寶玉的臉色,見他沒什麼悲憤哀傷的情緒方放下心來。
寶玉躺了回去,懶懶的倚在大靠墊上,側身看著為他忙碌斟茶的襲人。「你還沒說,剛才說什麼日子呢?」
襲人眼珠子轉了轉,隨即笑道:「瞎說呢。」
寶玉好奇心勾起來了,堅持問襲人:「瞎說什麼?」
襲人怕寶玉深想,趕緊隨意找了理由:「過幾日就是環三爺的生辰了。」
寶玉一聽賈環,皺起眉頭,埋怨道:「你們倒還惦記他,竟沒個人伺候我喝水!」
「好二爺,知道錯了,下次不會了,不會了。」襲人哄他道。
寶玉反而一點都沒有消氣,接著絮叨:「如今府裡頭不知道多少人說他好呢,別以為我不知道。都說他比我這個寶二爺有氣度,也比我大度、有出息!」
襲人聞此言嗤笑,罵道:「哪有的事兒,爺是從哪兒聽得?我倒是聽田白跟人提過他,說的可不是好話,儘是罵人的,說環三爺沒氣量,最愛狗拿耗子管閑事兒,下人們被他折騰的都難做了。」
「還有這事兒?」寶玉納悶的反問。
襲人笑著點頭,遂把賈修雲管赦老爺的閑事兒說給寶玉聽。「赦老爺叫邢夫人告到老太太那兒,如今老太太把他禁足了,不許他出去。多少人說他仗著夫家有幾個膽兒,手伸的太長了些。」
寶玉抖抖眉毛,哀怨道:「他閑事確實管得太多了,若非他,林妹妹也不會——」
「二爺!好好地,提她作甚!」襲人忙出言制止寶玉,剛才罵環三爺罵的好好地,他怎麼就拐到林姑娘身上了。襲人見寶玉垂著頭,悲憤之情溢於言表,心料壞了。
寶玉委屈的抽了抽鼻子,眼淚順勢一顆顆的往下掉,滾燙的淚珠兒都滴到手背上了。襲人瞧著害怕,趕忙用雙手捧起他的臉頰,用帕子給寶玉擦眼淚。襲人柔聲勸他好一會兒,寶玉仍舊是不見好,越哭越厲害,越哭越想念林妹妹。
「襲人,你說,我以後是不是再沒機會見他了。上次她走,我不知道她再不回來了,不然我怎能跟她告別的那般草率,還險些和她絆了嘴。你說,林妹妹不回來會不會是被我氣得?都怪我不讓著她,總惹她生氣,都是我的錯……」寶玉開始絮絮叨叨的啰嗦起來。
襲人起先耐心的勸著他,奈何寶玉根本不聽他的話,只在那自顧自的說著。以前也這樣,但凡涉及到林姑娘的事兒,寶玉總是慌張到不行,大的小的事兒全去細細的計較。
襲人有幾分不耐煩了,見他總不聽勸,就發火道:「你既那麼想他,怎不去回了老太太,去揚州瞧瞧她。」
「你以為我不想!她老人人家哪裡會同意,再說再說林妹妹她……」賈寶玉瞳孔一縮,驚慌的看著襲人。「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可到了林妹妹她出閣的日子了?」
「二爺,您這又是何苦呢。」襲人悲戚道。
寶玉緊緊地抓著襲人,喊道:「快告訴我!」
「還有五天!二爺,你問這個又有什麼用,索性就裝作不記得多好。林姑娘要嫁人了,也沒念著你,走之後也不曾給你寫過信,你何苦這般惦記著她,說不準、說不准她……」
「什麼?」寶玉紅著眼瞪襲人。
襲人盯著寶玉,心裡一橫:「說不准她早把你忘了!」
把你忘了,把你忘了,把你忘了……寶玉腦子裡無限的循環這句話,全身戰慄,哭得更凶了。襲人不知道怎麼辦好,趕忙叫人穩住寶玉,吩咐麝月去知會太太。寶玉臉憋得通紅,兩眼一翻,暈過去了。屋子裡的丫鬟頓時亂了,大聲喚寶玉,襲人掐了寶玉的人中和虎口仍喚不醒他。襲人急了,忙叫人去請大夫。賈母慌慌張張的被鴛鴦扶了過來,見狀,心疼的抹起眼淚來,仔細詢問襲人事情的經過。
「唉,還是逃不過!」賈母失聲嘆氣,也沒了法子。所幸大夫診脈之後,寶玉沒什麼大礙,因一時鬱結所致,養兩日便可好,不過,因他原來就有病沒有痊癒,郁上加郁,估計還得在床上多挺半月。
賈母嘆口氣,發愁的看著床上昏厥的寶玉,不知道說什麼好。好好地一孩子,沒病折騰成有病,近倆月不下床了。
王夫人隨之也趕來了,她照顧了寶玉一會兒,便主動要扶著老太太回房。賈母再次深深的嘆息一口氣,由著王夫人扶著自己往外走。
「寶玉這孩子也不知怎麼了,心性太淺,總穩不住事兒。」
王夫人聽賈母在抱怨自己兒子,心裡有幾分不舒服,卻也不能說什麼,點點頭。寶玉也確實有這個毛病,可這事兒可不能賴她,這孩子自小到大都是賈母一手帶的,有什麼毛病也在賈母身上。王夫人甚至後悔當初為何答應老太太把孩子抱給她養,若是自己養著,許是第二個賈珠,如今不曉得多能多爭氣。
賈母哀怨了一會子,又想到剛才襲人跟自己學的話,寶玉說的對,黛玉這件事兒上罪魁禍首就是賈環。賈母正好憋了一肚子氣沒處撒,就叫人去把他請過來。小丫鬟跑出一會子,轉眼的功夫就回來了,說是沒見著環三爺。
王夫人一聽此話,冷笑一聲:「莫不是又偷跑出去。」
賈母挺准了王夫人話里的「又」,可見是這孩子以前經常不聽話偷跑的。賈母懊惱,皺眉罵道:「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把我的話當成了耳旁風,真不曉得那個趙姨娘怎麼教他的,半點規矩都不懂!丟人!」
「母親,您消消氣,這事兒也不能怪趙姨娘,她大字不識一個,能懂什麼。」王夫人勸道。
賈母點點頭,王夫人說的對,趙姨娘就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小妾,自不會有什麼出息。她能老老實實地消停的過日子就成了,還能指望什麼。主母,自該是像二兒媳這般的大家閨秀才好,識大體,那個大兒媳邢氏就是個反例,小家子氣十足。
王夫人輕鬆一句話,就把趙姨娘母子瞬間從可教育的變成了毫無教育價值的人了。自然是後者更被人瞧不上,不被當成人看的。
賈母便不去計較賈環去哪兒了,只叫嬤嬤堵在賞蘭苑門口,一旦賈修雲回來,就立馬拿起來抓緊屋裡鎖上,不關他一兩個月不能消氣。
「環三爺來了!」丫鬟突然傳道。
賈母眼珠子一瞪,納悶的看向王夫人。王夫人冷笑著感慨:「他倒跑得快!」
「母親說錯了,可不是跑得快,我壓根就沒出府,只不過不在賞蘭苑罷了。我的腿腳縱是趕上一匹馬的速度,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回來見您們了。」
賈母憋著氣:「你少油嘴滑舌。」
賈修雲輕笑,揚眉看著賈母:「那孫兒能問老祖宗叫我什麼事兒?」
「你寶二哥病了!」賈母皺眉道。
「可請大夫用藥了,要不要孫兒此刻去瞧他?」賈修雲用看似擔憂的語氣道。
「不用你,你又不是大夫。」王夫人口快道。
賈修雲輕笑一聲,沒說話。
賈母別一眼王夫人,責怪其說話不中聽。既然賈環沒有跑出去,就沒什麼錯兒,哪能這般說他。總之,他去瞧寶玉的本分是應該的。
「你若沒事兒,去瞧瞧他也可。才剛你去哪兒了?」賈母沉著氣問,本來她想再和賈環計較一下寶玉的事兒,不過當初有關黛玉的問題已經糾結過了,此時再舊事重提算怎麼回事。賈母還算明白事理,不至於開口胡亂瞎說。可她可以從別處找錯訓賈環,人嘛,就沒有不犯錯的時候,她必能逮到這孩子的軟肋。
「我去——」
「不好了,老太太,二太太,有人去衙門告大老爺——了,哎呦,痛!」田白慌慌張張的跑進門,腳被門檻絆住了,摔了個狗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