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在座的諸位,說實話,今天這所有的話,聽得多少都有點心驚肉跳的,就怎麼說呢,這些人當然都是胡說八道,士農工商,等階分明,女德女誡,向來如此,可人家真問了,真叫他們回答,他們一時間,還真有些回答不出來。
有人弱弱地出聲辯駁:「你那兒子,都沒生出來,那當然不能算是兒子,你這,你這……你顯然是胡攪蠻纏,信口雌黃!」
「原來沒生出來的,便不能算是人。」
趙夫人冷笑一聲,她雖不大愛出門,與那些嚼舌根婦人走動,該知道的消息,卻也不少知道,就同她說話的這個,上旬家裡才剛打死了姨娘。
「劉大人家胡姨娘,上個月不小心衝撞了正懷胎的許姨娘,劉大人可不是這麼說的,劉大人當時是直接亂棍打死,說害你劉家絕後呢,許姨娘懷胎都尚不足三月,是男是女都未可知,就能算是害你劉家絕後,我當時流下來的,可是個成了型的男胎!」
后宅不寧,偏寵姬妾,這事其實大家都多少有,但拿出來說,那就是丟人了,劉大人臉紅一陣白一陣的,也不好再同她多言語,只能是袖子半掩上面頰,作晦氣狀:「這等腌臢事如何能拿到檯面上來說!」
他其實想罵她沒教養的,但杜國公在,他又不敢,只能是連聲道晦氣。
下頭的這些話,就不是趙夫人自己想來了,她當時聽的時候不覺得,自己這幾天仔細一琢磨,竟也覺得頗有道理,她是也應該這麼問一問。
「哪位先賢論人,都從來沒說把女子排除在外,既然是人人生而等同,那想來所謂從父從夫從子,只是看我們人性本弱,替我們想法子找依託,不至幼無所養,老無所依,吃人嘴短,我們平日里低眉順目些,也是應該。可若為父不仁,為夫不睦,為子不敬,女子又應當如何呢,趙平生他使我老無所依,難道我恨他殺他,不是應該?我才疏學淺,還請大人給個解答。還是說先賢大儒都是騙人的,女子本就不論入人之中,與豬狗同列,若果真是這樣。」
趙夫人從進來到現在,一直沒跪,杜國公在旁邊,也沒人說過她什麼,但現在她撲通一聲,忽然跪下了:「若果真是這樣,那我也沒什麼話好講,殺人償命我認,可若再給我加什麼禮義廉恥,那就別怪這個押,我不肯畫。」
既然這事牽扯上了她,那她不畫押,這案子就沒法結束。現在已經是個人都能看出來這案子已經越來越一團漿糊,別說是想趁機動手腳了,不被牽扯其中已經算是千恩萬謝燒高香,早了結才能早超生。
現在她說她不畫押!
當時便有人又急了,跳出來想要同趙夫人爭論,卻被刑部尚書一揚手呵止。
他人其實清矍,不笑時頗有威嚴,只是一直圓滑氣太多,硬生生給遮住了。現在在場的許多人,都看見他露出來了。
刑部尚書把手中令簽往下一扔,強行給趙平生這案子做了了結:「趙平生妻杜氏,因喪夫之痛,以至於形容瘋癲,胡言亂語,念其一片真情,本官可以不計較她擾亂公堂之過,但刑堂之上,也不是你撒潑打滾的地方,來人!拖下去!」
杜國公在旁邊,本來聽人說他女兒瘋癲還不樂意,抬眼一看刑部尚書神情,再遲鈍也該明白了,他沒再說話,半拖半拽的,帶著自己女兒離開了。
他一離開,方才刑部尚書剛漲起來的氣勢,便又隨之萎靡了下來,他扒拉著面前案宗,似是案子進展到哪裡了都還要想一想:「還有哪個案子來著,哦,對,還有殿前司的事……」
但姜寒星很清楚地看見,他目光是在林明雨、徐桓之,甚至包括自己等大多數人的身上都飛快轉過後,才念出來了「殿前司」三個字。
他倒是很想就這麼糊弄過去,但是他怕糊弄或許反而會更橫生枝節,他沒敢。
但天地良心,姜寒星準備好的戲就這麼兩台,已全唱完了。
尚書大人,在這事上,實是有些過於多慮了。
林明雨在旁邊,作為這場上最有重量的人,竟還真由場面再熱鬧,始終自巋然不動,直到此時,才輕抿了一口茶,開了口。
「既趙府並不是他一個小廝能去,那殿前司,就更不能夠了,」
他話音輕飄飄的,說話時臉色卻明顯比先前和緩許多,姜寒星一看便知,他總算是在這一派烏七八糟里,弄清楚了自己是想要做什麼。
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還能想做什麼呢,當然只是要此事絕非沈環一人可以所為這事鬧得人盡皆知。
一個個的先前都不信她。
不過也沒所謂,反正她現在,事已將成。
先前明明林明雨指使的她去詢問,尚書大人年紀一大全忘,姜寒星也一聲不吭,如今林明雨一說話,她卻一下子便跳出來了,循著他的話語,厲聲質問。
「說,這事是誰指使你的!」
楊昀那邊並沒有談妥,這事姜寒星與徐桓之都知道,她如今叫沈環把水往王首輔身上潑,萬一之後楊昀再跳出來反水,徐桓之一頭都要撈不著。因此這個時候她這樣一質問,徐桓之應該是要跳出來的,或反駁,或說一些有的沒的的話,總之,以徐桓之性格,他絕對不會讓她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問下去。
但實際上,徐桓之一點動靜也沒有。
沈環本來就覺得這麼干不太成,如今姜寒星一遲疑,他當然是立就跟著遲疑,早說好的話也跟著開始猶豫:「指使自然是無人指使,不過,不過確有人相幫……」
徐桓之抬頭,笑著往姜寒星這邊看。
姜寒星也回他一個眼神。這事確實是她辦得不地道,她只能做無力的威脅:你別搞事情!
徐桓之眼神再回過來,從從容容:怎麼會是我要搞事情。
他下巴往門口處一揚,姜寒星跟著看過去,案子已經審到中午,晌午的日頭比早上的日頭還要更耀眼些,更看不清來人。
但姜寒星一眼就知道那是誰。
那是楊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