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錢家溝、錢三、柳芽子
堂倌看著年輕的臉上充滿了菜色和汗水的錢三,想著,這孩子真是年輕。
「來,來,大兄弟!」堂倌從油膩膩的門口出來,朝著低矮平房後面的夾縫裡喊著。
錢三看到出來瘦骨嶙峋的四五個人,破衣爛衫,臉上臟污到看不清臉色,領頭的一男一女佝僂著腰,有點打晃了;後面是個個子不高、黑瘦黑瘦的女孩,之所說是女孩,是因為頭髮黏答答的貼著耳朵,長長的到了肩膀下,衣服幾乎都可以稱為布條了,腳上是幾根桑皮綁起來的草鞋,腳丫子看起來更黑。
女孩後面是兩個個子更矮更瘦更小的小小子,腦袋不小,但是很瘦,比骷髏略好一點,眼睛嘰里咕嚕的轉,證明是活著的;腳步蹣跚,只穿了條褲子,在膝蓋左右的長度,腳上是光著的,黑又亮。
「來,大兄弟,這個就是我侄子,錢三。」堂倌跟一家子介紹錢三,相對照下,錢三是個「款爺」。
男的推著姑娘往前上,沒吭聲,女的瞪大眼睛看看,也沒吭聲,女孩子被推到錢三面前,一動不敢動。
「錢三,行不?」堂倌看著目瞪口呆的錢三,以為他反悔了。
「叔,行,行!」錢三說著把包袱皮遞給那個男的,男的沒敢接,看著堂倌。
「拿著吧,說給你就給你,我侄子是個好人。」堂倌說著,又拿出幾個制錢來遞給他,「呶,這是我侄子給你的。接著!放心吧,你閨女跟我侄子,受不了氣,也餓不死。」堂倌其實每天都能看到這樣的人,只不過這家子人老實,連要飯都是沉默著。
「謝謝大哥,謝謝大哥。」男的接過制錢,趕緊塞兜里,帶著老婆和孩子給堂倌鞠躬。
「別,別啊,這既是咱們的緣分。拿著東西吧,然後趁著不太冷,趕緊走,不然天冷了,這邊的天氣可是能凍死人的。」堂倌自認不是什麼大好人,但是也不是壞人。
錢三想了想,把前襟里的那五個制錢,也拿出來,遞給對面的男人,「呶,我這裡就還有五個了。拿著吧!」
堂倌一看,這孩子,仁義!
其實附近山裡的幾個小村的人,都有陸續來他們店裡送個野雞啊、魚蝦啊什麼的,能讓堂倌看在眼裡的,也就錢三一個。
「好了,走吧。三啊,帶著媳婦也回家吧,到家了給洗洗拾掇拾掇,倆人好好過日子。明年就添個大胖小子!」
錢三看著對面的姑娘,大家都沒說話,最後還是堂倌說,「好了,走吧,沒有不散的筵席的,有一天啊,你們一家子回來了,可以來這裡找閨女,錢三家在錢家溝,我們這裡是費家營。好找!去吧。」
男人把姑娘推到錢三面前,點點頭,帶著媳婦和倆兒子走了。
姑娘沒說話,站在錢三旁邊,看著遠去的人。
錢三看不到影子了,轉過身來,對著堂倌再次鞠躬,然後領著髒兮兮的姑娘回去了。
多了個人,錢三腳步不快,他沒想過對方是什麼樣的,但是絕對不是這樣的。
錢三在前面走,姑娘在後面跟著,錢三不時的回頭看看,順便等兩步;倆人比錢三自己日常用時多了一半的時間到了錢家溝。
錢三帶著姑娘到家的時候,他看到門開著,裡面有人說話,三步並作兩步進屋一看,是老叔和老嬸還有堂弟堂妹在幫他整理屋子,土炕上的稻草給換了新的,錢三想這肯定是老叔家的;老嬸正在給縫枕頭皮子,兩個堂弟正在搓稻殼子,堂妹在掃地,老叔在幫他壘那個已經趴了架的土坯柜子,新和的泥,帶著土和水的腥氣,新棒子秸稈還散發著甜甜的味道。
錢三一頓,後面的姑娘就撞到了他後背,濕漉漉的汗,蹭到了姑娘的臉上,順著臉淌下去的倆人混合的汗水,在臉上劃出兩道白白的印記。
「三啊,你們回來了?」老嬸很高興,「我翻了你炕頭上,找了塊布,先縫個枕頭,回頭我讓四給你拿一床舊被子過來。」
「老嬸。」錢三哽咽;除了七歲那年父母剛去世的時候跟著三叔家吃了一年飯之後,他就自己出來過日子了;偶爾老叔會幫他干點活,喊他去吃飯,他都不去。
到如今一看,血緣親情並能不輕易斷絕。
錢三的老嬸看著後面跟著的黑黢黢的丫頭,放下針線,對女兒說,「丫啊,你來幫你三個縫,我帶你嫂子收拾收拾去。」
錢丫放下笤帚,接過娘手裡的針線,看一眼臟乎乎的嫂子,沒說話。
「三啊,你媳婦叫什麼?」老嬸問錢三。
「老嬸,我沒問,她沒說。」錢三開始只顧震撼,後來就想著趕緊回家。
老嬸想著,該不是啞巴或傻子吧,看著眼珠子轉著,又不太像!
「姑娘啊,你叫什麼啊,多大了?」老嬸拉著錢三領回來的媳婦的手,也不嫌棄臟。
「柳芽子,嬸,我十五了。」柳芽子聲音不高,還有點嘶啞,低著頭,不敢看人。
「來,芽子,老嬸帶你去洗洗,回頭晚上給你做疙瘩湯吃。」說著,拉著柳芽子的手,朝外走,盤算著給她洗洗涮涮,怎麼著也得給找件能弊體的衣裳。
「丫他爹,你來啊。」出了門,錢三老嬸喊老頭子,說是老頭子,其實不老,四十還不到呢,只是窮苦的生活讓他提前衰老。
「咋了?」大嗓門,能傳出三里地。
「你去大嫂子那邊,看看有沒有芽子能穿的衣裳,咱們家有條褲子還有雙不忒破的鞋給她,咋也不能讓她穿著破成這樣的襖到處走啊。」老嬸子想,明天了,也得帶著媳婦認認比較親近的幾家家裡,別等到見面了不認識,這麼年輕的媳婦,小心被人惦記著。
錢三老嬸帶著柳芽子回家洗涮,老叔去了打掃家要襖子,他還準備去堂哥家「化」點白薯面回來。
錢三的父親行二,跟老叔和那個即將被要襖子的大哥是親三兄弟,即將被化白薯面的堂哥跟他們是一個爺爺的孫子,長期相幫不太可能,但是偶爾幫個小忙還是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