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雲海仙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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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蘇逸,你走慢點。」
「叫少爺。」
「少爺這稱呼好彆扭。」
「這裡是大明崖,我們就要拜入羽仙宮,以後凡事都要講究規矩。」
「可是你說過規矩是死的。」
「規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既然有人制定,我們就要遵守。」
黑瘦小侍女撐著雨傘,懷疑的看了眼蘇逸:「這不是你的性格。」
蘇逸揉了揉雜亂的頭髮,看向白雲深處的那座宮殿,感嘆道:「這裡畢竟是人家的地盤。」
小侍女點了點頭,似懂非懂,不過她也知道羽仙宮非比尋常,至少以前去過的那些寺廟道觀,還沒誰把宮殿放在雲端。
「可是萬一人家又不要你呢?」小侍女絲毫不留情的說道,至於為什麼說是又,完全基於某人此前無數次的慘痛經歷。
果然,蘇逸聽後有些惱羞,無力道:「你這丫頭,說話別這麼直接。」
「可這是事實。」小侍女毫不退讓,瞪著眼睛盯著蘇逸。
蘇逸再次敗給了自家小侍女,揉了揉她黝黑的小臉,說道:「出來逛逛,總比一輩子待在青城那種小地方好,再說羽仙宮既為天下道門之首,眼光自然獨到,說不定可以收下我。」
剛及早春,山間飄著細雨,少年握著折枝,掃去沿途的露水,上山的路因為雨水變得更加難以跋涉,主僕兩人相互攙扶著前行,那座白雲里藏著的宮殿,彷彿就在眼前,卻始終沒能抵達。
大乾九州十八郡,屬西北黔州最為貧瘠,青城更在黔州以北,那裡有守軍,有馬匪,有流不盡的鮮血和洗不清的骯髒,當生存也成問題的時候,親情和道德便淪喪為求生的**,蘇逸在一次暴亂后遇到被遺棄在路邊的女嬰,或許出於某種不為人知的感觸,蘇逸收留了她,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里,沒人知道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或許他們自己清楚,卻從未向人提及。每當小侍女問起自己名字的由來時,蘇逸會說,當時在死人堆里躺著的你,渾身髒兮兮,而且哭得可憐兮兮。
所以,小侍女的名字叫兮兮。
......
蘇逸抬頭看天,太陽在雲霧遮蔽下留下了些許輪廓,確定是這個方向不錯,蘇逸迎著著太陽前進,只是幾番摸索之後又回到原處,難免有些心灰意冷。
兮兮從腰間解下水囊遞給蘇逸,替他擦去額頭的汗,緊張道:「怎麼樣?」
「這山路有點古怪。」蘇逸頓了頓說道:「如果是平地,閉上眼橫衝直撞說不定能通過,可這裡是山路。」
「那怎麼辦?」有蘇逸在身旁,兮兮一直是懶得去考慮問題,她從身後如山的包裹里取出一些東西,開始搭建帳篷。
「弓、箭。」
兮兮迅速從包裹里取出一件黃楊短弓遞去,蘇逸又將絲線系在箭尾,張弓引弦,猛地射向遠方。
蘇逸沿著絲線走下去,臉色越來越糟糕,最後又轉回了原處。
蘇逸撿回箭羽,既然想不通就不再去想,光線都可以曲折運動,何況是一枝箭,山裡住著的都是世外神仙,手法通天,想必也不會特意為難一個小輩。
山路好比一道坎,天然隔著兩個世界。
蘇逸對那個世界有著無與倫比的渴望,青城裡的艱難生活讓他對力量有了更為直觀的認識。當年親眼目睹了一位青衣老道,端著桃木劍,殺人於百米之外,活活把數百人的馬匪嚇得聞風喪膽,潰散而逃。
蘇逸頓時驚為天人。
當一份超脫世俗的力量出現在眼前,他有足夠的理由緊張和激動,手上那把慣殺馬匪的大刀和老者衰弱的身體比起來顯得微不足道,老者無意間為他打開了一扇門,卻沒有多看他一眼,轉身就消失在荒漠里。
後來得知,老者是道門分支龍虎壇的一名供奉,被重金請來保護一支商隊。
蘇逸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和他想象的大有不同,這裡有修者,有飛劍,還有許多莫名其妙但實實在在存在的東西,至於過往從未出現,那是因為他們之間的確隔著一個世界的距離。
大乾九州十八郡,青城不過一隅之地,蘇逸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所以他毅然帶著兮兮離開了青城。
黔州以南是饒州,饒州多寺廟道觀,說書先生常說山川多奇異,寺廟有高人,所以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接近那個世界的地方。
蘇逸打小能吃苦,性格堅毅,又一心向道,那些長老住持也都動了收徒的念頭,可惜這少年資質實在是平庸,說不定到死也跨不出那一步,讓他在廟院里打理俗事又怕他心有不甘,所以打發他回去另尋高見。
蘇逸一路南下,終於到了大明崖,心想天下道門第一的羽仙宮,總有辦法幫助他吧。
沒想到,這趟竟連山門都沒進得了。
兮兮一絲不苟的布置著帳篷,蘇逸轉身沒入山林中,回來時手中多了幾隻野味,架起火堆燒烤,頓時香味瀰漫,又是雨天,滾滾白煙衝破天際,放在別處,這樣指不定會引來什麼凶禽猛獸,可這裡是大明崖,若說平白無故丟了性命,豈不毀了道門第一的名頭。
兮兮見野味就要烤熟,眼睛直勾勾的盯著,躍躍欲試的樣子有點可愛,蘇逸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把烤熟的野味丟給兮兮。
突然,一道碩大身影閃過,那隻烤熟的野味橫空被奪走。
兮兮果斷的翻身躲在樹木后,蘇逸手中的弓箭已經脫弦,破空射向那道身影。
胖子只顧著嘴前美味,臀下猛地一陣刺痛,接著就是一陣凄慘無比的號叫,其凄慘的程度,若非蘇逸親眼聽到,還以為那人死了至親,或媳婦被人偷了,簡直慘不忍聞。
蘇逸這才看清眼前的人,深青色長袍裹著肥胖的身子,氣喘吁吁的摸著臀間痛處,一雙幽怨的小眼睛盯著蘇逸,抱怨道:「容易嘛我,千里迢迢的趕來,還要爬這龜孫子的山路,飯都不給人吃一口,還拿箭來戳我。」
蘇逸卻沒有絲毫放鬆,手裡弓箭張滿,眯眼對著那人,剛才射出的一支箭似乎連他衣褲都沒破開,就被他臀間肥肉夾住,箭羽微微顫顫的抖落了下來,以蘇逸在青城裡養成的對危險敏銳感知,竟絲毫沒有察覺此人的到來。
想到這裡,蘇逸捏緊手心。
胖子的視線又轉向手中野味,一邊吃著還不忘瞪蘇逸兩眼,那神情似乎唯恐蘇逸過來搶奪。
蘇逸沒動,事實上他也動不了,手中的黃楊弓緊繃,卻是無法鎖定那人,往日里賴以生存的箭術陡然失效,讓他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他小心的踱著步子靠向兮兮。
胖子連轉過身子都要喘一口粗氣,忽然看到蘇逸身後火堆上架著的野味,隨即換上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指了指肚子說道:
「那個,可不可以再給我點,你看我這麼胖,很難填飽肚子的。」說完退後兩步,是要打消蘇逸眼中的警惕。
蘇逸招呼兮兮來到自己身後,給了她一份野味,又把自己的那份丟給胖子。
胖子蹲在火堆旁,安靜的吃著,似乎無意再多說些什麼,蘇逸也不刻意去打探,三個人就這樣安靜的坐著。
夜幕降臨,兮兮已經去布置帳篷里的東西,這個突然出現的胖子既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敵意,那剩下的問題就不是問題了。
蘇逸收起短弓,遠遠注視著墨色遮住的山峰,眼神嚮往。
吃飽喝足的胖子伸著懶腰,走到蘇逸身側,同樣注視著遠方。
「聽說這山上住著神仙。」蘇逸忽然說道。
「如果你認為他們是,那他們就是。」
「那你是神仙嗎?」
胖子翻了個白眼,問道:「你看我像嗎?」
「像!」
胖子似乎有點驚訝,摸著肥肉堆起的臉龐,眉開眼笑道:「有點眼光。」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做個交易,你帶我上山,我送你吃的。」蘇逸說道。
胖子像看白痴一樣看著蘇逸,不禁說道:「你當我和你一樣白痴啊,大明崖青雲梯一萬八千階,往上走還不知道有多少禁制,就算本少爺天縱奇才,想要帶兩個凡人上去,也是不可能的。」
「你可以告訴我們怎麼上去。」
胖子頓時警醒到:「你什麼時候開始打我主意的。」
「胖兄英姿瀟洒,玉樹臨風,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啊。」
胖子拍了拍蘇逸的肩膀,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雖然你說的是實話,但本少爺還是要告訴你,這青雲梯非是人力可以攀登的,每年來此處尋仙覓道的人,多如過江之鰍,倒也沒見有幾人能登上山頂。」
胖子忽然一雙賊溜溜的小眼睛盯著蘇逸身後的兮兮,小聲說道:「你那侍女不錯啊。」
蘇逸湊上前悄聲道:「會侍寢會做飯,打包五折送你?」
胖子一臉鄙夷:「我說她天賦不錯,比起你強了不是一點半點。」
蘇逸老臉一紅,轉回話題道:「老哥也是來拜入羽仙宮的?」
「我姓朱,名鄴水。」
蘇逸拱手恭維道:「朱兄」
朱鄴水點了點頭:「家裡老頭子煩的不行,逼得我只好躲這裡來,不然誰會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大明崖羽仙宮雖鮮為世人所知,在修真世界里卻穩穩坐實了道門第一的名頭,雲海深處那座宮殿藏經三百萬,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修行聖地,說是人跡罕至不錯,要說鳥不拉屎那就是十足的大逆不道了。
這胖子一身錦衣華服的打扮,口氣偏又大到不行,估摸著來頭也不會小,以蘇逸寧錯過不放過的做派,這等送上門的機會,錯過可是要遭天譴的。
兩個男人湊頭談論著什麼,兮兮一個人架起小火堆蹲在一旁,偶爾抬頭看向遠處天穹,倒也不覺得無聊。
青城的日子苦歸苦,但勝在充實,從小在死人堆里打滾的蘇逸,識人辨事有自己的一套,所以他很少吃虧,可自從他知道修行的事後,他更多的時間是在思考些什麼,會嚮往,會迷茫,更多的是失望。
兮兮有時會想,如果沒有那場廝殺,沒有遇到那位端桃木劍的老道,或許一輩子都不要離開青城了,也許離開也沒什麼,只要有蘇逸在,她就不會感到無聊。
朱鄴水看了眼蘇逸,問道:「你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蘇逸想了想,頗為無奈道:「活著,人模人樣的活著,我不怕苦,就心疼我家那黑丫頭和我一樣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青城坡上死在我手上的馬賊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撈回來的功勛還抵不上一個小小守城的一句奉承,那天青城裡來了個青衣老道,一把桃木劍斬了八百馬賊,滴血不沾衣,全城的將士都拜倒歡呼,守城領隊的更是一臉諂媚的摸樣,恨不把將自家私藏的幾個嬌嫩美妾統統奉上,可人家連正眼都不給他一個,這就是他娘的實力啊。」
朱鄴水對此卻嗤之以鼻:「不過是搬弄些旁枝末節的手段,修行講究以己證道,那老道在桃木劍上使了點巧,也就在世俗混點眼錢,就他那點實力,恐怕連【驚蟄】境界都沒踏入。」
蘇逸好奇道:「什麼是【驚蟄】?」
「修行上的一些境界劃分,無關緊要的東西。」朱鄴水似乎不願多解釋什麼,說道:「不入此山,終不是此中人,知道多了對你未必是好事。」
「那你入【驚蟄】了嗎?」
「不是讓你不要問了嗎,本少爺天縱奇才,七歲就踏入【驚蟄】了。」
蘇逸不清楚七歲踏入【驚蟄】何等意義,但明白眼前的胖子比自己更早接觸到那個世界,或者說已經是那個世界的人了,不禁問道:「你七歲踏入【驚蟄】,那老道也有六七十歲的年紀,卻遲遲沒有踏入,這就是你說的天賦嗎?」
「這當然是天賦。」
「那我有天賦嗎?」蘇逸滿臉希冀道。
朱鄴水瞥了他一眼,哼道:「沒有。」
蘇逸似乎早已料到這個結果,說道:「你說我家小丫頭比我天賦好多了,那她可以修行?」
「可以。」
蘇逸看著朱鄴水,眼中意思很明顯。
朱鄴水微微搖頭:「我說過,我沒有能力帶你們上去。」
蘇逸自己都不清楚,到底為什麼會堅信這胖子可以帶他們上山,或許是出於直覺,可惜直覺往往只能說服自己。
蘇逸狠狠鄙視了把胖子,此去大明崖進退兩難,也許根本就沒想過退。
一夜無語,山間無月可睹物思懷,寒風微峭,東方啟明。
熟睡中的兮兮被蘇逸輕輕叫醒,蘇逸打了個噤聲的手勢,繼而指了指遠去的那道臃腫身影。
朱鄴水似乎沒有念及一頓飯的交情,趁著夜色繼續趕路,不知有意無意,胖子每走一處總會停頓一段時間。
蘇逸知道他還是幫了自己一把,也不點破,只是隨著他停頓次數的不斷增加,時間也是越來越長。
蘇逸這才明白,原來真如他所說,這座山並非隨人都可攀登的。
青雲梯一萬八千道階梯堪稱天塹,並不完全因為數目多的嚇人,更有一路上數不勝數的禁制,胖子只是看了看就能破開禁制,這份功力的確了得,這也堅定了蘇逸走向白雲深處那座宮殿的心。
玉石鋪墊的台階不著塵埃,一股暖意從腳下傳來,無意中消去幾分疲乏,山間霧色空朦,此時已經不見綿延的山脈,滾滾雲海翻湧,白霧繚繞,日如紅輪升騰,鶴唳空靈,端的一派仙家氣象。
朱鄴水登上一處天台,抬頭看天,掐了掐手指,便在原地打坐起來。
白雲深處的宮殿看似近在眼前,卻遙不可及,朱鄴水止步這裡,蘇逸看不出所以然,天台上雲霧籠罩,更不知去路。
正當他準備休息的時候,遠處傳來一陣讀書聲。
雲海噴薄處隱現一道身影。
騎青牛的小道童手握一卷青書,頭纏太華寶髻,一頂青色道冠斜掛在身後,腰系橫笛,半眯著睡眼,身子一搖一晃,似乎要從青牛背上摔倒。
朱鄴水看到那道身影明顯身子一動,站起身來,低頭摸著衣角,老實站在原處。
「大師兄。」朱鄴水乖巧的喊道。
那個面帶稚氣,年紀尚不過七八歲的小道童卻恍若未聞,晃動著身子,嘴角掛著一絲晶瑩。
小道童竟然是這個自稱天才的胖子的大師兄,若非親眼看到,任誰都不敢相信,而且看胖子老實恭敬的樣子不像有假,這道童是誰,從上面的宮殿而來,難道是不出世的神仙。
忽然那道童竟然睜開眼睛,疑惑的看了一眼蘇逸的方向。
朱鄴水因為低頭沒有看見,蘇逸還在胡思亂想當中,兮兮抬頭對上了他的目光。
沒有波瀾起伏,只是淡淡一眼,道童便把目光投向了朱鄴水。
「師傅讓我來接你入山。」
「勞煩大師兄了」
小道童點頭,拍了下著青牛,返身而去,朱鄴水安靜的跟在他身後,那頭青牛高八尺,生有四角,紫色瞳孔,哞聲如雷,一陣鼻息把周圍的雲霧吸入,露出潔白的天台來。
羽仙宮千年來穩列道門之首,底蘊之深無法想象,傳聞殿門之內供奉著三位【真君】級別的神仙人物,跺一跺腳整個修真界都得地動山搖,又傳聞百年前紫薇殿天降神諭,賜下無字天書一卷,天書裹著一個嬰兒。
神仙下凡,乃是修真界千年難得的大事,但卻僅限於羽仙宮的幾個人知道,數年之後,門派弟子只是發現山中忽然多了位騎青牛的小道童,這位小道童不愛說話,久而久之,便被人們遺忘在心中。
小道童騎著青牛晃晃悠悠,周圍的雲霧盡數散去,偌大的天台上聳立著八根蟠龍玉柱,直插雲霄。
蘇逸一邊驚嘆風光旖旎,一邊跟隨在後面,騎牛道童或許早已發現,卻沒有出言阻止,蘇逸猜想這是因為胖子朱鄴水的緣故。
世人只知道羽仙宮乃是道門第一,修行聖地,至於到底什麼樣,很少有人知道,蘇逸不知道,所以吃驚於眼前的宏偉壯闊,拔地而起的山門遮天蔽日,隱隱有股氣吞江河的氣勢,兩尊朱雀玄武巨石壓住陣眼,睥睨天下。
蘇逸有種錯覺,那兩尊巨石彷彿活著一般,目光中帶著一份威嚴,壓得他一陣胸悶,這種感覺只是一瞬間,石像還是石像,蘇逸壯著膽子上前撫摸了一下,掌心微熱,甚是圓潤。
騎牛道童搖晃著身子似乎已經睡著,青牛漫無目的的走著,這條路往上朱鄴水沒有走過,也沒有把握走過,所以他在天台上等著。
整個山上除了這個騎青牛的小道童,誰能閉著眼走過去。
沒有想象中的各種艱難,越往上處,雲霧已經散去,蘇逸看著眼前在晨光下宛若仙境的山頂景緻,不由呆住了。
先前八根蟠龍玉柱直插雲霄,還有那座宏偉到不行的山門,給蘇逸唯一的感覺就是身為道門第一的大氣,而從眼前望去,這無與倫比的大山背後,竟是一大片平坦的崖坪。
崖坪之上有參天的古樹,有怒放的野花,有數不盡數的鳥叫蟲鳴。
參天的古樹之下,有十餘間樣式簡單的房屋,裊裊炊煙升起,恍若人間仙境。
不僅蘇逸呆住了,就連朱鄴水也有片刻的愣神。
「是不是感到很不可思議?這就是羽仙宮!」
騎牛道童來到朱鄴水身邊,從青牛背上跳下,撣了撣衣袖說道。
「師傅他老人家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朱鄴水由衷嘆道。
「很有想法的老頭。」騎牛道童老氣橫秋道,拍了拍青牛,讓其自行離去,又說道:「他常年雲遊四海,這會兒也不知在哪裡快活,不說你,門下還有好些弟子沒見過他,所以你也不用介意,他既然讓我來接你,心裡自然是念著你的,以後你就在這裡修行,有什麼疑惑可以問我,也可以問你那些師兄,今後這裡是你的家。」
說完又看向蘇逸,點了點頭說:「你也可以留下,不過她得離開,羽仙宮不收留女眷。」
蘇逸一言不發的拉起兮兮的手,轉身和朱鄴水道了聲謝。
也許修行能夠更好的活命,但兮兮卻是他的命。
忽然兮兮將手抽回,搖了搖頭,一臉倔強的看著蘇逸。
蘇逸咧笑,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天下大著,自然能找到容得下咱倆的地方。」
「你要修行,這是唯一的機會,而且你說過,羽仙宮是天下道門第一。」
「道門第一不代表道門唯一,而沒有我,你活不下去。」
「蘇逸你少吹牛了,這些年砍殺馬賊,哪一次不是我替你牽繩拌馬腿,不是我背著半死的你逃出去的。」
「這些你從不說的。」蘇逸摸了摸鼻子說道。
「我不說你也知道,你跟我說過,凡事不僅在意過程,還要重視結果,現在結果擺在你面前,你必須選擇。」
「所以我選擇你。」
「你是白痴」
「我是白痴」蘇逸咧嘴一笑。
兮兮沒有再掙開蘇逸的手,正如蘇逸所說,她離不開蘇逸,同樣蘇逸也離不開她,這些年在青城裡培養出來的默契超過了一切,這一切包括生命。
青牛道童沒有挽留,朱鄴水眼睜睜看著蘇逸二人下山,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是不是覺得我不通情理?」青牛道童突然問道。
「大師兄?」朱鄴水低下頭來。
「羽仙宮裡不留女眷是借口,你七師姐就是女的。」
朱鄴水疑惑道:「那大師兄為何要這樣做,師傅的意思?」
青牛道童搖了搖頭:「不是。」
「那是為何?」
「因為我看不懂那個侍女。」
朱鄴水眉頭一緊,思考著大師兄的話,修行到一定境界可以窺探天機,所謂【知天命】,師傅是這樣的人,所以能穩住羽仙宮千年氣運不變,大師兄雖是天仙下凡,但修鍊時短,沒有踏入那一步,天命之下是人命,大師兄能窺探人命,卻看不懂那侍女。
「她被人改了命數?」朱鄴水微微動容。
青牛道童搖頭,頓了頓說:「師傅也看不透。」
朱鄴水臉色一變,看著遠方沉默不語。
……
蘇逸覺得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是最大的不可思議了,所以再多的不可思議也成了理所當然。
一路南下有過太多境遇,有人驚嘆於他的箭法超群,自然有人失望於他的天賦平庸,有時連自己都要懷疑是不是該走下去,往哪裡走。天下修鍊三聖地唯有羽仙宮尚在人世,其他兩家都處於不可知之地,渚磯峰天機殿,祇駝領龍象寺,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蘇逸沒有去想,也不敢去想,所以當他轉身離開的時候,如釋重負,卻更多的是失落。
蘇逸沒有說話,兮兮背著如山的包裹默默跟著,山間雲霧悄然散去,石階乾淨依舊。
上山時來的匆忙,下來卻無比悠閑,山間風景秀麗,細細品味,一股渾然天成的韻味瞭然胸中,不可言妙。
走到山腰拐角處,出現一座八角涼亭,亭子里擺放了數張石桌石椅,兩個衣著樸素的老者捧茶對弈,只是半天也不見落子。
蘇逸帶著兮兮來到涼亭,打了聲招呼。
兩人埋頭苦思棋局,無暇其他,蘇逸便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
灰衣老叟執黑子,對坐那位青雲道袍的老者執白子,盞茶功夫里,來回還不到四手棋,看的蘇逸都覺得乏味無比,兮兮更是一旁打起了瞌睡。
「黎老頭,這麼多年不見,怎麼有空來大明崖坐坐的。」青雲道袍的老者微笑的落下一枚白子,問道。
「想見就見,想來便來,我們西蜀不似你們中州這般死規矩。」姓黎的灰衣老叟冷哼一聲,絲毫不留對方情面,忽然又問道:「洪老頭,你這次不會是來和我搶人的吧。」
洪姓道人捧起茶杯,淺嘗一口,笑道:「天下有幾人敢搶你的東西,你說要來大明崖便來了,你說要走,誰又能留你。」
黎老頭點了點頭,似乎頗為受用,落下一枚黑子,問道:「既然這樣,你為今天怎麼跑出來了?」
「我不過來,總不能讓那些不成器的弟子過來吧,免得我羽仙宮失禮於天下。」
黎老頭冷哼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擔心那天仙下凡的徒弟,成天藏著掖著,就怕被人誤了道基,登仙無望。」
洪姓道人笑而不語,目光卻轉向一旁的蘇逸,示以微笑。
「最煩和你這老道士打交道,又臭又硬,這棋局擺著,下去再來,人我先帶走了。」
「那你也得先問問人家的意見。」洪姓道人說道。
「怎麼會有意見,我天巫宗的道統難道比不上你羽仙宮?」黎老頭口氣狂傲,瞪了眼洪姓道人,轉頭看向一旁的兮兮,討好道:「女娃兒和我回去吧,他羽仙宮一群臭道士沒啥好待的,他不敢收你,你就跟我回去。我傳你九黎仙術,成仙成道,比啥都管用。」
黎老頭大概這一輩子都很少對人笑過,所以笑容有些不自然,不過落在外人眼裡,倒也有幾分可愛。
蘇逸聽朱鄴水說過,兮兮在修行方面似乎很有天賦,只是沒想到會有人專門在山上等著。
天巫宗,羽仙宮,天仙下凡,九黎仙術。蘇逸就是再不開竅,也知道眼前這兩位是了不得的人物,羽仙宮不肯收留兮兮,黎老頭反而對她青睞有加,蘇逸理不清其中的關係,也不好貿然插嘴。
兮兮抬頭平靜的看了眼黎老頭,問道:「你是誰,我為什麼要跟你走?」
黎老頭不怒反喜,得意道:「這才像我黎老仙的弟子,女娃你聽著,我是西蜀天巫宗的黎天風,你不認識我沒關係,總之我比這個只會裝神弄鬼的臭道士厲害就是了。」
洪姓道人無奈道:「你倒惡人先告狀,到底是誰裝神弄鬼。」
黎天風瞪了他一眼,鋝起衣袖到:「洪老頭,要不咱倆來比劃比劃。」
洪姓道人啞然失笑:「我打不過你,就不在小輩面前丟臉了。」
黎天風哼哼一聲,轉頭看向兮兮,和氣到:「怎麼樣,跟我走吧。」
「你很厲害嗎?」
「怎麼不厲害了。」黎天風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根竹杖,在地面輕輕的敲了兩下,四周的霧氣紛紛聚攏過來,竹杖一揮,霧氣化作一條霧龍飛走,神乎其神。
黎天風得意道:「怎麼樣,我這手天地元氣的操控已經爐火純青了,要不是這山中有禁制,我一杖下去,山都要削去一片」說完又像一個小孩一樣賣弄著自己的神通,堂堂天巫宗高人,為了收徒竟把神通當戲法耍弄,不知天巫宗列代師祖泉下有知,是否還能安息。
兮兮看上去似乎有些驚奇,問道:「這就是道術嗎?」
「九黎仙術。」
「可以帶上我家少爺嗎?」兮兮指了指蘇逸,問道。
黎天風不假思索道:「當然可以!」
「那就沒問題了。」兮兮退後一步,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個響頭,喊了聲師傅,算是行了拜師禮。
黎天風顯然沒有想到此番這麼順利,明白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少年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只是聽自家徒弟稱呼他為少爺,心中不樂意,對蘇逸說道:
「竟然是我黎老仙的徒弟,身份自然不同,不管你們以前如何,主僕契約就此作廢,你若答應罷了,不答應老夫就把你扔九幽池裡泡上幾日。」
蘇逸彎身答道:「小子不敢。」
「我羽仙宮的弟子,有什麼不敢的。」一旁的洪姓道人忽然出現,拍了下蘇逸的肩,將他護在身後。
「洪老頭,你什麼意思。」黎天風臉色一沉道。
「這少年是朱家小子領上山的,是我羽仙宮門下弟子,你要帶走,怎麼也該和我說聲。」洪姓道人手把浮塵,淡然道:「我羽仙宮立派千年,從未被人搶過弟子,那女娃是誰不管,這是這少年須得留下。」
蘇逸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情況,這羽仙宮弟子的身份從何而來不可得知,青衣道人口中的朱家公子是朱鄴水不錯。想來這事應該和他沒有太大關聯。
先前還是心灰意冷的走下山,這會兒已經是道門子弟了,幸福有時來得太快。
黎天風雙眼一眯,洪姓道人的舉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徒弟我帶走,其他無所謂。」黎天風冷哼一聲。
「那剩下的留他們自己商量吧,我們把這盤棋下完。」洪姓道人大袖一揮,主僕二人已被送到山路那邊。
黎天風卻沒有下棋的心思,眼觀鼻,鼻觀心,原地打坐起來。
洪姓道人看向遠處山頭,略微走神,嘆道:「我從那少年身上看出了當年的你。」
「你放屁,老子當年天縱奇才,豈是他一介凡夫能比的。」
洪姓道人搖了搖頭,說道:「你跟著那人別的沒學到,倒學了一身臭脾氣。天巫宗偌大道統,你要一肩挑之,也不容易,更不該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賭上一切。」
「我孤家寡人怕什麼,難道學你,把人家拒之門外?」黎天風冷笑一聲:「因為你怕,所以你這麼多年還是踏不進那個境界。」
洪姓道人抬頭,一把浮塵甩出,天地間元氣動蕩,浩瀚雲海翻騰,氣象萬千。
「我做了個荒唐的夢。」洪姓道人一腳踏入雲海,黎天風緊隨其後。
「羽仙宮千年道門毀於一旦,祇駝嶺上業火漫天,三大聖地光芒一現,終被黑暗覆滅。」洪姓道人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相信那是個夢,所有人都相信,只有你不信。」
「就算那個女娃是天煞孤星那又如何,我天巫宗不奉天地,我要收她徒弟,誰又能阻止。」
「我不出手,但不代表其他人不出手,天巫宗再強,也只是你一個人。」
「我若想走,誰又能留我。」黎天風踏雲而上,手中九黎扶桑杖掃過萬丈彩霞。
日暮西山,雲海終歸於平淡,山上蘇逸二人並肩走來。
「怎麼樣,商量好了嗎?」黎天風問道。
「我和你走,少爺留下。」
黎天風聞言面色頓緩,竹杖點地,一架七彩龍舟出現。
「那就走吧。」黎天風自己走上了龍舟。
兮兮看著蘇逸,認真道:「包裹里還有兩塊甘薯,二十兩銀票藏在箭盒夾層里,矮山裡打到的那件狼皮沒來得及給你做冬衣,東坡老酒鬼的那三兩酒錢別忘了還人家。」
蘇逸摸了摸兮兮的頭,說到:「等我去接你。」
兮兮認真的點了點頭:「我會的。」
兮兮走上了龍舟,黎天風站立舟頭,大袖一展,龍舟如同飛矢般消逝在雲海之上。
人生總有離別時,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突然。
蘇逸轉身朝洪姓道人一拜:「多謝道長成全。」
洪姓道人微微詫異。
「兮兮那丫頭有了去處,我也可以安心的離開了。」
洪姓道人眉頭微蹙,沒有說話。
「兮兮跟著那人修行,總比跟著我朝不保夕好。」蘇逸揉了揉雜亂的頭髮,無奈道:「我天賦不好,不說站在雲層上的那些人物,就是尋常道觀,也未必會養我一個閑人,所以說,對誰來說,我都不重要,但那丫頭不同,從小跟著我,脾氣比我還倔,我不說留下,她就不會走。」
「我可以對誰都不重要,但我對她真的很重要。」
「我留下了,兮兮才會跟那人走。」
「那丫頭黑黝黝的,又不漂亮,除了腦袋好使、過目不忘外,也沒啥有點了。沒想到她在修行上這麼有天賦」
「按理說她是我的侍女,她比我有天賦,我該去嫉妒,可我總希望她能活的更好一點。」
「那人是真心對兮兮好的,我看的出來,所以我把兮兮交給了他。」
「我很高興你說我是羽仙宮的弟子,雖然你也只是一時之語。後來想了想,就算是朱胖子出面,也未必能幫我進羽仙宮,天下道門之首啊。」
「你好像不喜歡兮兮,還有山上那個騎青牛的也不喜歡,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我不能要求你們去做你們不喜歡的事。」
「可是我也有不喜歡的事,我不喜歡被人像傻子一樣對待,我說過兮兮那丫頭太笨了,離開我肯定活不下去的,以後她還是會回來的,你留下我,大概是看她的情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你不去正面留下她。」
「這條山路不好走,但願我還有命活著下去。」
「哪天我有出息了,也去雇一群會使法術的道士,一半留給兮兮劈柴燒水做家務,一半留給自己牽馬提鞍砍馬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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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姓道人看著頭也不回、一路下山的蘇逸,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