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歸來
北晉景章十八年冬。
喜房內,黑暗中,李雙晚猝然睜眼,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臟劇烈跳動。
可還未等她反應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下一刻,突地身上一沉,竟是一個男人的身子朝她壓了過來。
男人呼吸粗重,灼熱的氣息噴在脖頸處,蜿蜒向耳垂和唇瓣侵來。
他寬厚的大手輕輕覆蓋過來,帶著一絲小心的試探和謹慎,甚至還有一絲隱忍,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解開她的衣帶。
李雙晚身子猛地一顫,腦子似乎是立刻就清醒了過來,目光陡然鋒利,一把推開半壓在身上的男人,怒喝道:「別碰我!」
李雙晚的力氣並不大,但男人卻被輕輕鬆鬆推開了。
她甚至還聽到了男人長長鬆了一口氣的聲音,隨即那人竟然真的聽話地停下手上的動作,翻身下了床。
李雙晚腦子炸裂一般的痛,她深深閉了閉目,再一次睜開眼已適應了這潑天的黑暗,借著屋外廊檐下透過門窗照進來極弱的亮光看清了屋內的場景。
身上穿著的是大紅的嫁衣,床上鋪著的是大紅的錦被,桌上放著的是兩個已經熄滅了的大紅喜燭。
屋內雖昏暗,但大致輪廓還是能看得清的。
這是一間喜房。
李雙晚腦子嗡的一聲,這分明是她在恆王府的屋子,且是新婚當夜的場景。
她在這間屋子裡住了五年。
可是,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死在嫁給凌恆的第十個年頭,於冷宮餓了五天五夜,最後被他一把火燒得屍骨無存!
北晉的皇后,李雙晚,死得凄慘。
她李家滿門從助凌恆一步步登上帝位,坐穩江山,到九族被滅。
她李雙晚從皇後到廢后,從集萬千榮寵於一身到被所有人唾棄,也不過是坐穩了皇位后的凌恆的一句話而已!
黑夜裡,李雙晚冰冷的眸子死死盯著那個僵立在床沿邊,仍沒有離開的男人身上,錦被下的拳頭已然捏緊。
前世臨死前的種種,滔天的仇恨洶湧而來,她強壓著怒氣,從喉嚨深處擠出三個字:「滾出去!」
那男人抬起頭,看向床上的李雙晚,想要上前一步又堪堪停住:「恆王妃……您……」
李雙晚眉眼突地一跳,這個男人竟然敢在這個時候開口與她說話,他就不怕……
「呵。」李雙晚冷笑,笑里淬著毒,他敢開口,便是知道她已經知道了真相。
如此,甚好。
此人斷不可能將這件事告訴凌恆。
「凌恆讓你來的?今天我與他大婚,他讓你來代他與我圓房?」
話出口,渾身已是戰慄不止,臨死前知道真相后那股恥辱如萬千螞蟻同時啃噬她全身。
男子雙手緊握成拳,好似在強迫自己隱忍著什麼,半晌,才從喉嚨里艱澀地發出一個字:「是。」
「你是影!」
男子身形猛地一個戰慄,噗通跪倒在地:「屬下,是影。」
那聲音本是極好聽的,暗啞中帶著幾分低沉,可現在這句話說出來,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可這絲顫抖不是害怕,就好似,激動。
李雙晚壓抑著胸腔中蓬勃的怒氣,對跪在地上的男人再次吐出兩個字:「出去!」
影沒有抬頭,只將聲音又壓低了三分:「李姑娘,恆王的人過來了,在外面守著……」
李姑娘!
李雙晚的心在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就好似被人用鈍刀一點點將上面的血肉剜下來,痛得她不由自主就弓了身。
好一個「李姑娘」啊,可惜,重來一世,從今天開始,她還得被冠上「恆王妃」這三個令人作嘔的噁心字眼。
李雙晚抬頭望向窗外,一個人影將將貼上窗戶,不是凌恆派來監視他們的又是什麼。
影突地站起身:「李姑娘,您先冷靜一下,屬下先出去。」
頓了頓,他咬著牙艱難開口道:「今天洞房花燭夜,殿下不願與您圓房才找了屬下來。若是屬下不過來,恆王殿下會起疑心,也極有可能再找其他人過來。李姑娘,您……」
李雙晚清楚影這句話說的沒錯,捏緊的拳頭掌心已有斑斑血跡,那是指甲掐進了肉里。
可她感覺不到疼。
見李雙晚不說話,影又道:「若是殿下一會兒送來東西,無論是什麼,李姑娘,切記不要碰。」
李雙晚鬆開拳頭,抬頭看向影。
只見影朝她深深看了一眼,隨後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與貼在窗戶上的那人不知說了句什麼,高大的身影不多會兒便沒入了黑暗中。
連同窗外那個窺探的人也一併離開。
門打開的一瞬間,李雙晚看到了院中六角廊燈下少得可憐的那幾根紅綢。
所有的這一切都在告訴她,她李雙晚重生了!
重生回了與凌恆大婚當天,洞房花燭夜的那一刻。
她嫁給凌恆十年,本以為他們夫妻恩愛,伉儷情深,還有了一個孩子,滿恆王府也唯有她一個女人。
甚至在她產後傷了身子,纏綿病榻那些日子,凌恆也是親伺榻前照顧她和病弱的孩子,無半句怨言。
所以,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以恆王妃、太子妃,後來又以皇后的身份命令父親帶著李家軍,帶著李家滿門功勛助孤立無援的凌恆一步步登上帝位,直到他坐穩了這個皇位。
所以,最後李家落得個全族傾覆,父親身首異處,母親鬱郁而亡,大哥被人陷害自刎而死,全族三百八十一口無一生還的下場,她才是那個將李家帶入萬劫不復之地的最大兇手。
兩行熱淚滾落,滴落於她撐在床榻的手背上,痛得她身子一陣痙攣。
死前的那一幕猶在眼前。
北晉貞佑三年臘月十二,天陰沉沉的,入冬后未下過一片雪的天空仿如一張巨獸的血盆大口要生吞了這臟污不堪,好賴不分的世道。
衣衫單薄面容蒼白身形如老嫗的李雙晚匍匐在冰冷的地上,數日滴米未進的身子已經虛弱到了極點。
自從半年前,凌恆下旨將她打入冷宮后,她就再沒見過外面的日光了。
她是鎮國將軍府的嫡女,李家的掌上明珠,也曾提槍打馬,仰首傲然,笑聲傳遍整個西北草原。
也曾單槍匹馬闖入敵軍陣營,直取敵軍統帥首級。
卻在冷宮裡,那個虛偽至極的男人讓她這麼屈辱地活了半年。
五天前開始便沒人來給她送半點吃食,哪怕那些餿了的,霉了的,腐爛了的食物也沒有了。
正在這時,冷宮的門帶著厚重的塵土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打開。
李雙晚抬眼望去,滿眼赤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