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魂兮歸來(上)
紹聖三年的九月,汴梁城特別的冷,雪下了三天三夜,凍的人心裡都冒涼氣。然而,比這天氣更讓人覺得發寒的,卻是大內的坤寧殿。皇后孟氏抱著她兩歲的女兒福慶公主,眼淚早已經流幹了,十幾個御醫在地上跪著,汗滴答滴答的往下掉。
「娘娘。」皇后貼身的宮女芙蕖小心的走上前去,「娘娘,公主已經去了,讓嬤嬤們給公主換衣裳吧。」
「胡說,公主剛才還哭呢!你們這御醫怎麼回事兒,一點小病都治不好,讓公主難受了這麼久,真的不怕本宮治你們的罪嗎?」皇后一向溫和,從未有疾言厲色的時候,現在可是傷心的糊塗了,公主都半天沒聲響了,她卻渾然不覺。
「娘娘……」
芙蕖跪在地上,哀哀痛哭。坤寧殿現在就她一個人宮女和公主的幾個奶娘在服侍,其他人都被抓去了掖庭局,並不知道是什麼罪名,可是卻動了大刑,而皇后一直照顧著生病的公主,對此茫然不知,現在就連神智都不甚清醒,她更是不敢提醒。
芙蕖在宮中多年,她知道這是山雨欲來,一個應對不好,只怕這坤寧殿就要易主了。
孟世瑤也不是全然無知,只是她哪裡還顧得了那麼多,那小小的孩童,是她的命啊!
「還不快點給公主開方子用藥,都在底下跪在做什麼!跪就能把公主跪好了嗎?」
一個有些年紀的御醫抬起頭來,眼中泛著紅,「娘娘,公主殿下真的去了,娘娘要保重鳳體呀!」
「放肆,你們……」孟世瑤猛的起身,卻沒差點栽倒,芙蕖趕緊扶她坐下,這麼一折騰,孟氏卻清醒了,抱著女兒痛哭失聲。
皇后不得寵,入宮多年就這麼一個女兒,自然是愛逾珍寶,誰料想一場風寒竟然要了公主的命,這可不是生生的剜了心一般。御醫們也同情皇后,可是誰也沒有辦法,磕了頭,悄悄地退出了坤寧殿。
坤寧殿里皇后、芙蕖和幾個奶娘,哭得是昏天黑地,可是孩子的父親卻始終不曾出現。
也不知過了多久,殿門悄悄地開了,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子,一扭一扭的走了進來。她眉目之間帶著淡淡的笑意,尖著嗓子喊了一聲,「孟氏接旨。」
孟世瑤此刻正是頭腦發昏,哪裡聽得懂那人在說什麼,宮女芙蕖厲聲喝道,「大膽,坤寧殿豈能容你放肆!」
「本宮是奉了陛下的旨意來的,莫非坤寧殿的人想要抗旨。」
世瑤這才認出她是皇帝的寵妃婕妤劉氏,平日里沒少因為她生些個閑氣,只是,現在她沒心思理會她,「你有話快說,說完快走。」
劉氏斜眼說道,「孟氏,陛下有旨,你還不跪接嗎?」
「擬旨有中書省,傳旨有殿中省,不勞婕妤費心。」
劉氏心中一滯,她可不想再費功夫,孟氏素有賢名,廢后的理由本來就說不過去,一旦傳出風聲,朝廷上是必然要引起軒然大波的,她親自來宣旨為的就是防止夜長夢多,這會兒也就顧不上繼續折辱世瑤了。
「孟氏向來無禮,本宮也不與你計較。有旨意,皇后失德,不敬尊長,不睦宮闈,朕以夫妻之義不忍苛責。然皇后數違教令,日漸凶頑,竟至以巫蠱為禍,謀逆朕躬。著廢皇後為庶人,遷居瑤華宮,賜名沖真。」
孟氏愛女初喪,本就心神恍惚,如今被劉氏肆意詆毀,也是沒有半點反應。劉氏得意洋洋,一隻手把旨意遞到她面前,「孟氏,哦,不,沖真道人,接旨吧。」
孟世瑤毫無意識的接過劉氏遞來的東西,展開一看,竟然字字都是他的親筆。她知道他無情,卻不知道如此絕情。
她的女兒,屍骨未寒。
「沖真道人,這坤寧殿已經不是你該住的地方了,你還是趁早收拾了,該去哪兒就去哪兒吧。」
芙蕖見世瑤一言不發,急得無可奈何,只得僭越言到,「婕妤娘娘,公主新喪,就算是要皇後娘娘遷宮,也得辦完公主的後事啊!」
劉氏斜眼笑道,「你想得倒美,以為沒了公主陛下就會心軟,殊不知這也是孟氏一大罪狀,只不過陛下不忍心說出來罷了,你們還指望著以公主的死來挽回陛下的心,別做夢了。」
孟氏仍舊傻傻的,好像什麼也沒聽見,芙蕖縱然是個宮女,也有三分血性,冷聲言道,「劉娘娘既然是來宣旨,旨意已經宣完了,就請娘娘回去吧。娘娘若是想在坤寧殿發號施令,也得先坐上后位再說。」
「你膽子到不小。」劉氏氣極,但是現在不是跟一個宮女生氣的時候,她走到世瑤身邊,輕聲的說道,「你占著皇后的位置這麼長時間,天天礙著我跟皇上的眼,也該夠了。都這樣了,還賴著不走嗎?」
是夠了,聖旨從她的手裡滑落,跌進塵埃。
孟世瑤抱起女兒就往外走,芙蕖急了,「娘娘,您別信她,公主新喪,咱們宮裡沒人去報訊,就算是御醫去了也得等一會兒的功夫才能到福寧宮的。」
「公主病了這麼些日子,陛下要是在意,早就來了。」劉氏急忙的說道,心裏面是更恨芙蕖了。
孟世瑤對她們說的話恍若未聞,就只是踉踉蹌蹌的往外走。
「娘娘。」
芙蕖起身要追,卻被劉氏攔住,「她自有她的去處,你可走不了了。」
「你想幹什麼,我是太皇太后親封的坤寧殿押班,你敢動我。」
劉氏奸笑著,「我有什麼不敢,那個死老太婆,她早就該死了。礙著我的事兒的,都該死。你的好姐妹們都被我關進了掖庭局,斷手的斷手,割舌的割舌的,這不,輪到你了!」
芙蕖心知必死,索性罵個痛快。「你就是殺了我,這坤寧殿你也住不進來。大宋朝,還沒有一個賤婢能當皇后的,太皇太后在天上看著你呢,天黑的時候,你可別睜眼!」
孟世瑤抱著她幼小的女兒茫然的往外走,腦子裡嗡嗡作響,她並不能知道後面在爭執些什麼,就那樣走出大殿。到處都是刺目的慘白,天上飄著大雪,她卻一點兒都不覺得冷,只是一顆心越收越緊,緊得喘不過氣來。
冬日裡的梅花,提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