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生命之輕(上)
眾人聽說遂寧郡王平安無事,都放寬了心,對於世瑤此問,也並不怎麼在意。然而張涵見世瑤臉色驟然慘白,心下有些惶然,不過,他也沒覺得這與自己有什麼關聯,於是細細解釋道,「醫者用藥,既要看患者的病症,也要看患者的體質,若是身體孱弱,雖然年長也不宜服用此葯,若像郡王這般,雖然年幼,卻體質強健,用了也不會有什麼大礙。然而,更小的孩子,卻實在是不相宜了,藥量稍微重上一點,只怕就會大傷元氣,縱然能解去表熱,也不過是假象而已,反而會引出別的癥狀,雪上加霜。」
寧馨之前見世瑤臉色不佳,遞了杯茶水過來,世瑤無意識的接在手裡,然而,聽張涵最後一句話說完,手裡的杯子「啪」的一聲掉了地上。
眾人見世瑤兩眼發直,無不驚慌,搖晃著她直喊「姑娘」,「姑娘」!
張涵上前一步要來請脈,世瑤卻猛的站了起來,「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可以了,你們不用跟來,照顧好遂寧郡王。」
世瑤神色如此古怪,大家都以為是為了遂寧郡王的緣故,不由得紛紛指責趙郎中,都是他用藥不夠謹慎。只有杭清平知道趙郎中已經是盡了力了,喝退了眾人,讓他只管安心。畢竟,趙佶現在能夠平安無恙,多是趙郎中的功勞,沒有過河拆橋的道理。
世瑤回到房間,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雲纖嚇得半死,「姑娘,你這是怎麼了?雖然趙郎中用藥不夠小心,畢竟也沒有闖出大禍,姑娘何故如此啊!」
世瑤心裡的苦和恨,雲纖哪裡能夠知道,她剛才差點就大喊出來,「你從前不是這麼說的!」
當年福慶公主突然發病,世瑤心慌膽喪,以至於坤寧殿出了大事也全不在意,但是,福慶公主每日里用了什麼葯,她卻是記得一清二楚。公主頭天的兩劑葯裡頭,赫然都寫這分量不輕的麻黃。而張涵也曾對她說過,公主之症刻不容緩,不迅速退熱,只怕會傷及五臟!的確,公主當日是退了熱了,可是不到半夜卻再度高熱不退,甚至暈厥抽搐!
世瑤過去只是懷疑,如今卻是再明白不過了。她的女兒,縱使是中宮嫡出,尊貴無匹,也終敵不過那三錢麻黃。
懷疑,就曾讓世瑤心神俱裂,一旦證實,簡直就是痛不欲生。誠然是劉氏聯合張涵害了她的女兒,可是,這一切又何嘗不是源自於她自己懦弱無能!
她到底該恨誰!
「姑娘,快擦把臉吧,這般慟哭,可是傷身哪!」
孟世瑤的心此刻如同破了個大洞一般,用什麼都補不了,還哪裡顧得上傷身不傷身的,她淡淡吩咐道,「你出去跟寧姑姑說我身體不適,請她親自照顧遂寧郡王。」
「是。」
雲纖去了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只是,她還帶了一個張涵,「姑娘,張御醫說姑娘臉色不好,十有**是為了郡王急症傷了心神,這病症可大可小,還是把個脈才能安心。」
世瑤恨恨地盯著張涵,咬牙說道,「多謝張御醫費心,不過,眼下還是郡王安危要緊,御醫實不必為我費心。」
張涵覺得世瑤的語氣陰森森的,卻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得罪了這位孟姑娘,他淡然笑道,「醫者父母心,姑娘和郡王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不同,只要是有了病都得醫治,姑娘也不可諱疾忌醫。」
醫者父母心嗎?世瑤幾乎忍不住想要冷笑,不知道他給她福兒下藥的時候,是否也還記得這句話,「張御醫有心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要休息了,御醫請回吧!」
世瑤的語氣十分生硬,而張涵的臉色卻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是那樣的從容和煦,就好像是面對一個鬧脾氣的孩子一般。「姑娘既然不願打擾,下官明日再來。」
「雲纖送送張御醫。」
雲纖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畢竟之前張御醫給她送過葯,今日之事也是出於一片好心,「我家姑娘大概是為了郡王的事情受了點驚嚇,所以脾氣有幾分古怪,請御醫不要介意,明日姑娘好些了,再煩請御醫過來診治。」
張涵笑道,「我既是醫者,又怎麼會跟病人計較,只不過你姑娘頗有些大悲大慟之狀,張某不知所為何事,姑娘還是設法開解一二才好。」
「多謝御醫提點。」
世瑤只要一見張涵汗毛幾乎都要豎起來,哪裡肯讓他診治,雲纖勸了幾回也沒有辦法,好在姑娘最近除了臉色差點,也沒什麼別不好。
「張御醫照看郡王很是盡心,對姑娘也很關心,姑娘何故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世瑤差點就忘了,這張御醫當初破例給雲纖送過葯,雲纖對他有好感是再尋常不過了,然那人是她的夙世的死敵,有些話,還是趁早說清楚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位張御醫跟表面上看起來很不一樣,郡王這一病危機重重,我也不得不加倍小心。你也要記住了,你是我帶進宮的人,雖然他曾經於你有恩,但是也不可以跟他走得太近。」
雲纖感到十分奇怪,姑娘跟這位御醫不過是數面之緣,怎麼就會有那麼大的戒心,而且,張御醫那樣好的一個人,又怎麼會對誰不安好心,「姑娘對張御醫是否有所誤會?」
世瑤心中實在煩躁,殺女的仇人就在眼前,她不但要裝作若無其事,還得提防心腹的侍女被他蒙蔽,「總之記住我說得話,這張涵是敵非友。」
「姑娘!」這話可就太嚴重,之前若只是存了幾分戒心,現在可就是全盤否定,可是,她並不覺得張御醫會對誰不利。
「有些事情你以後會知道的!」
雲纖實在是想不透姑娘到底是怎麼了,為何對張御醫有那麼多的偏見,多麼和善的一個人呢,怎麼會是敵非友呢?她本想勸勸姑娘,不要聽信了什麼謠言,然而見她家姑娘神色鬱郁,便也不敢在多嘴了。「姑娘,郡王這幾天大有起色,咱們是不是該準備回去了!」
「問問御醫吧,若是可以的話,咱們還是早點回宮的好。」
世瑤在怎麼不願意見張涵,有些事情也躲不掉,張涵還是原來的樣子,看起來雲淡風輕似的,「姑娘若是急著回宮,郡王倒是也可以啟行,若是不著急,在調養幾天自然是更好。」
「陵殿畢竟不比宮裡能夠照顧得妥當周全,御醫若是覺得沒有大礙,明日就起程吧!」
「是。」
世瑤淡淡說道,「有勞御醫了!」
張涵聽了這話本該告辭出去,可是他非但沒有,反而溫言問道,「孟姑娘對下官似乎頗有不滿,下官卻不知何處得罪,若果然是下官有何不當之處,還請姑娘明白告知,下官也可彌補一二。」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坦坦蕩蕩的看著世瑤,若不是世瑤前世之恨太深,此刻,只怕也要覺得他是一位謙謙君子。「大人多慮了。我這幾日時刻擔心郡王的病症,若是有什麼不周之處還請大人海涵。」
「不敢。姑娘此行雖然是為了照顧郡王,但是也該珍重自身,現在郡王的病症已然無礙,姑娘也該調理一下自己。不若下官給姑娘把個脈,也算是病向淺中醫。」
「張大人,民女此行就是奉命照看郡王的,大人實在不必為我費心,只要郡王平安無事,我自然也就好了。」
張涵尤不死心,進而言道,「我觀姑娘的面色,似乎有悲苦之意,若是為了郡王實在不必如此,畢竟郡王現在已經大好了。若是為了別的,我更加不該多問,可是姑娘鬱結於心,只怕對身體大有損害,為長遠打算,也該放開心胸,好生調理才是。」
交淺言深,必有所圖,張涵再說了些什麼,世瑤幾乎沒有聽清,但是她終於確定了一點,無論前世今生,這位張御醫都不像是他所表現的那樣平和無爭。恰恰相反,他胸中的野心,只怕比任何人都要熾烈!
「大人有心了,只不過不日就要回宮,還是等到回宮之後再說吧。」
張涵無奈之下只好退了出去,世瑤看著的眼睛卻越來越冷。在此之前,她此身為何而活還尚有迷茫,而此後,她就再也沒有如何的顧慮了。
她的女兒還不足兩歲,卻成了某些人晉陞的階梯,此仇不報,實在是枉為人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