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魔教左使

紀曉芙短衣襟，小打扮。穿了一身褐色的土布衣服，打眼看上去，就好似一個挑柴下山去賣的樵夫。她腰挎長劍，肩上背著包袱，跟送行的師姐妹們揮揮手，就蹦蹦跳跳下了峨嵋。

峨嵋山上的規章定的很清楚。類似這樣出山辦事的差事，那都是入門十年以上的弟子，才能夠承擔的。比如紀曉芙這樣入門不足十年的弟子，能去的最遠的地方，也就是跟附近的村民收個租子什麼的。當然，如果遇到什麼整個門派出動的大事，那倒例外了。

這規定很瑣細。這也沒辦法。峨嵋派本來幾乎是女派了，女弟子多，也難怪滅絕這個掌門費心思。實在是管理稍微鬆懈些，就有可能弄出事情來，那麼這整派弟子的名聲，就都不用提了。

紀曉芙原本是沒想到自己這麼早能出來的。陡然聽到這指派，心中著實挺歡喜的。她把事情從頭想了想，發覺似乎還得感謝那來山上的武當大俠？頓時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管怎麼說，都下山了。這走在路上看見一群一群的男人，都讓人覺得不適應！紀曉芙就和出了籠子，每天心情都很不錯。天大地大，風清氣朗。

紀曉芙對於這一次出差的行程，是這麼計劃的：

首先，去那什麼地方做公事。這一趟的公差，是當地的負責人被殺了。兩個副手吵起來。所以總部派個人去調解。滅絕原本的安排是讓紀曉芙就地提拔一個人。紀曉芙估計這事情雖然有點麻煩，不過沒什麼危險，大約很快就能解決掉。

然後呢，紀曉芙準備順路回家。這上了峨嵋山也比較久了。這次恰好去北方，名正言順的繞路去一趟河洛，問題也不是太大！

紀曉芙拍拍腦袋，回憶地圖。嗯，再順路，還可以去那些什麼著名景點參觀一下，飽覽大好河山。反正現在的景點還隨便人看。比如什麼古都風貌，那真是再原汁原味不過的古都了！

看看這私貨夾帶的！

紀姑娘興趣還挺豐富。難得這輩子身體好，她自己覺得，就是去爬個珠穆朗瑪可能也差不多！就是怕耽擱太久了，回峨嵋后師父削她。

「靜如處子，動如脫兔」這詞兒其實也可以這麼理解。越是那些看上去特別穩重持重的，給她個機會，那說不定比旁人還蹦得歡騰呢。

紀曉芙下了峨嵋，就跟好奇寶寶一樣，開始遊山玩水。暫時把自己最近在武功方面沒有進展的苦惱放在了一邊。

…………

說起武功。紀曉芙現在的武功是個什麼程度呢？比較客觀的說，也就是才入門。同其他門派練了五六年的「少俠」「俠女」們，區別不是太大。

按道理說，紀曉芙腦子不錯，又有成人的定力，肯下苦功夫。那至少也應該像是各大派武學奇才的那個檔次啊！怎麼也就是比同輩的師姐妹略快一點呢？

這個問題說來有點好笑。紀曉芙想的——太多了。或者積累很多之後，會有脫胎換骨的變化。不過就紀曉芙他們現在學的那些功夫來看，她想的太多，反而還不如人家什麼都不想，師父怎麼教就一門心思跟著練的人呢。

比如某天，靜虛教了兩招新拳法。貝錦儀照著師姐的布置練了十遍去睡覺了。紀曉芙練了十遍就滿腦子困惑。紅著眼睛挑燈算了一晚上發力受力。

這個工作。很辛苦。這時候所有的參照數據都是紀曉芙從前一點一點測出來的。又沒有計算器，連正餘弦值都沒地方去查，都得用估計，更不用說對數表了。紀曉芙算了一晚上。算出來了？那倒是能滿足的去睡覺了，不過這會兒已經醜末寅初了。也就是說睡不了兩個小時，又是新的一天了，靜虛師姐又教新招了！

算不出來的話，那就更可憐了。舊招數還是攔路虎，新招數又是一群羊。

紀曉芙在這五六年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徘徊在「可憐」和「更可憐」這兩個階段里。算對了，糾結為什麼對。算不對，更恨不得把自己剖開看一看。就算理論計算上有所發現，她也不一定能做到。紀曉芙還知道速度達到多少千米以後就能夠飛出大氣層呢。她能跑那麼快么？

這種學習方式，樂趣無窮也是真的，舉步維艱也是真的。紀曉芙的武功一直還在同齡人前列。這隻能說，她資質相當好。

…………

出蜀有兩條路。一條旱路從成都北上走金牛道米倉道子午谷。一條水路從重慶東下過巫峽瞿塘峽西陵峽。紀曉芙雖然是去甘陝，不過這貨一心遊山玩水，就走了條遠路。順流而下到江陵，然後才繞過大山進入漢中。

船坐的相當驚險。一艘小船，船側激流拍石，兩岸山壁撲天般擠壓而來，整條路上讓人提心弔膽好像不敢呼吸，猛然出了峽谷，江面一下子壯闊起來，才讓人覺得天地雄洪江山無限。

紀曉芙出山時，師父給了全程路費共八兩銀子。八兩銀子其實也不算少了。不過紀曉芙很怕不夠用，於是一路上沒敢買什麼紀念品。只在某家頭花攤子上實在捨不得走。最後咬牙買了個幾個簪子。

紀曉芙從荊襄北上穿山越嶺。這是當年蒙元南下的路線。當時在襄陽城雙方對峙宋軍苦守三年。最離譜的是，因為著名奸相賈似道想讓他小舅子立個功勞，而他小舅子又不是什麼將才，兩次出兵接應都敗退而回。於是這消息居然瞞到了襄陽城破，當時的皇帝都不知道襄陽在打仗這件事。

紀曉芙不清楚這段歷史。也沒有什麼「思古之幽情」。她路過襄陽的時候去看了會兒人家打鐵。定做了一把自己設計的彈簧刀和改錐。路過南陽的時候又到鐵器鋪去觀摩，這回搞出了工兵鏟，和天朝神器折凳一把。準備下次再住在野地的時候可以用。這些都被她放在背簍里背了走。

紀曉芙住在野地的時候其實不少。這年頭人不算多。城鎮才比較稀罕。紀曉芙經過幾次野地，後來就記住了。再遇到城鎮的時候，不管餓不餓，都弄上二十幾個燒餅和幾斤牛肉背在身上。更可惜跟著她的那把峨嵋劍，現在割肉燒火劈柴削指甲什麼都做過。劍若有靈魂，肯定早就哭了。

過了群山，就算是北面了。

這裡人對羊肉的崇拜讓紀曉芙嘆為觀止。不過江湖兒女，羊肉牛肉問題都不大！紀曉芙在峨嵋只吃素，出山以後還真適應了一段時間才調整過來。這會兒嘗了嘗人家外焦里嫩的好烤肉。幾乎都不想繼續向前走了。

紀曉芙一個女孩子。整路上都是謹慎的獨行。不太敢和什麼人搭伴。最多好奇的看幾眼碰到的鏢師之類。然後皺眉頭看著元兵。

紀曉芙出門前，師父滅絕就給她傳授了兩大宗旨：殺韃子，殺魔頭。紀曉芙好幾次遇到元兵都猶豫，下不了手！如果對方什麼都沒做，自己莫明其妙的因為人家屬於什麼種族而殺人。這種跟希特勒屠殺納粹一樣的行徑，難道就很正確么？

最後紀曉芙自我安慰，遇到了他們做壞事就動手。遇不到……就當作沒看見。

紀曉芙還在這裡苦惱是不是動手做壞人。卻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

…………

紀曉芙頭回出江湖。江湖經驗一點沒有。根本不知道早在荊襄的時候就被人跟蹤上了。那人從某個頭花鋪子開始，跟了紀曉芙一個多月。期間幫她打發了兩撥想伏擊的山賊，以及三次想下蒙汗藥的黑店。所謂鞍前馬後。處處辛勞。竟然從湖北跟到了關中。然後，終於忍不住現身了。

這個默默無聞做好事的跟蹤癖猥瑣男，也是個武林中人。他是大名鼎鼎明教左使，楊逍。

明教是一個立志造反的武林門派。本教的主旨是：誰在當皇帝，我們反對誰。著名的黃巢方臘等義軍頭目之類，都是當年的本派教主。這種風騷的理念，在武林中可謂相當有特色。又因為明教的武功和教義最初是從西方傳進來的。所以還有幾分西域特色。於是中土武林親切的把他們稱為：魔教。

滅絕跟紀曉芙的第二條吩咐，就是讓她見了明教的人就可以提劍搏鬥。這也不算沒有來頭。中土「正派」和明教這個「西域邪派」，已經鬥爭了說不清多少年。雙方之間屍骨成山血成河，仇恨極深。

這樣的情況下，楊逍對紀曉芙一見鍾情。這可真是……

冤孽。

…………

楊逍的歲數比滅絕小點有限。他在江湖上少年成名。功夫很好，更兼為人風流俊俏。還是明教的「左右二使」。當年他和右使范遙，也就是另一個帥哥，曾經並稱「逍遙二仙」的。也不知道迷倒了天下多少女俠芳心暗許。

這麼一個三十多歲，無論是在武功，事業，還是在同異性相處上，都處處無往而不利的傢伙。有一天，突然遇到了一個少女。為了她色授魂與，為了她茶飯不思。為了她不敢上前說話，只敢遠遠的看。為了她整整一個多月都沒注意到自己身在何處——當然紀曉芙也忒遲鈍了點——這樣的情感。來的太快，簡直令楊逍覺得心驚。

楊逍已經多少年沒有感受過這種近似恐懼的卑微了。怕被拒絕。怕那人眉間眼角，任何一個不是愉悅的表情。怕那人唇齒之間，任何一句有些遲疑拒絕的話語。怕啊。那眉眼，那唇齒，他日日夜夜似乎已經描繪了無數遍瞭然於心。一顰一笑，似乎閉眼就在心頭。又……捨不得閉眼，怕錯過了眼前那人的一舉一動。

這真是報應。

楊逍有點自嘲的想。多少年觀盡「楚腰纖細掌中輕」，自以為不過人生一場揚州夢。何曾想到，自己居然還有這麼這一天。

他想不起自己這一路都吃了幾次飯，可是卻記得紀曉芙一路上每一餐。他記不得自己昨夜是睡在樹梢還是房頂，卻一眼能發現，紀曉芙早上的裝束，換了一根頭簪。

這真是劫數。

楊逍清晰的知道，這樣不好。不論哪門哪派哪個朝代，都沒有尾隨女眷這樣的做法。何況尾隨了幾十天……這是變態。

可是，還有什麼別的做法么？就算是他有關雎之思，她……楊逍努力忽視著心頭的蠢蠢欲動，然後冰涼而理智的苦笑了一下……滅絕教出來的弟子，她又怎麼可能同意。

這味道，真苦。

他試過的，強迫自己離開。然後，一夜之後忍不住又趕上來，對自己說：只看一眼。

那三個放蒙汗藥的黑店和那兩撥意圖劫財劫色的山賊都被楊左使暴力毀滅了。好像戾氣找到了一個缺口，接下來的幾天，他竟稍微平靜了些。某種意義上，他居然盼著再出現些什麼人。讓他發泄，或者毀滅。

一個月零三天，眼看著紀曉芙進了散關。楊逍做了一個決定：

搶。

…………

楊逍三十年來已經養成了把一切置於自己控制之下的習慣。而他也有這樣傲氣，因為無論武功事業還是什麼，他的確都控制的很好。除了明教高層中教主失蹤獅王發瘋右使跑丟五散人不聽他的話這四件事之外，幾乎沒有什麼事情是他想做而未曾做到的。

楊逍自信。很自信。

既然自己看上了這女人，既然自己放不下，那麼就別管她願不願意，搶回來好了。楊左使摸了摸因為幾十天沒整理而唏噓凌亂的胡茬。做出了一個素常的風度翩翩的，現在卻有點猙獰恐怖的，笑容來。

楊逍想：她怎麼可能不喜歡我！

這個魔教常務副教主，他望了望天色。搓一搓手掌心，決定今夜動手。

…………

楊逍不管怎麼痴情，怎麼威武霸氣。他即將做的事情，都是傳說中的「強搶民女」。

所謂「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現在還單純無知的楊左使，根本不知道比教主失蹤獅王發瘋右使跑丟五散人不聽他的話這些事情還恐怖的東西，即將出現在他命運中。

就好像他不知道這天下原本有個品種，是可遠觀不可褻玩的

而才走進這城鎮的紀曉芙，天生就是這品種的代言人。

左使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