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上邪

第286章 上邪

宛兒一行跟著楊鶴一眾出發的那日當晚,所住過的那家客棧,火光衝天,濃煙滾滾,映紅了半邊天。

然而,整個河曲縣城,大家就像是提前約好了一樣,無一人趕來滅火。風借火勢,火借風威,沒有多久,掌柜的一家,就全部喪生在了火海之中。

一騎快馬,在這場大火把客棧燒毀之後,出了河曲縣城,一路向南,追趕上了趕往風陵渡口的隊伍。

聽到了馬掛鑾鈴之聲,楊鶴從他那八抬大轎之中探出頭來,向馬上之人問道:「事辦成了?」

「辦成了。」馬上之人小心答道。

楊鶴點了點頭,又把頭縮回了轎中,閉上眼睛,哼起了小曲兒。

一路之上,曉行夜宿,沿著晉陝黃土高原,黃河邊,滔滔之聲不絕於耳,洶湧澎湃,好似百千戰鼓擂動。

天氣日漸變暖,宛兒也不一個人呆在那破馬車裡了,而是和張老樵一起坐在了外面,給張老樵當起了副駕駛。

「我說丫頭,你怎麼不進車廂里待會兒?」張老樵一邊喝著酒,一邊問道,「平日里你可不這樣啊!」

「車廂里有一半都是你的破酒罈子,誰願意待在裡邊?不如出來,坐在外邊,晒晒太陽。況且,這破馬車廂,四處漏風!」

「嫌馬車破也沒轍,這馬車破也是你買的。」張老樵一邊駕車,一邊扭臉說道,「你這就叫,搬起石頭砸自己腳!要是嫌棄馬車破,不如回你那輛好馬車裡,何必在這跟我擠著?」

「回去幹嗎?當電燈泡嗎?」宛兒隨口說道。

「電燈泡?電燈泡為何物?你可是好久都沒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詞兒了。」

「電燈泡,是我在宙院時學來的,意思是,宋先生和銀杏在一個車裡,我過去,不便。」宛兒解釋道,「我要在那,他倆沒辦法深入交流,怎麼辦?」

宛兒在出發時就看出了宋應星對銀杏有意,這坐到了張老樵的馬車上后,張老樵更是大嘴吧唧吧唧的,把宋應星跟他和尚炯說的話,跟宛兒宣洩了一番。

「丫頭,我發現你是不是糊塗了?你就不怕那腐儒跟那個銀杏,生米煮成熟飯?」張老樵提醒道,「我老頭子可跟你說,當初那當官的如何對待的那店小二,你不是不知道。」

「這也正是我納悶的地方。」宛兒說道,「我也看不明白,想走一步,算一步,你說這楊總督怎麼就這麼大度呢?就算銀杏的馬車壞了,也不至於讓銀杏上我們的車上吧?」

「莫不是,那當官的不喜歡銀杏?」

「不會,要是楊總督不喜歡這銀杏,幹嗎還把她收了?」宛兒回道,「樵老,您說我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是什麼?」

「錢唄,當然錢最值錢了!」張老樵脫口而出,「這麼說來,那當官的對咱們是有所圖了,故而使出了人兒計。」

「人兒計是什麼?」這次該宛兒聽不懂了。

「人兒計,就是美人兒計。」張老樵解釋道,「只不過那銀杏在我老頭子眼裡,看起來太過普通,故而就算那當官的派她過來打探虛實,也算不上使了美人兒計。」

「可是架不住情人眼裡出西施啊!」宛兒嘆道,「不過,樵老,您的眼光也忒高了點,如果銀杏都不算美人兒,那在您眼裡,什麼樣的才算美人兒?」

「丫頭,你覺得問我這個老頭子這種事,有意思嗎?」張老樵嗆道,「都說,只要是男人,不論歲數大小,都喜歡年輕姑娘,可是我張老樵卻不同,要喜歡也是喜歡老太太。」

說完此話,張老樵自己哈哈大笑了起來。

「但是丫頭,你這情人眼裡出西施,這話說得好!」張老樵補充道,「都說酒後吐真言,這男人啊,有許多話,喝酒了之後都未必會說出來。可是,在自己喜歡的姑娘面前,那可就不一樣了。一遇到自己喜歡的姑娘,姑娘問什麼男人答什麼,就算姑娘不問,就那麼看著,男人的嘴都會松得像棉褲腰似的,往外突突地說心裡話,那叫一個情不自禁,那叫一個情非得已!」

「難以忘記初次見你,一雙迷人的眼睛,在我腦海里你的身影,揮散不去。握你的雙手感覺你的溫柔,真的有點透不過氣。你的天真,我想珍惜,看到你受委屈我會傷心。」

宛兒記不得這首《情非得已》的旋律了,但是歌詞還記得,一聽張老樵來了一句情非得已,不覺把歌詞背出了一部分。

「丫頭,你嘴裡說的這是什麼?」張老樵一聽這麼直白的話,問道。

「我在背一首詩。」宛兒胡亂答道。

「一首詩?這詩怎麼不是四五七言的?」張老樵疑惑道,「這世上還有如此直白的詩?」

「樵老,這就是您不懂詩了。」宛兒開始編排了,「這是上古的樂府詩,出自南方,作者叫庾澄慶。當初上古時,南方民族還未開化,不算我中原正統,所以此詩寫得直白,直抒胸臆,而且還不是四五七言。您老以為,什麼詩都是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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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的樂府詩?我確實不熟,不是漢樂府么?」張老樵道,「不過此詩雖然直白,但也押韻,符合詩的本質。」

「詩的本質是什麼?」

「是歌。」張老樵答道,「詩歌詩歌,如果一首詩不能歌出來,又叫什麼詩?漢樂府里,不是有一首《長歌行》嘛,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曦。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這首《長歌行》,用的就是『相和歌·平調曲』,可以長聲歌唱的。」

「樵老,您可以啊!」宛兒重新打量了一下張老樵,「我發現您才是深藏不露。」

「丫頭,說笑了不是?」張老樵頭一回謙虛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可是這麼好的《長歌行》,譜子沒了,要是能歌出來,定能十分好聽!」

「這有何難?」宛兒不以為然,「等咱安穩了,我給這《長歌行》譜個曲子!」

「你還會譜曲?」這回輪到張老樵打量宛兒了,「我發現你這丫頭,有兩下子,也是深藏不露啊!」

「不就是宮商角徵羽,五聲音階嘛!」宛兒說道,「不難,不難。」

「嚯!癩蛤蟆打哈欠,口氣還不小!」張老樵問道:「給詩歌譜曲,你得知道這詩歌的詩眼在哪裡。我且問你,這《長歌行》的詩眼在哪?」

張老樵口中所說的詩眼,是一首詩的靈魂。

張宛兒脫口而出:「當然是『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了。」

「行啊,丫頭!」張老樵豎起一個大拇指,「果然是徐老道的高徒,連這都能看出來,一般人只知道『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說完,張老樵吟詠起了《長歌行》,聲音委婉低沉,在黃土高原上,別有一番韻味。

這邊張老樵和宛兒在聊詩,那邊,宋應星和銀杏也在聊詩,而且聊的也是漢樂府,詩名叫《上邪》。

沒錯,雖然宋應星是科學家,但更是一個讀書人。讀書人,在女人面前想顯擺顯擺,不聊詩詞歌賦聊什麼?除了詩詞歌賦,宋應星似乎也沒有什麼能立刻拿得出手的,總不能當著姑娘的面,現場來個發明創造吧?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當宋應星抑揚頓挫地背完了這首《上邪》之後,銀杏那大眼睛,bolingboling地看著宋應星,儘是欽佩之色。

果然,搞文藝的男人,更容易讓姑娘喜歡。不過,搞文藝的男人,好像更愛搞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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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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