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廢立(四)
如果不是隔著層紗簾,群臣定會看到郭太后那震驚無比的臉龐。
她吞了吞喉嚨,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那份聯名書遞了進來,郭太后鄭重地接過,低頭觀看。
上面洋洋洒洒地寫著許多名字,一些沒資格參加朝會的小官,例如崔贊、博士張范、衛瓘等人名字都赫然在列,甚至還有未到場的外鎮的將軍,夏侯霸等人。
可是......
永寧宮殿內沉默了許久,郭太后的聲音終於從紗簾中傳出。
「諸卿皆是朝中重臣,國之棟樑,既然諸卿都認為陛下之德行,不足以承天業,奉宗廟,本宮又有何理由拒絕?」
「只是本宮有一點不解。」
桓范出列言道:「請太后示下。」
群臣中,三公中的兩位雖在列,但還是把群臣代表的機會讓給了大司農。
「這表上,為何沒有丞相的名字?」
桓范道:「丞相受先帝託孤之重,又是陛下之(表)叔父,看著陛下就像看自己孩子一般,丞相他實在不忍。」
接著話鋒一轉:「然,丞相若是不忍辜負先帝,卻會因此辜負了社稷啊,故而臣等才來向太后請示,望太后做主,以社稷為重。」
郭太后恍然....這是先斬後奏啊!
奉明他到底是什麼態度?
這種時候她怎麼敢獨自做主。
雖然有群臣兜底,即便是當場應下也沒什麼不妥,可奉明之前從未跟自己討論過廢立之事,她真的不清楚對方是否有被群臣裹挾。
一陣紛亂的思考,郭太后沉聲道:「廢立之事,關乎國本,上表沒有當朝首輔的簽名,恐怕不妥,此事再從長計議吧。」
「太后,臣....」
「不必多言。」郭太后鼓起勇氣,拿出臨朝稱制的威壓。
「是。」
「臣等告退。」
.............
【曹據,父—太祖武皇帝,母—環太妃,建安十六年,封范陽侯。
建安二十二年,徙封宛侯。
黃初二年,進爵章陵公。
三年,徙封章陵王。
同年徙封義陽王。
同年徙封彭城王。
同年又徙封濟陰王。
四年,改封定陶王。
太和六年,改封彭城王。】
放下這本卷宗,他又拿起手邊另外一份。
【曹彪,父—太祖武皇帝,母—孫妃。
建安二十一年,封壽春侯。
黃初二年,徙封汝陽公。
三年,徙封弋陽王。
同年,改封吳王。
五年又徙封壽春。
七年,又徙封白馬。
太和六年,改封楚王。】
夏侯獻看著彭城王和楚王的這兩份履歷,搖頭輕笑,曹丕是真的.....愛了愛了。
接著他又拿起另外一份。
【曹霖,父—文皇帝,母—仇昭儀。】
大致掃了一眼,作為曹丕的兒子雖然沒有了遷來徙去的命運,但黃初三年曹霖被立為河東王。
五年,諸王一律降為縣王。
直到曹叡繼位,他才再一次被封為郡王,改封東海王。
他有兩個兒子,嫡子東海王世子曹啟;庶長子高貴鄉公曹髦。
就在這時堂外走來一府吏,步履匆匆。
「丞相,大司農桓公、太尉蔣公、燕王殿下等一眾朝臣在府外求見。」
夏侯獻捏了捏眉心:「不見。」
吱呀一聲,相府府門被打開,相府小吏迎著群臣的目光頓時覺得壓力倍增,連忙拱手,聲音都有些顫抖:
「諸公,丞相今日身體不適,不便相見,他令在下轉告諸公,若有要事可於明日朝會商議。」
「啊這.....」
群臣嘀嘀咕咕。
府門再一次緊閉,群臣面面相覷。
府內,夏侯獻繼續看著族譜,看到了燕王子曹璜的名字,不禁皺眉。
「燕王的兒子難道不是歷史上的魏元帝曹奐?莫非還沒出生?」
不過疑惑只是短暫一閃,他並不在意此事。
立一個話都不會說的幼帝實為不妥,畢竟廢黜曹芳是以天子無道,另立賢君為由,但轉手立一個沒斷奶的娃娃,豈不是吃相太難看。
於是他直接排除了這個選項。
翻了一圈,最終只有楚王曹彪,彭城王曹據,東海王世子曹啟和高貴鄉公曹髦進入了決賽圈。
曹彪他有印象,當年他在淮南任職時謁見過幾次,過得可憐巴巴的,吃穿用度甚至不如揚州刺史王凌。
而且他年紀太大了,已經五十三歲。
拋開年紀不提,此人在歷史上被王凌、令狐愚三言兩語就忽悠了,說明他並非是完全被裹挾,而是心中有野心的。
所以夏侯獻也排除了他。
這裡提一句,在王凌之叛前,曹氏宗王都是在封地就藩,因為有了王凌擁立曹彪一事後,司馬懿才以此為由將宗親們全部遷往鄴城圈養。
至於彭城王曹據,夏侯獻記得歷史上司馬師起初要立他,具體理由不太清楚。
或許是因為司馬師根基不穩,怕被外鎮的將軍以「立幼帝,把持朝廷」為由反對他。
不過郭太后卻是神助攻,她不願意放棄太后尊位,以曹據不能奉魏明帝的祀為由,言辭拒絕。
司馬師「無奈」,只能立高貴鄉公為帝。
曹髦.....
這位可是日後被鍾會贊為「文比陳思,武類太祖」的少年賢君。
其實夏侯獻在腦海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曹髦如果真的賢明,作為宰輔的自己真的可以在統一天下后,急流勇退,還政於他。
夏侯獻想了想,自己死後有諸葛武侯那樣的身後名,受萬人敬仰,好像也不錯。
但。
人是自私的,人心也是難測的。
曹髦長大后,會記得夏侯獻的好嗎?
明朝的張居正似乎也給了答案。
不再猶豫....
他把目光鎖在東海王世子曹啟的名字上.....
.......
夕陽西下,相府門外群臣們的影子被托在了東方。
「咦,司馬公,您怎麼又回來了?」桓范看著司馬孚,一臉驚訝。
這傢伙方才說尚書台有事處理,借故走了。
司馬孚捏了捏手腕,表示有點酸,「尚書台掌管天下諸事,繁雜的很,我倒是羨慕桓公啊....」
怎麼?罵我清貴?不行你下來,我來做!
桓范都不想點破他,這不是把我們當替身了,丞相若是這時候出來,還以為你司馬孚一天都站在這呢!
吱呀~
就在這時,相府門終於打開。
原本扶著腰、捶著腿的群臣們開始站直身子,恭敬地看向門口。
夏侯獻走了出來,表情凝重,目光掃向群臣。
其實他做這一切並不是為了惺惺作態,而是要群臣一個態度。
不管是真心也好,被迫也好,至少他們站在這裡就說明他要做的事,符合大部分人的利益。
於是不再推辭,不再猶豫,看向桓范道:「拿來。」
桓范捧上聯名書,奉上筆墨。
相府小吏抬來小案,夏侯獻不顧形象的跪坐於地,隨即大筆一揮,在聯名書開頭留白處寫下:
【臣丞相蕭縣公夏侯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