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不用謝我
回去的路上,陳武有些擔憂:「楚兄弟,王世台不好惹,今日他心裡不痛快,恐怕以後會經常找你們麻煩。」
「無妨,再怎樣他也蹦達不到哪裡去。」楚清歡心裡卻想著別的事,「孫文略的大帳怎麼走?」
「怎麼,你……」
楚清歡並不直接回答,只是問:「陳兄弟,你覺得照邊軍營目前的狀態,一旦司馬如打過來,有沒有還手的能力?或者說,能不能保得住這條邊境線,不讓東庭軍踏過一步?」
陳武面露遲疑:「以前應該沒有問題,但現在……我也不好說。」
「不好說,還是不敢說?」
「楚兄弟,我只是個小兵,沒有預測軍情的本事。」陳武苦笑,「再說,還未開戰就妄斷雙方勝敗,這是要治動搖軍心之罪的。」
楚清歡也不強迫他,一直走到營帳門口時,她才看著他問:「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你或許會成為重甲步兵營的將軍,甚至,更高?」
陳武很長時間不語,之後道:「想過又怎樣,剛當兵的時候可能還會想一想,現在,早就不想了。」
「陳大哥,」一路上默不作聲的的何以念突然一笑,露出一線白牙,「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只要走下去,總會海闊天空……我大哥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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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帳中人數雖多,但大多都是去年底新入營的,年紀又都不大,因此很快就跟何以念相熟,對於楚清歡,誰也不敢與她多話。
到了下午,楚清歡去了一趟孫文略大帳所在的位置,但見別的地方都鬆鬆散散,他這座大帳倒是守衛嚴密,還未靠近就被人攔了下來,與其他地方形成鮮明的對比。
她說有事要求見孫將軍,結果被告知孫將軍正在午休,任何人都不見。
她抬頭看看天色,這午休未免休得太長了點。
她也不多說,轉身就走,不是午休么,下次她早上來。
回到營帳,卻不見何以念,連其他人都不在,正想著要不要出去找找他,卻見一個小兵跑了回來,見著她就氣喘吁吁地道:「楚,楚念跟人打起來了。」
「怎麼回事?」她臉一沉,大步出了營帳。
那小兵見她那模樣不由咽了咽口水,跟在她旁邊帶路,聲音也小了八度:「楚念讓我們帶他熟悉熟悉大營,碰上了輕騎營的人,他們一見面就取笑楚念,說他是個沒長大的奶娃……」
「就因為這個,他就跟人打了起來?」
「不,不是。」小兵的聲音又小了些,「他是有點生氣,但並沒有衝動,後來,後來……」
「後來什麼?」
小兵偷看著她的臉色,鼓了鼓勇氣:「後來,輕騎營的人說楚大哥是娘……娘娘腔,不是男人……還說,還說……」
「我知道了。」
小兵如釋重負。
還未到打架的地方,遠遠地就看到那裡已聚滿了人,還不時有人往那邊涌,熱情頗為高漲,顯然,這種事已成為邊軍營的一大消遣,成為枯燥的軍營生活最好的調劑。
楚清歡分開人群擠了進去,卻見陳武正扶著何以念從地上起來,旁邊三個抱著胳膊笑得十分得意的正是輕騎營的人,還是早上在輕步營那裡挨了揍的,臉上的淤青還沒散,此時卻象個打了勝仗一般,說不出的揚眉吐氣。
弱者,往往從更弱的人那裡獲取心理平衡,然後自欺,自己是有多麼強大。
何以念雙腿發軟,站了幾次才在陳武的扶持下站了起來,頭髮散亂,有血不斷地滴下來,因為低著頭,不知道是從鼻子里流出來的還是嘴裡,同一個營帳的新兵都圍了上去,但誰也不敢多嘴。
陳武扶著他往前走了幾步,才看到站在邊上的楚清歡:「楚兄弟。」
何以念倏然抬頭,一張五彩紛呈幾乎看不出原貌的臉就那麼直接地呈現在楚清歡眼前,周圍有人吸氣,也有人幸災樂禍說打得好慘。
幾乎是立刻就收起臉上疼痛難忍的表情,何以念一抬胳膊,用袖子抹了把鼻子下的血,朝楚清歡咧嘴一笑:「大哥。」
一笑,便可看到他潔白的牙齒上也沾著血跡。
「長能耐了。」楚清歡不帶溫度地看著他,「入了軍營什麼都沒學會,就先學會了打架,還以一對三。」
何以念的笑容凝結在臉上。
「楚兄弟,你也別說他了,這事兒算不上是他的錯。」陳武有些不忍。
「在軍營里打架生事,不管是什麼原因,他既然參與了,便是有錯。」楚清歡說得毫無迴旋餘地。
她的聲音並不大,但周圍的人卻聽得十分清楚,那些看好戲的,起鬨的,都不由收了收臉上的笑。
「大哥,別人怎麼說我,我都可以忍,但我絕不能容忍他們污衊你。」何以念隱現出激憤與委屈,但又強自忍下,倔強地別開臉,「如果下次再有人那麼說,我還是象這次一樣,聽見一次打一次。」
「問題是,你打過人家了嗎?」楚清歡不留情面地一針見血。
何以念渾身一僵,隨即將頭仰得更高。
「被人說沒什麼,最重要的是要拿出實力,尤其在軍營這種地方,全憑實力說話。」楚清歡冷聲道,「你若有實力,誰還敢說你?」
何以念沒有說話,犟著脖子,胸口明顯起伏著。
見楚清歡沒有半點要為何以念出頭的樣子,本就不將他們放在眼裡的那幾個更為放肆。
「看看,這兩兄弟都是孬種,光長了副好皮相,連個屁都不敢放。」
「新兵營的人什麼時候敢在我們面前放過屁了,見著我們都得夾緊屁股繞道走。」
「這話你算是說到點子上了,哈哈……」
「你們別太過分了!」陳武聽不下去,轉身喝止。
「你算老幾,敢跟爺們幾個大呼小叫?」那三個根本就不將他放在眼裡,一臉輕蔑,「當了三年兵,連個屁都不是,怎麼,現在想替別人出頭?」
四面一陣鬨笑,看熱鬧的唯恐不夠亂,取笑的同時不忘鼓動陳武反擊,讓輕騎營的人吃吃苦頭,尤其是輕步營,聲音最響。
陳武緊抿了唇,一言不發,雙拳卻緊緊握起。他雖性子隨和謹慎,但不代表他沒有脾氣。
輕騎營那三個吊著眼梢,歪著身子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用目空一切來形容都不為過。
周圍重甲步兵營的人漸漸站了出來。
見此,其他輕騎營的人也跟著站了出來,包括王世台。
一直敢怒不敢言倍受各營老兵欺壓的新兵營,也站了出來。
如此一來,少數幾個人的矛盾便成為了三大陣營之間的矛盾,鬨笑聲漸止,氣氛跟著凝重起來。
邊軍營里打架鬥毆的事件屢見不鮮,每日都要上演個兩三回,但這種大規模的,甚至連新兵營都敢往外冒頭的情況,卻還是頭一回。
其他置身事外的幾個營頗為激動,都等著看一場大戲。
楚清歡彎下身子撣靴子上的雪。
何以念緩緩轉身,冷冷地怒視著站在場中的那幾個。
「兄弟們,奶娃子還有力氣瞪人,看樣子沒被打夠啊。」其中一個毫不在意地取笑。
「看他那樣子,分明就是有屁不敢放嘛,哈哈……呃……」
笑聲最為響亮的那個正張嘴大笑,笑到一半,笑聲卻突然中斷,嗓子眼裡發出的聲音就象一隻被人掐了嗓子的公鴨。
所有人只看到一道白光射入了他口中,再定睛看時,便見他已一手扒著喉嚨,一手拚命地從嘴巴里往外摳。
雪團?泥團?
從那張嘴裡挖出來的東西褐白交雜,隨著一聲聲的乾嘔不斷掉落在地,仔細分辨之下可看出正是地上被踩得稀爛的雪泥,不知被誰捏成了泥團正好扔進他嘴裡。
那人邊摳邊吐,不過是一些泥巴,他卻連中午飯都嘔了出來,彷彿不把肚子里的東西吐乾淨他就絕不罷休。
除了輕騎營之外,其他營的人都笑出聲來。
這一笑,輕騎營人人臉色都不好看。
「哪個王八羔子,敢暗算我!」好不容易將嘴清理乾淨,那人吐了口唾沫,一抹嘴巴,恨恨地掃視著周圍的人,「有種站出來,別縮著脖子當烏龜。」
楚清歡抓了把乾淨的雪擦著手裡的臟泥,緩緩走了出去。
「是你這個娘娘腔……」
「啪!」
混著臟泥的雪團再一次扔進他的嘴裡,楚清歡撣著手裡的殘雪,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再次嘔得肝腸寸斷,冷冷道:「嘴真臟,幫你洗洗。」
「你……」
「不用謝我。」
那人兩眼一翻,險些氣暈過去。
「以後見著我們兄弟,還有新兵營與重步營的人,要記得把你們的屁股夾好,若是讓我聽見你們再敢放半個屁,我就讓它們永遠閉上,再也張不開。」
另外兩人臉色青里透黑,張嘴就罵:「你算什麼東……」
一個「西」字還沒出口,就見楚清歡一揚手,已經見到過別人在她手裡吃了虧的兩人連忙下意識就躲,楚清歡的手卻只在空在劃了個圈,收回。
僅一個什麼都沒發生的動作,卻令兩個無比囂張的人如此狼狽,周圍一靜,隨後哄然大笑,兩人惱差成怒。
「你這個娘……」
楚清歡再次揚手。
兩人昂然不避:「娘……」
「嗒嗒」兩聲響,正欲接著罵的兩人突然都痛苦地捂了嘴,又很快「呸」地一口吐出,兩顆冰珠子連同兩顆門牙混著血水就吐在了雪泥地里。
「你……」指著楚清歡,兩人氣恨交加,誰見過這樣使詐的?
楚清歡捻去指尖的冰水,淡淡道:「看在你們兩次叫我娘的份上,我就替你們的娘管教管教你們。」
「噗……」無數人竊笑。
那三個臉色漲成紫紅。
「士可殺不可辱!」一人大喝一聲,「兄弟們,上!」
陳武立即將何以念往旁邊的人一送,沖了過去。
何以念一把推開扶他的人,腳步不穩地往前撲。
新兵營,重步營與輕騎營的人都齊齊一動。
就在所有人都動的一剎,楚清歡的身形突然不見,不是消失,而是在所有人動之前,她已如一道疾光掠入那三人之間。
一拳擊中正面一人小腹,扭住他的右臂將他往地上一摜,身形一轉,讓過旁邊一人橫踢過來的腿,順勢抓住他的腳踝一掄,同時長腿往後一掃,一個迴旋踢正中身後襲擊那人胸腹。
其他人根本無從看清她的身法,連身處其中的三人都沒有摸清楚狀況,只頃刻須臾之間,就已分三個方向趴在地上。
四周驟靜,只有旗風招展,呼拉拉作響,所有人的動作都靜止,沒有人去看倒在地上的那三個,所有目光都集中場地中央唯一站著的人身上。
卓爾不群,皎皎其華,他們第一次以一種全新的目光來看待這名年輕的「男子」,原本因為他長相太過出眾而滋生出來的輕視在這一刻統統瓦解。
第一次見到楚清歡真正出手的何以念更是愣在原地。
唯有當事人楚清歡,只是整了整衣袖,眸光淡然一掃。
這沒有真正經歷過戰爭的三個繡花枕頭合起來,跟一個實戰經驗豐富的石堅還差得遠,又需她花費多少力氣?
「好身手。」身後,響起幾聲寥寥掌聲,一人語聲褒貶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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