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官家不給的
叔爺端起了茶碗,略晃了晃,連同刺五加葉和紅棗一起大大地喝了一口,然後在嘴裡嚼了嚼后,咽了下去。
「刺五加味辛、微苦,性溫,歸脾、腎、心經;紅棗味甘,性溫,歸脾、胃、心經。這兩樣東西能放到同一個茶碗里,是因為它們藥性相同,歸經重疊。可人就不行了,即便有相似的地方,但求同存異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已經好久都沒跟同科的人通信了,因為當他們描述京城繁華和人事變遷時,我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回應什麼,只能在他們偶爾提及遇到的病症時回復幾句。
可書信的來往太慢,往往我惦記了半年的那個病症,在他們的回信中並沒有後續。待我回信又盼到來信,一年前的事情早被他們忘到腦後去了。
久而久之,我就懶得回信了。有了第一封,就有第二封,慢慢地,我已經沒有可以寫信的人了。
青春與我背道而馳,一晃,十三年就過去了,我成了代替爹娘站在葯櫃下的影子。向北,不到兩百丈的距離,成為了我一輩子跨不過去的鴻溝。
不知是哪天,不知是什麼事觸動了我,讓我毅然決然地離開了上安,而前進的方向,不知不覺中就追尋向夏初媛所在的方向。
這個方向並不好尋覓,十三年,偌大的大煜可以承載太多的悲歡離合了。好在我很幸運,一路走到京城時,就在那個傍晚的一抹斜陽下,我見到了已是婦人裝扮的她。
她身型變得瘦削,後背僵直,眉頭輕皺,嘴唇微抿,印象中的明媚與恣意已經蕩然無存。她手裡牽著的那個小女孩兒倒是天真爛漫,一如當年我見到她時一般模樣,只一眼便知道這是她的女兒。
身後的嬤嬤還吃力地抱著一個小男孩兒,他正因為什麼原因哭鬧著,兩條小腿兒蜷縮起來又迅速往下蹬,連貫的動作讓我突然覺得他很像一隻被逮住了的小豬羔子,不禁笑出了聲。
聲音驚動了她們一行人,當她不慌不忙地開口問我是不是白大夫的時候,我就知道不得不承認'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了,她對我無心的,終是讓我娘說對了。
我上前行禮問好,又拿出了當時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兩包在路上做的驅蚊葯囊給孩子們做了見面禮。
夏初媛仍是同記憶中一樣少言、有禮、有距離,只是少了笑容。那個名字叫做'珠珠'的小姑娘將葯囊放到鼻子下反覆聞著,還問我裡面都裝了什麼,她好回家去給爹爹和祖母也裝兩個。
還不待我答話,那個叫冉冉的小男孩兒突然打了個噴嚏,那個嬤嬤就立刻將他手中的葯囊搶了過來,反手就塞給了珠珠,嘴裡還說著什麼小官人身子弱,碰不得陌生東西,讓我不要見怪。
我見這老刁奴這般沒規矩,心裡已是不喜,沒想到她竟然催促起夏初媛來。
我不知夏初媛為何如此隱忍,但怕她被搬弄是非,於是便先告辭了。左右都已經碰到了,那我也算是解了一半的心結了,剩下的事情就不著急了。
接下來的遭遇,讓我非常感謝當年犯傻拼搏過的自己,當然了,明面上念叨的都是皇恩浩蕩——因為我的官身不但還在,還漲了四階一級,成了從六品的'成安大夫'。
因為恰巧在我回鄉丁憂的那年,官家,也就是先皇,要召一醫官看病。而那醫官是個頭鐵的,說供養他學醫,讓他得以為世人祛除病痛的母親老了,正是需要他這個學醫的兒子照顧的時候,不能繼續在翰林太醫局當差了。
沒想到先皇被他的心性感動,還因此感懷'醫者不自醫',所以特意下詔說'倘遇如斯至純至孝之俊傑,皆當保留其本職,不囿選限之常規,仍賜俸祿之優渥,即刻遣歸,以遂其孝親之志焉。'
自打有了這個詔書,所有丁憂或回鄉侍奉父母的醫官都可以跟那位醫官一樣,不但保留官職,還不受考績影響,每次都正常升遷;有俸祿可拿,還能以之前的官銜在外行醫。
我因為心境原因,多年沒有聯繫京城的同科同僚們了。而之前與我熟識的,又誤以為別人同我說過了。就這樣,我十三年沒在京城,卻一下子領了一大筆俸祿,足夠我在京城買下一個位置不錯的宅院,還夠買輛馬車代步,再養幾個伺候的僕人了。
那時候我才知道,大煜的俸祿五花八門,根據官員的官階、差遣、帶職、兼職等,可以拿到的錢簡直不要太多,有的人甚至能拿到三四份俸祿!而且除了月俸,還有祿粟和雜給錢,簡直是吃穿住行一應俱全!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官家不給的!
我當時看著手裡那筆已經被各種名目剋扣完還剩下不少的巨款,再想想自己前幾日摳搜地給出去的兩個驅蚊葯囊,真是恨不得立刻找到夏初媛,將葯囊換回來。
因著當時不想回上安,也有可能是覺得白拿了那麼多的俸祿不好意思,我安頓好一應庶務和瑣事後,就回翰林太醫局銷了假,在京城落了腳。
剛在翰林太醫局供職沒多久,就趕上了先皇要秋獵,於是翰林太醫局的人無論大小官職都動了起來。只第一天輪到我的,就有兩位相公,一位是下馬時崴了腳,一位是本身就有心疾,都不是什麼疑難病症。
但可能正是因為這兩位說了什麼,當時還是四皇子的官家獵熊受傷后,竟然把我一個小小的成安大夫也給叫了去。
通稟后我一進帳篷,就有人喊我快快近前。待我過了屏風,就發現裡面擠滿了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老頭兒,相同的是,都在扭頭看著我。
這時裡面矮榻邊坐著的一個老者問我可是成安大夫白銀硃?旁邊一個內侍打扮的人立刻提示我這是官家。還不待我行完禮,先皇就說免禮,讓我近前答話。
我那時三十多了,還因為當時的心境,並不誠惶誠恐,官家見了便有幾分信任。說他聽人說我純孝,醫術還好,讓我看看能不能醫治四皇子的病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