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過年

天氣逐漸變得更冷，北方呼嘯，地面似乎有點上凍。每天早晨起來上工的時候，開始的那一層土，就有些變硬，鐵杴挖下去的感覺也更變得加艱難。工地上依舊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挖下去幾杴土，拉走幾車上坡后，全身就會出汗，大伙兒就會脫去外面的棉衣，只留下一件衣服，照樣會揮汗如雨。那個時候的挖河工地，就是這個場面。大家全憑人力，挖土像是裝坯，一點點也不覺得累;小小的地排車，前拉后推爬坡快，喊號聲都能震破天。

天氣轉冷，氣溫下降，土壤上凍結冰都沒有絲毫影響大家幹勁和熱情。但春節一天天臨近，回家過年思家情切讓大家還是四處打聽，什麼時候可以回家過年!

那個時候物質條件很是匱乏，但對回家過年，全家團圓的追求卻是國人的共同追求，無論大人還是小孩。要過年了，無論身在何方，無論條件如何，身上有錢還是沒錢，交通是否方便，都要想盡辦法，趕回家裡，與家人在一起過年。

農曆臘月二十三，是北方的小年，我們這裡俗稱的「祭灶節」。一般情況下，祭灶這天就應該回到家了，所以說，「祭灶節那天到哪裡，就在哪裡過年」。縣革委會紅旗河開挖建設指揮部也早就達成共識，下發了文件:1976年元月23號（農曆臘月二十三）紅旗河兩岸所有工地全部停工，回家過年!

孝文來紅旗河開挖建設工地的時候，是一名普通的大隊社員，是挖河工地上的一線勞動者。現在準備回家過年了，他已經是黃垓公社的中層幹部了，暫時代理黃垓公社的團委書記。孝文知道今天，楚營大隊的全體社員就會離開工地回家了，他一早就來到李尚修主任的辦公室。

這幾天的團課，李主任都在密切關注著，雖然沒有像第一次上團課那樣，陪同張岩嶺主任親自參加，仍有不少同志來他的辦公室向他彙報團課的情況。對每晚的團課都是讚不絕口，對孝文的口才，節奏把控全體社員的情緒調動都是交口稱讚。這都讓李主任對孝文是非常滿意。

見孝文走進辦公室，李主任忙迎上來，拉著孝文一起坐下，關心地問:「是不是想家了啊？今天下午你就可以跟隨大隊的社員同志們一起回家過年。公社革委會，還會有一些雜七雜八的工作要做，但都無關大局。公社大院，會安排幾個值班的人，其他工作人員，也會回家過年的，團委那邊，也會有值班的。孝文，你是今年剛剛畢業離開校園，今年剛剛參加工作，第一次過年，也就早點回家吧！回家前別忘了去財務把工資領了啊！」

見李主任這麼說，孝文想的那些借口理由——請假早回家過年的。全沒有用上，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了！就只站起身，給李主任深深鞠了一躬，然後，沒說一句話，就離開了！

孝文回到團委辦公室，和司慧娟又交代了幾句:「小司同志，今天下午，我就回到工地，跟隨我們大隊的全體社員回家過年了！不知道你那天值班，不知道今年過年，都有誰回來公社大院值班!但無論是誰值班，小司同志，你一定要多來公社大院走一走，看一看。小司同志，你家就在附近，可以隨時來公社大院。我家要遠一些，來公社大院很不方便，就拜託你了！有什麼緊急情況，就及時向李主任彙報，或想辦法廣播通知我。」然後，孝文又來到公社革委會辦公室，和小王又交代了幾句，這才背上自己的行李，步行來到紅旗河楚營大隊的工地。

孝文來到工地，大家也都在忙著收拾工具、行李準備回家過年。就隨手放下自己的行李被褥，幫忙一起收拾東西裝車。因為整個紅旗河開挖建設工程還沒有結束，只是要暫時停工，回家過年。所以就沒有把宿營地徹底損毀，窩棚、鍋灶等等都就地保存，只是將鍋碗瓢盆裝車帶走;挖河的鐵杴等工具裝車帶走，還有大伙兒的行李被褥裝車帶走。等大家把一切準備帶走的東西全部裝上了車，大家也都陸續上車，開始回家了！

回家的心情都很急切，大家坐在車上，往家的方向不停前行，經過村子時，就會傳來陣陣鞭炮聲。進了楚營的村子，馬車都分別往各自的生產隊繼續走去，車上的工具和馬車、牲口都有安排在生產隊里。二別卻是在經過家門口的時候，來不及帶走行李，跳下馬車，邁開雙腳，飛快地往家裡趕去。

進門就喊「娘啊！俺媳婦呢？」

聽見二別的聲音，二別娘從裡屋出來，就回應道:「你媳婦，那不是在家門口納鞋底的就是!」

二別嘿嘿一笑，「我就看見家門口有一個俊娘們，誰知道是俺媳婦啊！」說著就走回到家門口，來到婦女身邊，彎腰一個公主抱，將女人抱在懷裡，急切切回自己屋裡去了…………

「三祭灶、四掃屋;五蒸饃饃、六殺豬。」

這是說我們老家魯西南地區的過年習俗。從臘月二十三就算正式過年啦！無論你身在何處？哪怕是遠在他鄉，臘月二十三這一天，就一定要回到家裡，和家人團圓。

臘月二十三就是北方的小年，也是「祭灶節」都說灶王爺是一家之主。這天早上，要把新請回家的灶王爺刻板畫像，鄭重粘貼在鍋門口。過年期間，做的任何一切好吃的，灶王爺要開鍋就嘗。

臘月二十四，要在家裡打掃衛生，清理屋裡屋外，任何一個角落的衛生。抹桌子，擦板凳，掃地，牆上，房頂，統統清掃一遍。

院子里的各個角落也都要清掃乾淨！特別是廚房，要把做飯的鐵鍋拿下來，到放在地上，把鍋底的灰都要用鏟子摤下來。把鍋底清理乾淨，接下來的幾天做飯炒菜蒸饃饃都會輕鬆一些。這一天，孝文也是留在家裡，幫母親和妹妹在家裡打掃衛生，特別是自己住的西屋全部清掃了個乾乾淨淨，窗前、床下，徹底打掃。窗戶的橫樑和幾個窗欞，門框都用抹布擦了一遍。外屋的小方桌上，擺放著一套茶具，一個泡茶的瓷壺，和幾個茶杯。用來招待過年期間，來訪聊天的親友。

裡屋的床上也都換上了新床單，床上的被褥也都是翻洗了一遍。孝文是家裡的長子，又是多年在外讀書，屋裡的一切都很講究。前幾年父親在世的時候，家裡的條件還可以，堂屋是五間，現在老母親和兩個妹妹住正堂屋，東邊的堂屋是兩個弟弟住著，老三常年不在家裡住，喜歡住在外面，和生產隊里的牲口住在一起。

西屋是四間，孝文自己住南面的兩間，守大門;北面的兩間西屋是廚房，那個時候，廚房裡還存放許多柴火。孝文又把廚房也好好收拾了一下，把水缸徹底清洗了一下，再重新挑滿了水。又把裡面堆滿了柴火，有樹枝，有樹葉，有莊稼的秸稈。

臘月二十五這天要在家裡蒸饃饃。母親和兩個妹妹一早起來就開始和面。先蒸了兩鍋大白饃饃，兩鍋菜包子，還有豆沙餡的包子，其他就是窩頭了。家裡人多，也都是能吃飯長身子的年齡，因此，過年的時候要多多準備好乾糧。我們這邊的風俗習慣是這一天，要把過年吃的乾糧全部蒸出來，正月十五前，是不能動火蒸乾糧的。

孝文就出了家門，從村裡借了輛自行車，騎上車去了公社供銷社，給兩個妹妹分別買了個大紅圍巾，給兩個弟弟分別買了雙解放鞋。兩個弟弟可以在隊里勞動有工分，多少都有點收入。給母親買了頂帽子，扯了兩塊布料，讓她們看著做衣服。在副食櫃檯里買了六包果子（我們老家的方言，就是糕點）和八瓶祥酒，還買了幾掛鞭炮，兩盤大炮和兩把啟火。過年了嘛，二叔、三叔家裡是要去走動一下的，振田家裡就去送兩瓶祥酒吧！

孝文在南湖撈草賺的錢全部交給了母親，在紅旗河工地上一個月左右，振田隊長給了十塊錢，黃垓公社給了二十二塊錢，這也是李主任特別照顧。今後工作確定了，每月要領三十多塊錢的工資。團委書記是公社黨委委員，正兒八經的副科級幹部，正式吃國家糧了！

當孝文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回到家裡，母親是滿口的責怪，埋怨孝文亂花錢，但兩個妹妹卻是非常高興，都把圍巾戴在脖子上，左看右看，不捨得摘下來。

喝完湯，就帶著兩瓶祥酒送到了振田隊長家裡。振田家裡人多，孝文就沒有過多停留，放下禮物，和振田隊長說了幾句話就回家了！然後又分別帶上兩包糕點和兩瓶祥酒送給二叔和三叔家裡。

臘月二十六是殺豬的日子，村裡有養豬的就在今天殺掉，左鄰右舍的都來家裡割肉。那個年代，每斤豬肉五六毛一斤。孝文就在最好的部位——血脖的位置割了五斤多，有買了些排骨、和一副豬肝、兩個豬蹄子，這都是不值錢的，一共花了五塊錢。就高高興興地帶回家了！

這個新年，又是買新衣服，又是割肉的，全家人都是興高采烈，一片歡騰。

臘月二十七，家裡要過油炸丸子。將買回家的蘿蔔插成絲，再切碎，和上麵粉，掿成丸子，過油炸的外焦里嫩，是孝文的最愛美食，一輩子的最愛!

又炸了薑絲，焦葉子等等美食，也是過年的零食。

轉眼就到了除夕，也是一年的最後一天，上午孝文就寫好了春聯。吃過午飯，孝文和忠文、義文約上二叔家的仁文;三叔家的禮文、智文、信文三個弟弟一起，帶上鞭炮和白酒，還有母親早就剪好的「火紙」去家裡的墳地去祭祖。

到了家族的墳地，分別在老爺爺、老奶奶;爺爺、奶奶和自己父親的墳頭是點上香燭，火紙，澆點兒白酒，哥幾個都一一跪下磕頭，最後燃放了一掛鞭炮就分別回家了！

回到家裡，孝文就讓忠文哥倆在屋門上刷漿糊，貼上春聯，只有孝文住的房門卻沒有換上新寫的春聯。孝文心目中最偉大的長者，在臘月初八那天與世長辭，永遠地離開了他深愛著的全國人民。

除夕夜，全家人一起吃團圓飯，母親和妹妹做了幾個菜，全家人坐在一起吃水餃。孝文向母親和弟妹們都說了，年後，自己會去黃垓公社上班，可能是公社團委書記，正兒八經的公社幹部。一家人都很意外，這短短一個月，居然發生這麼大的好事，隨即就高興起來！母親還不覺就抹起了眼淚。

第二天凌晨，全家人都起了床，母親和妹妹到廚房煮水餃，弟弟忙著燃放鞭炮和起火，孝文到了正堂屋，在父親的畫像前，跪下磕了幾個頭……

全家人吃過水餃，就分別在村子里轉了起來，先到本家的長輩那裡去磕頭拜年，送去新年的問候與祝福!

今年的大年初一，來家裡給孝文母親磕頭拜年的年輕一輩也似乎多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