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男人之間的對話
女兒的話讓紅霞有同感,她也覺得丈夫電話中顯得很反常,是的,上次曲思冬登門,丈夫和曲思冬的談話她都在場,交談中,曲思冬從未說過他喜歡攝影,而在飯席中,曲思冬甚至滴酒未沾,又何談愛喝酒?難不成曲思冬的這些愛好,是女兒得知后私下告知了他?想到這兒,紅霞便問道:「冬兒,聽說你熱愛攝影?」
話剛說完,池橙也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曲思冬,嘴裡同時好奇問道:「你還愛好攝影?」
紅霞於是否定了女兒透露的可能性。
曲思冬一臉愕然,半晌答道:「攝影只是略知一二,談不上熱愛……」
池橙趕緊問母親:「我爸這個消息是從哪裡打聽來的?」
曲思冬再次問道:「老池電話里怎麼說?」
「老池說你熱愛攝影,他待會趕回家向你討教一些有關這方面的問題……他還讓我一定留下你吃飯,說你喜歡喝酒,要和你喝幾杯。」
「喝酒只是偶而為之,我從不貪杯!」
紅霞聽畢也滿臉狐疑,自言自語起來:「這個池碧疆,到底是哪根神經搭錯了?」
「老池還說什麼了?」
紅霞想了想道:「他問我你是怎麼來的,我說是別人開車送你來的,他馬上要求我做些好吃的,一定留下你單獨吃飯,他說單位已沒什麼事了,馬上趕回家和你見面,他還叫我把他的話原封不動轉告給你……」
曲思冬聽到這兒,已明白了大概,肯定說道:「老池電話里好像有所顧忌,他是不是怕……」一個念頭忽然閃現在曲思冬的腦際,脫口說道:「難道他怕電話被人監聽?」
同時盯著曲思冬的兩位女人不約而同「啊」了一聲。
「監聽?誰會監聽他的電話?」池橙搶先說道,語氣中有抑制不住的興奮。
「當然是日本人了!」曲思冬應道,「除了日本人,當今的南京城,誰還有能力監聽一部電話?」
池橙更興奮了,「我爸不是和日本人穿一條褲子嗎?」
紅霞趕忙瞪了女兒一眼,喝道:「池——橙,你放肆了!怎麼能這樣說你爸!」
紅霞的語氣透出嚴厲。
池橙嚇得吐了一下舌頭,對曲思冬扮了個鬼臉。
紅霞賭氣不理睬女兒,看著曲思冬求教問:「監聽是怎麼回事?」
「監聽……監聽電話就是偷聽他人的電話內容……」
池橙瞄了一眼紅霞,小聲問曲思冬說:「日本人為什麼要偷聽我爸的電話?」
「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這要等你爸回家才能知道,不過,按照我的判斷,老池之所以講話小心翼翼,恐怕這就是主要原因!」說完把目光投向紅霞,「也好,我讓司機先走,我在這裡等一下老池!」
來到門外見到趙楷,曲思冬吩咐道:「趙兄,這家主人回家還要一些時間,你先回去吧!」
趙楷「哦」了一聲,發動汽車走了。
池橙用目光迎接曲思冬返回大廳,上前親昵地拉起曲思冬的手,將曲思冬又引進書房。
「我媽說給你做手擀麵。」
池橙關上房門靜靜地盯著曲思冬看,直看到曲思冬不自在為止。
「這麼說,我爸和日本人並不是一條心?」池橙試探著說道。
「或許,你冤枉你爸了……」曲思冬沉吟片刻,又說道:「非常時期,我們和敵人的鬥爭有多種形式,隱藏在敵人身邊這不失為一種很有效地鬥爭形式!」
池橙立即煥發出異樣的光彩,神色中自豪滿滿,「我就說嘛,我爸怎麼會投靠小鬼子?」
……
半個多小時后,門外就響起了汽車的轟鳴聲。
池橙站起身,「我爸回來了。」
曲思冬聽到門外汽車的關門聲,和池橙一道出了書房。
汽車很快駛離,從門外匆匆走進一個夾著公文包的中年男人。
池橙歡快地喊了一聲:「爸爸——」
池碧疆微笑應了一聲,和曲思冬擦肩而過,嘴裡低低說了一聲:「小夥子,跟我來。」
池碧疆轉眼進了廳堂東側的書房,曲思冬緊隨而至,池橙也跟在後面,剛要跨步進書房,池碧疆將身子擋在門口,攔住了她的去路,嚴肅說道:「橙兒,你就別進來了,我和這位曲先生有事相商。」
池橙嘟著嘴,悻悻轉身離去,但從她的神情可以看出,此時的她心情無比愉悅。
關上書房的池碧疆親自給曲思冬看座,將自己的座椅調整方向,坐在了曲思冬的對面。
此時兩個男人都在沉默,誰都不願先開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池碧疆從衣兜里掏出一包香煙,兩隻手指鉗出兩根香煙,問道:「小夥子抽煙嗎?」
曲思冬伸手取出一根。「會抽的……」邊說邊放進嘴裡。
池碧疆分別把兩根香煙點著,猛吸一口,緩緩取下香煙,又看了一眼曲思冬,輕輕咳嗽一聲。
「你叫曲思冬?」池碧疆看了一眼燃燒的煙頭抬起頭問道。
「池……」曲思冬剛開口,池碧疆立即打斷道:「請叫我伯父!」池碧疆頓了頓又道:「我三十多歲才結的婚,我的年紀應該比你父親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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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伯父今天約我留下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和晚輩說?」
「是的!但是在我說之前請你先說說自己的情況!」池碧疆雙目炯炯,氣勢逼人,旋即補充道:「請你一定要如實相告!」
「是伯父!我……我叫曲思冬,土生土長的南京人……我一家四口人,父親是南京育群中學的一名國文老師,母親是夫子廟大華百貨店的售貨員,我還有個妹妹,她叫曲思秋……我今年二十六歲,原是國軍南京城防司令部的一名少校營長,後來南京保衛戰爆發,我和我的部隊打散,就留在了南京城,在南京淪陷之初,孤身一人潛到中華門一帶對一名鬼子高官進行狙殺,但以失敗而告終……」
「是不是鬼子的方面軍總司令松井石根入城那天?」池碧疆打斷了曲思冬。
「應該就是那一天,也就是那天我們在中華門附近的馬路上相遇的,並有了第一次的見面。」
池碧疆仔細回想著,忽然醒悟道:「我想起來了,就是那一天我找到了失蹤的女兒!」
「後來呢?」
「也就是那一天我認識了重慶方面一名代號『釘子』的特工……再後來我在紫金山一帶和他一起接受了數十名國軍潰兵,組建了一支隊伍,叫華幫抗戰大隊,我被任命為副大隊長,但後來生存空間被鬼子擠壓,不得已就跳到了外線……」
「還有嗎?」
「部隊一路上險象橫生,衝破了鬼子的層層封鎖,但打到最後,三十多人的隊伍只剩下二十人不到,我們為了保存有生力量只能繼續向東,最後抵達茅山一帶,和共產黨的江南抗日先遣隊合流一股……」
「哦?那你怎麼又回來的呢?」
曲思冬猶猶豫豫說道:「我放不下父母,特地獨自一人潛進城裡……就是為了看看父母平安與否……」
池碧疆沒有繼續追問,神情已不似剛才嚴肅,他又吸了一口煙,娓娓說道:「既然大家開誠布公,你是一個有擔當的年輕人,我的情況你也應該知道……不瞞你說,我是一名中共共產黨員,27年年初在上海經人介紹加入黨組織的,至今十年有餘,可以說我是一名老黨員……我作為金陵圖書館的館長,在抗戰之前,接到的指令就是『隱蔽精幹、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這十六字方針!全面抗戰爆發到南京淪陷后,我被要求繼續留在南京,利用文化人的身份伺機進入鬼子的陣營!事實上我也是這麼做的,儘管我受到了很多人的歧視和白眼,包括自己的家人,他們不理解我,可我不能多解釋……」池碧疆說著換了一種語氣問:「你曾經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這並不影響我如今對你的敬意!」
這個回答池碧疆很滿意。
「可是,作為一名地下工作者,我發現我並不十分適應這樣的工作,我的骨子裡有的只是一種文化人的清高和孤傲,不屑於諂媚和逢場作戲,而這恰恰是我的致命缺點,面對狡猾強大的敵人,我竟然有力不從心的感覺!」
「是的,你所要面對的對手是鬼子的專業情報精英!」曲思冬附和道,「可以說鬼子是靠情報起家的,在亞洲乃至整個世界,鬼子在情報戰線上一直是數一數二的!」
「是啊,所以我一直在犯錯,有些錯誤可以彌補,而有些錯誤卻是致命的!」
曲思冬利用池碧疆停頓抽煙的機會,忽然問:「池……伯父今天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這些不是關鍵!」
「難道伯父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訴我?」
「我……我今天想託付你一件事!」池碧疆斬釘截鐵說道。
這時的池碧疆又是一臉嚴肅,他轉頭在煙灰缸里掐滅了煙蒂,立即顯出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
曲思冬知道池碧疆接下來所要說的,一定事關重大,連忙正襟危坐,神色也莊重起來。他把嘴裡的半根香煙拿下,夾到右手的雙指間,並垂下了雙手。
「伯父,您請說!」
「我想把橙兒託付給你!」池碧疆突然一字一頓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