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破綻
香爐中留下一片歪歪扭扭的溝壑,任誰看都是沒學過的人才能打出來的香筋。殷妙妙放下香箸,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
「民女手笨,讓王妃見笑了。」
「第一次這樣已經很好了。」王昭萱夾起盛著香料的雲母片,氣定神閑地看著她,「接下來只要開一個孔,把雲母片放上去就成了。開孔時要能觸到裡面的香炭才行。」
她夾著雲母片不好動手,明擺著是要殷妙妙來。
殷妙妙輕移右手,腦中靈光一閃,越過香針重新拿起一根香箸,對著香灰的頂部插了下去。
「這樣也行,不過一般是用香針。」王昭萱的笑意更深。
「啊,民女記住了。」
殷妙妙總算將燙手山芋一般的香爐還到王昭萱手中,借著喝茶偷看她的表情。
「王妃,到小公子習字的時辰了。」彩楓近前提醒。
殷妙妙識趣地起身,「那民女就先告退了,多謝王妃教民女熏香。」
「你這麼客氣做什麼。」王昭萱似乎意猶未盡,「過會兒我讓人送一套香具去你那裡,下回我們再一起熏香。」
「對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殷妙妙已經踏出的腳又收了回來,不解地看向王昭萱。
「九月武陵郡的內官會來王府述職,姑娘不如先跟他去武陵看一看,回來后再決定要不要留下。」
人都說武陵王妃知情達理、溫柔可親,殷妙妙只覺得她面目可憎。
王昭萱這個毒婦,要是自己九月真跟著那什麼內官走了,這輩子就別想再回陛下身邊。
「不敢勞煩大人,去武陵是淑媛恩典,民女不敢再有他意。」
「好吧,你若是改了主意,隨時都可以和我說。」
人走之後,彩楓正欲發問,卻見王昭萱按著額角,用疲憊的聲音說:「彩楓,什麼也別問,讓人盯緊她。」
她目光凝在殷妙妙用過的那隻瓷杯上。
浮雲杯由胚質緻密堅硬的青瓷燒成,能長時間保持茶湯的溫度而又不燙手。普通的青瓷杯在觸碰杯子時很難完全感受到茶水的溫度,而浮雲杯的特別之處就在這裡。
青釉的杯壁上有一處比周圍更薄透七分,注入茶湯后隱隱泛白,狀似浮雲。喝茶前輕觸此處,便能知曉杯中茶湯的溫度。
習慣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殷妙妙雖然極力偽裝,想讓人相信她對熏香一竅不通,但從碰到那隻杯子起,她就已下意識地將浮雲轉到了食指處。即使到後來茶早已放涼,她每每舉杯之前都會先輕觸試溫。
浮雲杯燒制不易,自然價值不菲。她嫁來時送過姚淑媛一套,但鎖在庫里從未取用過,連西陽王妃來時姚淑媛都不肯拿出來用,更何況是殷妙妙。
王昭萱兀自笑了一聲。
握杯的習慣鏤骨銘肌,只怕這浮雲杯上輩子都被殷妙妙用爛了。劉琮啊劉琮,你可真大方。
她與殷妙妙同是重生,但差別在於她只能通過並不完全客觀的史書了解前世之事,偶爾的夢境提供的有用信息也少得可憐,但殷妙妙卻實實在在擁有前世的記憶。
史書能告訴她戰爭的結果,卻不能告訴她身邊人的偏好喜惡。
她知道的事殷妙妙也知道,她不知道的殷妙妙同樣了如指掌。
這可不對啊。
王昭萱扶著彩楓的手起身。
「晟兒已經去思微堂了嗎?」
「是。」
「那走吧。」
別的事都能放一邊,孩子讀書不能耽誤。
劉元晟再過不久就要開蒙,劉琮特地給他布置了一個小書房,等夫子來后也方便給他上課講學。
從京城回來后,她和劉琮還沒著急,劉元晟自己先坐不住了,與他年歲相當的王昭芙和王子明都已經開始讀書認字,他卻連自己的名字都寫得歪歪扭扭。
小孩子的好勝心上來,主動要求爹娘教他認字,便定在每日巳時在思微堂學《急就篇》。
「阿娘,你來了。」
看見劉元晟天真無邪的笑臉,王昭萱也不自覺跟著他牽動唇角。
「阿娘昨天教字的我都會認了!」
他指著翻開的書頁,用手指著一個一個讀給王昭萱聽。
「宋延年,鄭子方。衛益壽,史步昌。」
「是嗎?」王昭萱挑眉,鋪開宣紙寫了一個「益」字,問他,「這個字念什麼?」
「這個字......」
劉元晟皺著眉毛努力回想,看看紙上的字再低頭看手裡的書。
他用氣聲從頭讀道:「宋延年,鄭子方。衛,益。」
「阿娘我知道了,這個字念益!」
「小傻子。」王昭萱摸摸他的頭,「沒關係,我們慢慢來。」
廚房回來的小丫鬟掀開食盒,把一碟點心放在不遠處的小桌上。王昭萱聽見她和彩楓壓低了聲音的對話。
「今天廚房準備的什麼點心?」
「是杏仁酥。」
王昭萱筆下一頓,在宣紙上留下漆黑的墨團。
她差點忽略了一件事,殷妙妙不僅知道的足夠多,她也足夠大膽。
大膽到想喂她的兒子吃杏仁。在殷妙妙的認知里,這個孩子一點杏仁也碰不得,但她偏就這樣做了。
那下一次,她又會做什麼呢?
王昭萱先前還想著,既然她能發現殷妙妙的不對,那殷妙妙必然也會對性情變化的自己產生懷疑。
今日的試探雖然收穫頗豐,但同時也露了破綻給對方。殷妙妙只要還沒對劉琮死心,就一定會有所行動,自己只需要守株待兔抓住她的把柄即可。
但意識到消極等待也許會帶來無法承受的後果之後,王昭萱決定不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