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鴻坤五年,冬季,大魏國一個永遠沒有春天的冷宮——永春宮。
申鑰兒已在荒廢的庭院之中坐了整整一個下午,如若是以前,這小小的庭院焉能困得住她?只是武功盡數被廢后,莫說是這一面兩人高的土牆,就是一人高,她也無法走出去。她的世間,唯剩這一片的天空。
當天空微微發暗時,開始有晶瑩雪粒漫漫飄飛,落在她冰凝的肌膚上久久不化,申鑰兒眼神已是前所未有的渾濁空惘,那瘦小纖弱的身影幾乎要被飛雪融化,又要過了一天,她等待的人還是沒有來。
木然轉身時,身後傳來沉重的推門聲,她驚喜地喚,「阿臻……」
青衣宮女拿著一把油傘,身後是兩名帶刀的侍衛,那宮女並不眼生,是她的雙生姐姐申皓兒的貼身大宮女紫菁。
紫菁掃了一眼憔悴不堪的申鑰兒,想起她彼時的意氣風發,臉上閃過毫不隱藏的譏笑,站在門前,冷冷道,「罪婦申鑰兒,跟我走吧!」也不說誰傳召,便是轉身離開。
申鑰兒被領至德妃娘娘芳庭宮的外房,宮人先扔給她一身乾淨的衣裳,面無表情道;「把衣裳換了,別弄些髒的東西給娘娘帶來晦氣。」
那宮人也不走開,待她脫凈衣服時,突然間從旁取了一盆冷水,照著她的腦門便倒了下去,申鑰兒一時沒防,全身激靈靈地打了個顫,喝道:「你幹什麼?」
那宮人冷冷道:「擦乾淨些,誰知道你這身子有多久沒洗過,一會別熏著德妃娘娘。」
申鑰兒心裡憋著氣,可宮裡頭原本就這樣,她風光時,這些人見她持禮有度,對她的胞姐冷嘲熱諷。
如今姐妹的身份的境遇更是天壤之別,這些人恨不得替申皓兒剝了她的皮,做了一面旗子來邀功。
都說雙胞胎在母腹中就會開始爭奪營養,那一役,她勝,所以,申皓兒出生時便天生不足,自小被父親養在身邊。
而她,不僅健康,而且天賦異稟!
她原是二十一世紀的中南海保鏢,一次行動失敗中,穿越到這個時空,在她三歲時就被父親送到一代奇人靈碎子的身邊,她習武,修研兵法,而她的師兄凌飛揚研習奇門八卦。
十一歲,魏國的武狀元在她的手下走不到百招。那年,她被父親以申家六公子的身份送往了蒼月國,暗中護衛質在蒼月的秦邵臻身邊!
而現在,顯然是她敗了,她可以馳騁沙場,可以在朝堂之上與男子一較高下,卻輸於女子爭鬥的後院之中。
換完裳,被帶至內殿正堂。一抬頭,只見中堂鑾座之上,正襟危坐的,竟是秦邵臻,他身後站著幾個男子全是她熟悉的一些人。
下首軟凳上,坐著一個容貌清艷、眉宇間帶著微微的病容,若西子別有一番風情,此時,雙頰染著薄薄的春意。
雖未明示何事獲召,但申鑰兒心內已經隱約猜到,接下來將會是好一出好戲。這副場景,恐怕今日她又得受一番磨難。
她屈膝跪地,眸光低垂,只看著自己膝下的青玉石地,低聲道:「罪婦申鑰兒叩見皇上,叩見德妃娘娘。」她不敢抬眼看他,她怕自已的眼睛里過多地透露出感情。
秦邵臻舒服半靠著,肘撐著扶手,未開口平身,倒微微傾身向申皓兒道:「今日朕只是來看看德妃,來得巧了,德妃該辦什麼照常辦,不必在意朕!」
德妃嫣然一笑,她輕聲道:「申鑰兒,本宮今日召你來,一是讓你辨認個宮人,二來,也是想給你個機會證明清白。你無需擔心,有話儘管直說。皇上也在這,若你有委屈,皇上定會為你作主。」言罷抬眸示意身旁的宮人。
申鑰兒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德妃用了「清白」二字。但她這些年與申皓兒打交道,這種預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戲碼早就見怪不怪,沒什麼好驚慌。
隨即,有宮人將一個簌簌發抖的身影帶上,跪在申鑰兒近旁。申鑰兒轉首一瞥,竟是成日里往冷宮給她送吃的送暖的小太監小北。
那日她的師兄凌飛揚離去后,小北便成日來永春宮找她,每日給她送些葷食給她補身,又熬好了葯給她送來,她的身體才不致於馬上破敗!
就算小北為此犯了宮規,依例也是內務府的事,怎麼會驚動一個皇帝的后妃?
德妃柔聲問:「申鑰兒,你可認得你身旁的這位宮人?」
申鑰兒點頭:「她叫小北,罪婦的武功被廢后,身子一向不大好,便托他幫我帶些吃的用的。如果這樣犯了宮規,罪婦願受罰!」
「哦?僅這些?」德妃眼角餘光一瞥秦邵臻,問道:「若僅是這些,何需要本宮來親自詢問。看來,你是不願好好配合了。小北,你說說,你受了誰的委託給她噓寒問暖?」
小北抬頭迅速瞄了申鑰兒一眼,他披髮散面,滿臉紅腫,一日不見,原本是清清秀秀的小少年竟憔悴至此。
申鑰兒低低一嘆,輕聲道:「小北,你就按實說。」
小北低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后,「奴才是收了凌公公的錢,每日里給申姑娘送吃的還有添置一些用的。」
申鑰兒心裡微微一顫,一時解不開小北話中之意,但她很不安。
德妃站起了身,緩緩地站在堂中央,一雙秋波朝著秦邵臻盈盈一剪,臉上暗掠過一絲狡黠之意,「皇上,有人向本宮檢舉罪婦申鑰兒和內務府一個叫凌飛揚的太監有私情。聽說連日來,不消說這凌飛揚潛了人送吃的送用的,就是那凌飛揚進宮前,與這申鑰兒也是有來有往。凌飛揚進宮后,剛凈了身,便往永春宮跑,與申鑰兒兩人還獨處有幾個時辰。如今太後身體微恙,實不宜操勞這後宮瑣事,臣妾認為這敗壞宮庭顏面之事應及時處理,所以這才傳喚了這些人。若皇上有認為臣妾逾越,那臣妾即向皇上請罪!」
「德妃請自便!」秦邵臻口氣里冷漠不減,「朕說了,今日只是巧遇!」
申鑰兒身體一顫,看向小北,下意識地開反口問,「凌飛揚,內務府凌飛揚公公?小北,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小北連頭也不敢抬,只壓低聲線道:「是凌公公托我給你帶吃的,他怕你知道他凈身入宮,所以不敢來找你。」
德妃見她低頭不語,似乎還沒有全盤消化今日之事,臉上浮出一絲心領神會的笑容,輕聲吩咐,「把人帶上來!」
那人不是「帶」上來,確確說是被「抬」上來,全身象浸在血水中泡出來一樣,面目已經腫漲得模糊了,可僅一眼,她還是認出是她的師兄凌飛揚。
那一剎,她覺得連自己的呼吸都要停頓了,空氣里死一般的寂靜,她愣愣地跪著,全身像是被荊棘包裹起來,甚至能感受到那種尖刺一點一點地扎進肉中,她的心跳開始加快,挾著莫名的恐懼席捲了全身。
終於,她動了一下,緩緩地,半爬半跪地來到凌飛揚的身邊,她看著他,告訴自已,不要哭呀,不要哭呀……她隱忍又隱忍,終於還是泣不成聲。
為什麼是凌飛揚?!
拇指輕輕揭去他唇邊未乾的血跡,她想抱他,但他一身的傷讓她連觸碰也不敢……
凌飛揚扯了扯嘴角,溢出一絲的笑顏,「別哭…。我不應該讓你為我流眼淚……我很好的,你別傷心。我跟他們說了,可他們怎麼也不肯相信……你跟他們解釋一下,我們只是單純的師兄妹……」
她笑了笑,眼淚又滴落在他的嘴角上,輕聲問,「我為什麼要跟他們解釋?」
「可我不願你再受傷害!是我自已一廂情願地想照顧你……」他僅僅想藏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中照顧她,為什麼……這也不行?
她捧了他的臉,深情地看著,眼角眉梢全是溫柔的笑,淚卻一滴一滴地無聲濺落,「我知道你的心愿了……其實一直知道,就是不願去細細想。如果今天你死了,我就陪你死!如果我今天死了,你也陪我一起死好不好?如果我們還有明天,那我們每天看那日出日落,花開花謝,夜裡對月相酌,我還會唱歌,你以前就愛聽我唱,以後我每天晚上唱歌給你聽,我們一起過簡簡單單的日子,你說好不好?好不好?」
她的哀傷帶著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牽引在殿中的每一人,本該去阻攔她的太監反而有些無措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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