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將發(下)
高作英回來后得知高素敏要殺高葛兒之事,二話沒說,直接找了高大老爺。
「事情到這會兒,壓也無用,不如先遣人去都督府稟告一聲,再將阿敏送去寧遠。」
「送到寧遠去?」高大老爺大吃一驚。
寧遠城挨著五芒山,以前就是一片荒涼的草原,西北人稱鬼據草原。那裡瘴氣橫行,五芒山上又野獸孽生,就是蠻人都不敢輕易踏足,只在每年秋冬之時逼不得已將牛羊趕到鬼據草原邊上放牧。就是如此,蠻人每年死在那兒的人也不在少數。直至後來西北發展起來,人丁興旺,鍾道長等人帶著一干醫士制出對付瘴氣的良藥,李廷恩又令麾下大軍以槍炮獵殺一部分五芒山上的凶獸,將它們驅趕到山中深處,不敢再肆意出山捕殺百姓。再以軍戶先行前行草原開荒屯田,世人眼見確無大風險,且鬼據草原上的土地的確肥沃,一座寧遠城終於拔地而起。
然而一座新城,不是說建起來就能建起來的。若有選擇,許多人依舊不願往那頭去,眼下寧遠城中,不是李廷恩遷過去的軍戶,便是實在活不下去沖著寧遠城分給的地才過去的窮人家,還有的,便是大戶人家在那頭建了農莊派去打理的下仆,亦有做生意的商人。
高作英開口要送高素敏去寧遠城,實在大大出乎高大老爺的意料。
高大老爺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他自家曉得長子早就青出於藍,自放權之後,平素從不輕易開口駁回長子的意思。只是高素敏是他寵愛多年的嫡女,縱使闖了大禍,要叫他把高素敏送去寧遠城,他是捨不得的,為難了半日道:「何至於此,咱們備下厚禮送去都督府,實在不成,葛兒那孩子慣是懂事體貼的秉性,就叫她與四少爺說說好話便是。」
高作英臉色當下十分難看,「爹,正是葛兒懂事,咱們便不能叫她白白吃了這個委屈。阿敏犯錯,便該嚴懲,怎可因被傷之人懂事就將事情抹了過去。長此以往,阿敏如何能教好。」
高大老爺臉上訕訕的說不出話來。
說起來,對高葛兒這個侄女兒,他半點感情都無,自然是偏著親生女兒的,悶了一會兒方道:「你娘那頭……」
「不能再叫娘守在阿敏跟前了。」高作英一說起高大太太滿臉的不悅,「把阿敏送去寧遠城呆兩年,若她受了教訓,以後再接回來為她尋一樁妥當的親事,若還不行,就在寧遠城挑個咱們家中放出去的。」
事到如今,高作英連將高素敏送到厲戎去的心思都不敢再有。這樣一個行事衝動暴躁毫無頭腦的妹妹送過去,只怕不僅不能幫忙暫且緩和一二,興許還會提前引爆厲戎部與大都督的矛盾,若打亂大都督的謀划,高家上下都要人頭落地。既然連顆棋子都不能做,也只得將人送出去在沒有父母庇護的地方關起來嚴加管教,若能教好,自是皆大歡喜,畢竟是嫡親胞妹,實在不成,就隨意配個高家出去的家生子罷,保了一輩子衣食無憂,算是做大哥的盡心了。
「挑咱們家放出去的人?」高大老爺又是一駭,只是看看長子的臉色,他這回沒有再為女兒求情。
他已經是坐五望六的人,家中事情多半也都交給了兒子打理,他再偏愛女兒,都曉得女兒日後是要靠兄長的。眼下長子分明十分厭惡女兒屢屢闖禍,偏他又不能說兒子一心為高家打算是錯,這正是他從小的教導,亦是願意早早放出交出權柄的緣由。再說下去,兒子管都不願意管,直接將女兒丟到高家哪處產業上,就算眼下他能庇護一時,百年之後,女兒又當如何是好?不如一切依著兒子的意思,還有些指望。
再說,這個女兒,的確是該管一管了。
想到出生時在襁褓中粉嫩嬌憨的小女兒長成了如今的模樣,高大老爺在心中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擺擺手道:「罷了罷了,都隨你罷。」
得到高大老爺允准,高作英便去告訴了高大太太。
高大太太一聽便厥了過去,高作英吩咐人請大夫請醫女,一應照顧的妥妥帖帖,只是任憑高大太太如何哭鬧,都不肯答應改變主意。
高大太太哭的喘不上氣,見高作英就是不鬆口,怒道:「你既容不下你妹妹的,我這就帶她回湪城,不在這兒礙你們的眼!」
聽得高大太太要回娘家,高作英臉色一變,繼而正色道:「娘要想回外祖家散散心,兒子這就去與您備車。」
「你……」高大太太未曾想沒得隻言片語的挽留,一時只覺得心涼,恨恨的拍了兩下床,原先的作態變作真心。一疊聲吩咐人下人去收拾東西,又令高作英去將高素敏放出來,「把你妹妹放出來,高家她呆不住,你也不用再關她。我這趟回去就與你舅舅他們商量阿敏的親事,我在湪城還有個宅子,親事定下,也不用你們來送嫁,我自個兒安排人就是。」語畢放聲大哭,「我不用高家出一針一線,你們只當阿敏死了,給她留一條活路罷。」
高大太太是真的傷了心。
她娘家早已沒落,這些年一直靠高家扶持。早幾年娘家曾遣人來說要聯姻,兒子的親事她都做不了主,女兒是眼珠子,她在外人面前將娘家捧得再高也曉得,娘家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女兒嫁過去除了帶去大批嫁妝幫扶娘家,是過不上好日子的,故而她從來不曾鬆口過。
沒想到眼下為了女兒不嫁到寧遠城,要回去求娘家嫂嫂了。
高大太太悲從中來,捂了臉哀哀直哭。
高作英頭皮發脹,卻沒有安慰高大太太一字半句。他原本是想要硬下心腸將高素敏送到寧遠城去,連管教嬤嬤他都已經安排好了。如今看到高大太太這幅模樣,心軟兩分。
罷了,先帶去外祖家罷,要能定下親事,嫁到外祖家不失為一件好事,只怕不能如願。
高作英親自看人收拾了東西,安排了馬車,又令人瞞著高大太太先給高素敏灌了一碗安神葯才將人送到馬車上,對高大太太只說是鬧過頭睡著了。
高大太太已不太相信手底下人的,自個兒親自摸了摸女兒的脈,仔仔細細的檢視一遍,方才相信女兒並無大事。
臨行前高作英有意交待跟的人,「四個時辰喂一碗湯藥,務必不能在中途生出差錯。到了湪城,一應聽包嬤嬤話行事。」末了又安排數十個護衛跟從。
費盡心思的安排,五天後高作英卻收到一個叫他頭皮發炸的消息。
「小人一路護送太太和姑娘,每日按著您的吩咐一到歇腳的地方便先煎藥給姑娘送去。行到萬安縣,姑娘受涼發了熱,太太一直守著。請了大夫過來開藥,太太親看人煎藥喂葯,小人也怕姑娘吃的安神葯與去熱的葯有妨礙,就與包嬤嬤商量了,先將安神葯停上兩日。原想姑娘病著,誰曉得第二日丫鬟送早食屋裡就沒了人影。」吳老三一面說一面心驚膽顫打探著高作英的神色。
暴怒過後反而是一臉平靜的高作英問了一句,「太太如何?」
吳老三忙道:「太太就是急的厲害,催了咱們回來報信,請您趕緊再多派些人手過去尋。再有……」他猶豫了一會兒,硬著頭皮道:「太太的意思,這事兒還得請大都督幫幫手,知會了各處府城衙門才好。」
出乎吳老三意料的是高作英居然沒有發作,只道:「我知道了。你去高繪那兒再點幾個人手,務必照料好太太。」
吳老三死裡逃生一場,爬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才退出去。
望著他的背影,高作英冷冷的哼了一聲,喝令人將心腹毛丕燕叫了來。
「去查查高素敏這些時日都與誰來往。」
不是高作英小看自己的親妹妹,就憑高素敏的頭腦,哪怕是借她人馬都不能悄無聲息的從他安排的人手下逃脫。高素敏能離開,這事情背後必然有人打點。
他倒要瞧瞧,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想借高素敏給他高家沒臉。
原本高作英以為背後的人既然將高素敏弄出去,意就是在高家。畢竟高素敏本人既不了解高家的經營,更沒有大本事。再有高素敏即便得寵,對大戶人家來說,一個女兒,到了要緊的時候,捨出去其實真沒甚大不了。說來說去,把高素敏帶走,能做的不過就是壞一壞高家的名聲,噁心高家一二罷了。
這樣的手段,在高作英看來其實頗上不了檯面。倒像是高家幾個對頭家中的子弟使出來的手段,不能對高家傷筋動骨,反而結下死仇,著實划不來,精明的人都不會這樣做。再有這兒是西北,不是繁華江南,更不是鼎盛京都。一個高素敏,想壞高家所有兒女的姻緣,簡直做得一場美夢。
只是派出去的人半月搜尋,依舊沒找到高素敏的下落。外頭亦並未流傳出有關高素敏的風言風語,高作英漸漸發覺事情有些不對了。
這種事情,可以拖延個三兩日,卻不能拖延太長時間。否則給了高家機會,還有何用處。下手的人扣著高素敏按兵不動,後頭目的只怕不是那樣簡單。
直到入了正月,高作英心中越發沒底,這事就像一塊石頭壓在他心上,一日弄不清楚對手的意圖,他一日沒法還擊。無奈之下,他不得不改變先前的打算,親自去了一趟都督府。比較起來,高大太太的纏綿病榻,哀哀祈求,對他反倒不是多大的事了。
臨近年關,李廷恩事務繁雜,既要巡視軍營處理軍中事務,還要召見歸順的部落首領,西北數處新城遷移過去的百姓更要細細安撫。更別提往朝中各處送去打點的東西,哪怕麾下幕僚贊畫如雲,他也連著數日只小睡三兩個時辰了。
聽得高作英求見,他手上只是停了一停,便約略猜到高作英的來意。
高素敏失蹤的事情他早就知曉,若非高素敏失蹤,他不會攔下暴跳如雷要去高家找人算賬的李廷逸。不過高素敏失蹤這麼長時間,不僅是高作英吃不準,就是他,也有些意外了。
他想了一想,將手上一封京中來的邸報放到一邊,吩咐道:「把人帶去清言堂。」
高作英在清言堂有些魂不守舍的坐了半刻,看到李廷恩從偏出掀了帘子出來,趕緊起身恭迎。
李廷恩沒有發話,端了茶盅抿了一口才道:「坐罷。」
高作英心中立時一個咯噔。他以前來,大都督並未曾這樣輕慢過,看樣子,到底是因此事生了禍端。
他有些忐忑的坐下去,將高素敏失蹤的事情說了,解釋道:「大都督,小人知道此事早該來稟了您。只是近日家母纏綿病榻,一味苦苦哀求。舍妹雖糊塗,卻與小人一母同胞,小人實在是想保住她一條性命。」
李廷恩臉上神色寡淡,聞言並未說話,對著碧綠茶水上的浮沫輕輕吹了一口氣方才問,「高素敏在家都見了些什麼人?」
得了李廷恩問話,高作英才鬆了口氣。
高家在西北根深蒂固,他在高家說一不二。論起來,他已經許久不曾品嘗過在人面前戰戰兢兢的感覺了。可面對眼前這位大都督,他回回見了,都從心中自生出一股畏懼。
這位大都督,不像是以前朝廷遣到西北的文官,高家與西蠻有聯絡,在西北經營多年頗有根基。沒有高家的支持,那些文官別說徵收稅賦,就是西北這些旱民都無法控制。年年都要從高家庫倉中借調大批糧食賑災。西北下頭的吏員是早就被高家餵飽了的,沒有高家的答應,他們連一道政令都發不出去。這樣的文官,高家怕什麼。
至於武將,手下一大幫要吃要喝的,光靠朝廷那點攙沙子的陳糧,炸營都不知道要發生多少回。再說和蠻人提著刀拚命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西北窮困,油水又炸不出來多少。那些大老粗們多少要靠高家給臉面幫忙做些謀划才能掙銀子安撫下頭的弟兄。說句難聽的,以前西北好幾個將官大意被蠻子抓了,還是高家出面幫忙用銀子贖回來的。這樣的武將,在高家面前也直不起腰。
然而面前這位大都督,他能掙銀子,能屯田,之前麾下缺人缺馬都不肯低一低頭收高家送去的銀子,寧肯長途跋涉花大銀子從東疆一帶運馬過來。待到他麾下兵強馬壯,殺的蠻子血流成河后,盡皆俯首后,高家就更拿捏不住了。何況這位對敢和他作對的文官也毫不手軟。之前高家曾試圖挑動一二文官上折彈劾,狀告其大量擴充軍戶,以致州府之下竟無良民,無法徵收稅賦之事。誰知這位不懼流言,更不將名聲當一回事。朝廷顧忌藩王流匪之亂,對西北有心無力,眼睜睜看著西北一步步坐大。反倒是上摺子彈劾的幾個文官,數月之後便都暴斃。不是死於馬上風,便是邀了青樓名妓賞月時失足跌死。死狀難看,名聲更難聽。這幾個人都是上了摺子之後才死的,所有人都曉得是誰誰下的手,偏偏苦無證據,連朝廷都無法做主,倒將幾人功名盡皆革除。自此之後,西北畏懼面前這大都督幾如猛虎。
光是這些都不足以讓高作英懼怕,他畢竟常年和蠻人打交道。讓他駭然的,是西北數家鉅賈,在李廷恩出兵攻打蠻人時,悄悄在西北囤積貨物,以致流言滋生,民間出現數起打砸商鋪,暴民械鬥之事。李廷恩勝仗歸來,聽聞事情,定了一個囤積居奇之罪,將這些鉅賈人家全都拿入牢獄。能在西北成為一方富戶,後面自不會沒有人撐腰,這些人原本還穩如泰山,就是高作英都以為李廷恩不過是敲打一二,要將這些人都處置了,往後西北商事要如何經營,兔死狐悲,就不擔心再無人趕來西北經營。這樣又要如何拿出銀子來養麾下的兵馬。誰知短短數日之後,李廷恩下令查抄這些鉅賈的家宅,連牆壁都全部敲開外殼,把裡頭的銀磚全部撬下帶走化開,整整抄出一千多萬兩銀子。李廷恩沒有得到朝廷允准便抄家,原本有無數人彈劾。只是抄出這樣一筆巨款之後,朝廷風向就變了,最後留下四百多萬兩,剩餘八百萬兩銀子,全部押送上京解了朝廷燃眉之急。
最要緊的,是在這些商戶人家之中多多少少都抄出了與蠻人來往的證據,李廷恩給這些人定下一個通敵賣國之罪,是為十惡不赦罪名之一,無人敢再為這些人張目。
那一段時日,滾滾人頭,殺人如殺雞的陣勢,實在是叫西北剩下的這些巨戶人家膽寒了。在西北這片地面上生存,要想發家,誰家私底下沒有和蠻人有來往?
最叫高作英無話可說的是李廷恩在西北抄過家殺完人,西北的商事卻並未陷入混亂。只因那邊牢獄里的人還沒人頭落地,這頭已經有不知何時就安排起來的數家商行入了西北,在將軍府舉行的拍賣會上以高價分割接手了這幾家留下的產業。至此,物價穩定,市井從容一如往前
眼見此種種手段,高作英為了高家,實在是不得不怕了。哪怕以前一直想做條壓住龍的地頭蛇,亦只能甘心俯首。
當然,高作英常年與西北各家來往,被抄的幾戶人家到底有多少家當,他不說了如指掌,七八分底他能摸到。這幾家合起來別說一千多萬兩,就是三千萬兩家產也不一定能打住。西北是窮,可只是百姓窮,銀子都在有數的人家手中。李廷恩手中有銀子有兵馬,往後前途不可限量,這才是高作英在那幾家被抄之後最先歸順的一大緣由。
面對李廷恩,高作英早已是心服口服,加之敬畏無比,本是一心效忠為高家謀一個大前程的。
這時候被李廷恩問起來話,他半點都不敢隱瞞,將這些日子查探得到的消息一一道來。
「舍妹性情刁蠻,閨中好友並不多,唯有馬家三姑娘與舍妹交情頗好。舍妹失蹤之前,唯有馬家三姑娘曾差人送過兩回東西。只是小人曾交待過下頭的人,但凡送給舍妹之物,都需仔細查檢。舍妹失蹤之後,小人也仔細查問過外頭看守的下人,都道馬家三姑娘送來之物不過是些小姑娘喜歡的雜物,並無出奇的地方。」高作英猶豫了一下,解釋道:「馬家三姑娘前年與安郅城余知府家的嫡次子定了親。」
李廷恩面無表情的臉上就添了一抹笑意。他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高作英,緩緩問,「余慈航的兒子?」
「是。」高作英垂頭道:「馬家之前祖輩都是做的皮毛生意,後頭家裡開了幾家酒肆,還從朝廷競得一個酒牌。大都督掌管西北之前,西北地頭上種出來的糧食都不怎麼好。馬家手頭握著幾個商隊,在隴中一帶有交際,從隴中運來的糧食釀出的碧如酒賣的極好,馬家產業越做越大,只是這兩年……」不知想到什麼,高作英頓住話沒敢再往下說了。
他不用再說,李廷恩都已經明白,也想起了這馬家是何方神聖。
當年他在西北推行火棉種植,馬家,是最早站出來反對的人家。原因嘛,倒也簡單的很,若火棉能保暖,馬家依為根基的皮毛又當如何是好?
再到後來他用良種種出來的糧食釀造出的美酒,在西北為了打探消息開設的數家茶樓酒肆。看起來,倒是樁樁件件都堵在了馬家的財路上。難怪直到如今都硬著脖子和自己對抗。
李廷恩淡淡一笑,語氣十分溫和的感慨了一句,「原以為這脖子當會硬到底,沒想竟然選中了余慈航。」
高作英聽到前面一句,已經打了一個寒顫,後頭就更不敢說話了。
以前他們是不曉得,可在余慈航寫了那篇轟動天下上奏朝廷的討逆書之後,他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這余慈航,出生江南世代書香人家,當官兢兢業業,頗為盡心,當年是自請來到西北,可惜能力有限,好在品性極好,這些年也算為西北做了一些事。奈何此人性情耿介,極為看不慣李廷恩這跋扈掌權,擁兵自重的大將軍,時常上書朝廷要小心李廷恩這武將有不臣之心。在朝廷人命李廷恩為大都督之前,余慈航聽到消息,更割腕取血,寫了一封討逆書。內中直言李廷恩數年在西北經營,如今西北人人皆知大將軍,早已忘了朝廷,麾下將領目中無人,全然不聽朝廷調遣。蠻人封李廷恩為主,卻不是向朝廷歸順,祈求朝廷將李廷恩調回京師嚴加看管,派人接手李廷恩手中兵權,以免釀成大禍。
這些年參奏李廷恩的人實在太多,余慈航並不是頭一個。然而敢直言不諱的說李廷恩就要謀逆的,余慈航卻實打實的是第一人。吸引天下人注意的,還在於余慈航特別的身份。余慈航乃是石定生三弟子吳和林的關門弟子。算來,余慈航應當是李廷恩師侄。
時人講究天地君親師,同一門下,並且是長輩,卻被晚輩以血書彈劾,對李廷恩的名聲是個巨大的衝擊。若非李廷恩此時已經是武將不再是文官,這一封血書,不僅可以阻斷李廷恩的仕途,甚至能讓李廷恩身敗名裂,家族不保。
只可惜讓許多人失望的是,朝廷接到這封血書,雖說多日在朝議都爭執不斷,最終昭帝還是下旨安撫了李廷恩,相信李廷恩向朝廷效忠之心,並且斥責余慈航逾職,將余慈航降為從六品,暫且留待原職,罰俸三年以此作為懲戒。原本昭帝還要讓余慈航親自向李廷恩斟酒賠罪,奈何余慈航寧死不從,最後吳和林寫了一封書信與李廷恩,代余慈航賠禮,李廷恩又上書朝廷,道余慈航是一片效忠朝廷之意,他一身肝膽並不懼怕流言,這才將此事慢慢壓了下去。
不過經此一事,余慈航名聞天下,西北亦人人都曉得,哪怕余慈航在安郅城已經是個空架子,卻照常是個硬骨頭,且李廷恩還對這塊骨頭頗有些沒辦法。
此後不用李廷恩發話,下面的人在李廷恩面前,從來都不敢提前余慈航三個字,這一回,高作英算是實屬無奈。
只是要叫高作英相信外面的傳言,說李廷恩顧忌頗多,拿余慈航沒法子,高作英是全然不信的。
李廷恩沉默了一會兒,眼神有些微放空,忽低聲嘆息,「老師門生無數,正經收入門牆的弟子卻少。昔年,我也是老師關門弟子……」
正是因關門弟子四字,他當初對余慈航輕輕放下。可惜了……余慈航,原本算是一個好官。
「高作英……」
聽得李廷恩一聲喚,高作英忙正色束手待命。
李廷恩揚了揚眉,緩聲下令,「你親自帶人去馬家要人。」
「是。」雖說沒有證據,一應只是推測,這樣上門難免會空手而回,高作英卻依舊沒有絲毫的猶豫。
「本官會讓人跟在你們身後。本官倒要看看,馬家上下的脖子,到底有多硬。」李廷恩冷笑一聲,繼續道:「若馬家請出余慈航,你不用再管,本官自有定奪。」
「小人知道了。」
李廷恩停了一會兒,目光落在高作英頭頂,溫聲道了一句,「高家的姑娘,還需好好教養。」
高作英心中一個激靈,立時表了立場,「大都督放心,小人往後定當嚴加約束。」
畢竟是高家的家事。再說這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早就不是小兒女之間的私情爭鬥。李廷恩沒有多言,嗯了一聲道:「廷逸今日本就要去高家,你出去之後便叫上去他。今日之事,不要在他面前露了口風。」
高作英一一應下,躬身退了出去。
他離開之後,李廷恩細細思量了所得來的線索,從中捕捉出不少看起來模糊的訊息。突的,他腦海中靈光一閃,有道看不見的線,像是把什麼東東隱隱約約連在了一處。
作者有話要說:事情太煩躁,我也很暴躁。我繼續寫,明早還有一章。說一下,高素敏的事情是一個大副本的開端,也是一個轉折點,大家耐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