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物歸原主
過了亥時的夜晚,蓮花塢萬籟俱寂,荷葉輕搖,湖面寂靜如鏡。忘羨兩人攜手漫步在回房間的水榭長廊。深秋晚風送爽,雖然依然充斥著濃濃的焦糊氣息,但是依然難掩荷塘清幽而夢幻的美景。
「媽的!氣死我了。」魏無羨拳頭狠狠地揣了一下長廊上的圓柱子,又忙不迭的甩了甩手。雖然在試劍堂當著江楓眠等人保持著冷靜,可是如今只有自己和藍忘機兩個人,魏無羨再也難以掩飾心裡的憤慨。
藍忘機微微蹙眉,瞥了一眼他那只有些發紅的手,默然不語。
「我說薛洋為什麼老是在夷陵和雲夢打轉,原來是在打蓮花塢的主意,真他媽的氣死我了!」
「藍湛,你怎麼不說話?」又發了幾句牢騷,難得身邊的白衣人沒有任何的隻言片語,魏無羨反而有些奇怪。
「發泄完了,可還生氣?」藍忘機淡然道。
魏無羨嘟了嘟嘴,稍稍沉默,片刻嘆了口氣,目光微暗:「藍湛,其實我也不是生氣,就是心裡覺得有些鬱悶。」
「怎麼了?」藍忘機駐足。
魏無羨亦是轉身凝視著遠處和身邊美景極不和諧的斷壁殘垣,頗為無奈:「藍湛,你說為什麼我每一次來蓮花塢都會發生不好的事情?我剛剛回來的第二天,溫晁就帶著溫逐流意欲霸佔蓮花塢;沒兩天溫旭又帶著傀儡意欲報仇;再後來江澄冠禮,本以為可以帶著小阿苑和小景儀好好玩玩,不成想虞翎又鬧了這麼一出。現在竟然又被薛洋趁著江叔叔不在火燒蓮花塢,真是豈有此理!」
藍忘機默然不語。
「藍湛,你說是不是我真的像虞夫人總說的那樣,我就是他們蓮花塢的剋星,犯頂!我都有點害怕了,下次來會不會又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藍忘機目光一緊,微一沉吟,篤定道:「絕非如此!」
「怎麼絕非如此,我說的不都是事實嗎?」魏無羨有些沮喪。
藍忘機沉聲道:「魏嬰,溫氏針對蓮花塢是勢在必行,早有預謀,若無你的出現,蓮花塢早已不復存在。虞翎之事更是非你之過。而薛洋……」
藍忘機轉身,目光一柔:「魏嬰,若不是你給曉道長他們講的那個故事,只怕深受其害的絕非火燒蓮花塢這麼簡單。曉星塵已經存了必殺薛洋之心,所以才會緊追不捨,及時趕到。如江晚吟所言,薛洋受了曉星塵一劍,為了逃命方才挾持江小魚。所以,依然是你救了蓮花塢……魏嬰,其實你一直都是雲夢江氏的福星。」
「哈……」魏無羨失笑:「藍湛,為什麼無論什麼事被你一分析,全都變了樣?不過嘛……哈哈,好像你說的甚有道理!」
藍忘機淺淺一笑:「走吧。」
魏無羨眨巴著大眼,忽然臉一沉:「含光君,其實我今天生氣的是你!」
「怎麼了?」
「你說怎麼了?藍湛,以後你不許再提我小時候的事情,我都已經忘記了,你卻偏偏老是記掛在心上,你說你是不是很傻?」
藍忘機不語,伸手握住魏無羨的手,拇指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背。
魏無羨抿嘴一笑,轉了轉眼珠,忽然有些神秘兮兮,「藍湛,你說我倆為什麼不穿越到小時候,要是我們小時候就在一起多好!哈哈……藍湛,我都不敢想,要是你從小就被我給禍害,長大了該是什麼樣!」
藍忘機著實無語,這人翻臉比翻書還快,只不過一句話的功夫,就雨過天晴,又恢復了本性。
「魏嬰,」藍忘機凝視著魏無羨的雙目光華流轉:「其實,我們本來是應該小時候就在一起的,只是造化弄人。」藍忘機頗有遺憾。
魏無羨捏了捏藍忘機臉頰,輕笑道:「藍湛,你就傻吧你!要真是那樣,說不好我們就不能在一起了。」
「不會!」藍忘機忽然手臂一帶,將人直接拽進了懷裡:「我們說好的,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你不可反悔!」執拗的語氣竟然有些孩子氣,一雙手臂更是摟的死緊。
「嗤!」魏無羨徹底將剛才的憤慨和沮喪拋諸腦後,只覺得自己面前的這個白衣人當真是可愛至極,心癢難耐之下,直接上手撈了一把,卻又忽然目光一亮,隨即哀嘆:「藍湛啊,你要不要這麼威武,不就是抱了一下魏嬰嗎?」
「我們回房間。」話音未落已經將魏無羨攔腰抱起。
「哎哎哎,藍湛,你快些放我下來,這裡又不是雲深不知處。」魏無羨盡量小聲的嚷嚷。
「不放!」嘴上斬釘截鐵,腳下更是加快了步伐。
「藍湛,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要去找江澄好好談談,你不也說他有心結嗎?」
「不談!」依然一口回絕,須臾又道:「我也有。」
魏無羨一愣,「你也有?有什麼?心結嗎?」
「嗯。」
魏無羨可是被驚著了!藍忘機竟然有心結?自己怎麼不知道!
「藍湛,你有什麼心結?你快告訴我,我幫你解開。」
藍忘機沉默了一瞬,嘴角微微勾起:「當然必須你解!」
「啊!」魏無羨一愣,忽然心裡莫名有些緊張,小心道:「……是……什麼?」
藍忘機微微垂首,淡然而篤定:「天天!」
魏無羨:「………」
夜色中江楓眠偉岸的身姿佇立良久,終於似乎下定決心,緩步走向門口。
「咚、咚、咚……」輕緩的敲門聲,讓剛剛抱在一起的兩人動作稍稍一滯。
「肯定又是江澄那個死小子!就會煞風景!」魏無羨嘴裡嘟囔著,手上卻是依然沒閑著,沒好氣道:「江澄,我沒時間!」
「阿羨。」
「江叔叔?」魏無羨一驚,藍忘機已經快速鬆開手臂,兩人略略整了整衣衫,又幫對方互相捋了一下頭髮。
「江叔叔,怎麼是你?」魏無羨打開房門。
江楓眠溫聲道:「阿羨,不知你和藍二公子可否方便?」
「當然方便!江叔叔您快些進來。」魏無羨連忙側身。
「江宗主。」藍忘機亦是恭敬拱手作揖。
江楓眠微微點頭,隨即叫住了正要轉身倒水的魏無羨,溫聲道:「阿羨,不用忙活了,我說幾句話就走。」
「啊?哦……好,江叔叔,您請坐吧。」
江楓眠並沒有落坐,而是從廣袖中摸出了一隻褐色的竹笛遞給了魏無羨:「阿羨,是時候該物歸原主了。」
「江叔叔,這是?」魏無羨雙手捧著竹笛,微微驚異。
江楓眠深深的看了一眼魏無羨,輕輕嘆了一口氣,背負雙手,踱了兩步,緩聲道:「二十年了,有些事情我一直不敢面對,也一直藏在心裡,也許是時候說出來了……」
「阿羨,」江楓眠轉身直視著魏無羨,「當年,其實我並沒有刻意去尋你,因為我不敢,遇到你實屬偶然。也許是天意吧,既然偶遇故人之子流落街頭,我如何能視若無睹?」
魏無羨怎麼也想不到,竟然從江楓眠嘴裡說出是這樣的話,一時有些語塞,滯了一瞬,方才囁嚅道:「江叔叔,您別這樣說,阿羨……很感激。」
江楓眠凝視著魏無羨片刻,轉身目視窗外,「後來,我發覺,雖然江澄對你甚是排斥,可是當你幾次失蹤躲起來后,他卻是最擔心害怕的那一個。那時候我就在想,也許,江澄一個人實在是太過孤單,他應該需要一個玩伴,而你,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當藍先生差人幾次來索要,我都沒有放手。事實證明我是對的。阿澄雖然咋咋呼呼卻是越來越離不開你。不光是他,蓮花塢也因為有了你,才有了歡聲笑語,有了生活的味道……再後來,你們一起練劍,一起修習,一起玩鬧;而江澄雖然天分也頗高,人也勤奮,可是卻無論哪方面都比不上你。我想,也許冥冥中自有天意,你是上天派來陪伴阿澄的,以後也必然會是阿澄得力的幫手。」
「其實,不光是我,三娘子也是看到了這點。這些年,雖然她對你甚為嚴苛,總是責罵懲罰,但是卻從沒動過將你趕出蓮花塢的念頭,雖然有私心,但對你也是傾囊相授。時間久了,連她自己也已經分不清對你是愛還是恨……其實,她心裡早已把你當成家人,只是……當一個人心底的心魔深入骨髓,就會變成一種執念,執念久了,反而不在意事實的真相。」
一陣短暫的沉默,江楓眠似乎陷入了往事,久久凝視著窗外。
魏無羨嘴唇翕動,卻是沒有發出隻言片語。
「唉……」江楓眠一聲嘆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說起來容易,又有幾個人能做到。我一直堅信,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但若知難而退,保身避禍,則不失為智者之謀……」
「………如今想想,實屬可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後來,當我覺得有了爭取仙督之位的機會,我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我雲夢江氏以後將不在仰人鼻息!……如此狹隘……著實汗顏。」
魏無羨心裡一酸,連忙道:「江叔叔,不是這樣的,在魏嬰心裡您一直都是魏嬰的榜樣。」
江楓眠略有自嘲的搖了搖頭,轉身微微一笑:「阿羨,阿離說的對,你已經長大了,蓮花塢太小,裝不下你,強行將你留下,只會讓你折了羽翼,鬱鬱寡歡。正如藍二公子所言,你雖無心之過,卻是鑄就別樣風采。如今你是玄門掌權者,江叔叔覺得實至名歸……」
稍稍停頓,江楓眠看了藍忘機一眼,眼神愈加和煦:「阿羨,如今你和藍二公子在一起,江叔叔很為你高興。」
「江叔叔……」魏無羨忽然有些哽咽。上一世,歷經磨難終於和藍忘機走在一起,更是被那個人寵的不知天高地厚。雖然每次兩人一起去江氏祠堂祭拜,心裡依然難掩酸澀,但是人生怎麼可能十全十美,該放下的過往是必須要放下的。哪裡能想到,自己竟然還有機會能得到江楓眠的認可和祝福。
魏無羨心裡是實打實的篤定,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蒼生。
「好了,說了這麼多,言歸正傳,」江楓眠看著魏無羨手上的竹笛,緩聲道:「阿羨,這個笛子是你父親唯一的遺物,當年他和你母親雙雙戰死亂葬崗。後來我曾偷偷去過一次,可是什麼也沒找到,卻是發現了這個笛子。故人遺物珍藏至今,今天交還於你,理所當然。」
「這是我……阿爹的笛子?藍湛,」魏無羨轉頭,忽然淚如雨下:「藍湛,我有我阿爹的遺物了!藍湛,你看,這是我阿爹的笛子。」
藍忘機輕輕撫了撫魏無羨臉頰上的淚水,亦是語音微顫:「魏嬰……」
江楓眠長長的嘆了口氣,短暫的沉默,低聲自語:「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此乃天意。」
江楓眠再不多言,默默注視兩人片刻,悄聲轉身離開,可是卻迎頭碰上了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江澄。
「阿爹。」江澄小聲道。
江楓眠雖然一怔,卻是並不覺得奇怪,看了江澄一眼,微微點頭默然離開。
此時魏無羨也已發覺,吸了吸鼻子,咧嘴笑道:「江澄,你是什麼時候來的?要不進來,我們……喝兩杯?」
江澄似乎心裡一動,看了藍忘機一眼,忽然又一拉臉,「還喝?你打我還沒打夠?」
「魏無羨,」江澄一邊轉身離去,一邊慍怒道:「你偷襲我的那一拳,我遲早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