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幹了這杯酒,同在江湖走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
——《易經》
陳三爺退隱江湖前,無人能與之匹敵。
九姑娘就是他贏來的。
那一年齊家大院高手雲集,陳三爺以整條右臂做賭注,一下贏下齊家三套大宅。
最終陳三爺退回宅契,微微一笑:「我只要九姑娘。」
就這樣,九姑娘「典身」於陳三爺。
擦眼抹淚地跟著陳三爺走了,一出門就偷偷笑起來,早在陳三爺在賭桌上鬥智斗勇時,九姑娘就眉目傳情了。
多年之後,人們才發現,這是一個局。
陳三爺和九姑娘裡應外合,贏下一份世俗不認可的愛情。
民國賭界有一句話:青鶴河邊走,富貴凱鎏生。
青鶴,就是指普通賭徒,傻狍子。
凱鎏,就是頂尖高手,狡猾老千。
陳三爺就是當之無愧的江湖第一「凱鎏」。
他早年玩的最懸的一次,一晚上贏了八百塊大洋,剛回到家,牆頭上就翻過來四個人,刀子往他背後一頂:「回去!老老實實把錢輸回去!」
陳三爺不敢怠慢,蔫乎乎地跟著回去了。
在牌桌上耗了一個時辰,才把大洋輸乾淨,回到家,天已蒙蒙亮,褲襠里全是汗。
陳三爺之前「出千」,對方沒發現,所以陳三爺贏了大洋,對方讓陳三爺再次坐回牌桌,就是藉機觀察陳三爺如何「出千」,這裡面危機四伏,稍有不慎,腦袋搬家。
陳三爺經受住了考驗,自始至終沒露出馬腳,對方老大呵呵一笑:「你是個行家!以後別在我的地盤出現就行!」
「大流馬」去世時留下一本書:《彈指鵝幻》。
鵝幻,行業術語,變戲法的意思,西洋叫魔術。
當年馬二爺創立「大流雜技團」,名震直隸,是唯一代表大清國外出巡演的雜技團,多次赴東南亞、歐美等地演出。
人們送馬二爺一個綽號——大流馬。
「大流馬」的關門弟子叫陳三。
乃「大流馬」最得意的門徒。
陳三排面特好,瘦高挑兒,雙眸深邃,鼻樑筆直,眉飛入鬢,天生一雙玩魔術的手,綿軟修長。
既有天分,又肯努力,很快成了台柱子。
本希望這小子能將這套國術發揚光大,不料,陳三卻改了路子,金盆洗手,偷偷離開了雜技團。
再次露面,小可陳三,已變成大名鼎鼎的陳三爺。
十年風霜,二十六歲,他從江淮來到山東。
沒人知道他的底細,只知道他在山東曹縣,靠賭錢,一戰成名。
人稱「鬼手陳」。
曹縣歷來有賭場。
清末鬧義和團時,袁世凱來安撫,一夜之間就抓了二百多個賭徒。
袁大人倒不是藉機替朝廷緝賭,而是缺乏運籌大事之資本,就這樣拔出蘿蔔帶出泥,二百多個賭徒一下供出幕後幾十個老闆。
老闆們紛紛登門求饒。
老袁收了巨額銀子,大筆一揮:既往不咎!
陳三爺在曹縣第一次「推牌九」,就用了「鵝幻」手法,一響二宮,滿缽贏,對方不服,配出個「至尊寶」,卻在「文子」上栽了跟頭。
一天一夜,陳三贏了五十塊大洋,外加一塊玉扳指。
中午回到家,喝了一碗羊雜湯,恢復元氣,下午昏昏睡去。
晚上,他拿起從書局裡買來的書仔細閱讀起來,遇到不認識的字,便查《康熙字典》。
他渴望讀書,年少時家境貧寒,跟著師父走南闖北,學了一肚子陰謀詭計,卻無真才實學。
他骨子裡想做個文化人,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他還買來拓帖,學著寫毛筆字,功夫不負有心人,久而久之,他的字連鄉里的老夫子都讚不絕口:
「顏筋柳骨,各參其半,汝師承何人?」
馬家崗的土匪又蠢蠢欲動了。
兔子不吃窩邊草,可這幫人卻是什麼人都綁,誰有錢就弄誰,把人捉來后綁在地窖里,少了一百塊大洋,別想把人贖走。
有經驗的人被綁之後都沉默不語,偏偏有個不知死活的老頭,雙眼被蒙后,綁在柱子上,四周的綁匪正商量要價,老頭支著耳朵一聽,一個聲音很熟悉,忙問:「是二娃嗎?」
眾綁匪一愣,其中一個問道:「你聽清楚了嗎?」
老頭趕忙說:「我聽清楚了,就是二娃啊!二娃,我是你五叔啊,咱是一家人啊!」
綁匪一刀砍下老頭的腦袋,怒道:「真他媽晦氣!」
這老頭白活了六十多歲,豈不知遇到這種熟人作案是萬萬不能吭聲的。
你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等家人交了贖金,撿條命也就完事了,第二天遇見綁你的熟人,依舊和顏悅色打招呼,對方覺得你懂事,以後也就不會再「辦」你了。
你不明事理,偏要在土匪窩裡認親戚,這是跑步沖向閻王殿。
陳三爺在曹縣賭場嶄露頭角,大把賺錢,很快引起土匪們的注意,土匪們怒不可遏:一個外來戶在自家地盤上賺得盆滿缽滿,這還了得?辦他!
一日深夜,土匪們翻牆入戶,綁了陳三爺。
鋥亮的大刀往陳三爺脖子上一架:「錢呢?都吐出來!」
陳三爺竟絲毫不慌:「你們可想好了,都是鄉里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萬一綁錯了人,日後可不好交待!」
土匪怒道:「誰跟你鄉里鄉親啊?你都這個揍性了,還耍嘴皮子呢?一會兒就把你燉了!」
子夜時分,院中架起一口「八飲大鍋」,熊熊烈火,熱水沸騰。
這群土匪沒找到一顆大洋,惱羞成怒,發誓要把陳三爺燉了。
千鈞一髮之際,一群人轟轟走入院子,為首的正是縣警察局局長。
局長院中一站,槍管挑了挑大蓋帽,環視一番。
那土匪頭子叫「七和尚」,七和尚趕忙屁顛屁顛跑過去:「大哥,你怎麼來了?」
局長微微一笑:「陳三兄弟,是自己人,以後大家『招子』都放亮點,別難為自家兄弟!」
土匪們恍然大悟,原來陳三早就越級獻殷勤了,那些大洋肯定早就給了局長了。
這小子有一手好手藝,這是個細水長流的活,局長又多了一條生財之道。
七和尚「偷雞不成蝕把米」,當晚大擺筵席,款待陳三,一文錢沒劫到,還搭了一頓飯,心裡那個氣啊。
但表面上異常豪爽:「來,陳三兄弟,今後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幹了這杯酒,同在江湖走!」
陳三爺是不屑於與這群敗類為伍的,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能點頭稱是,與之推杯換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