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南判官、北老千
同一片藍天,同一縷月光。
上海,杜月笙團隊也在商議謀划著。
皮爺和騷爺從北平空手而歸,不但沒帶來幹掉陳三的消息,反而帶來了海爺的喪訊。
陳三再一次絕境逢生、逃出生天。
杜月笙坐在椅子上,一直抽著煙斗不說話。
杜先生越不說話,皮爺和騷爺越緊張。
皮爺的魚尾紋更加厚重。
騷爺的燒豬蹄臉更加油膩。
良久,杜月笙緩緩說道:「一個控制不住酒的人,難成大器,一個控制不住色的人,一事無成,佛門五戒,誠不欺我。」
「什麼?」皮爺眨眨眼,「杜先生說什麼?」
杜月笙慨嘆道:「海志廣和海志高節外生枝,不是陳三有多聰明,而是海爺的人不守規矩。」
皮爺點點頭:「杜先生,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實在不行,我看不如派出一些兄弟,來暗的吧!幫派里高手眾多,身手乾淨,年前潛入天津,讓陳三過不了年!」
杜月笙搖搖頭,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覺得還能這樣幹嗎?」
「杜先生什麼意思?」
杜月笙嘆道:「風向已經變了。這次陳三和海震宇對賭,是上面的意思,掏空蕉萬山的家產,搭上陳三一條命,保沈心茹平安。結果海震宇的兩個兒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讓陳三逆勢翻盤,如今海震宇已經死了,一個死了的人,還值得上面為此事大動干戈嗎?」
皮爺聽得毛骨悚然。
杜月笙又道:「高層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錢到手了,蕉家和海家兩敗俱傷,唯一的贏家是上面的人。大戲落幕,我們都是陪唱的。死了的人,不會說話,活著的人,錦上添花,遠東貿易公司會繼續運營,陳三,要崛起了。」
皮爺黯然失色,心臟怦怦跳,杜先生如果說陳三要崛起了,那必然是要崛起了。
杜先生眼力,向來高瞻遠矚。
這是一個上海灘大混子,對一個剛剛興起的小混子的絕對肯定。
如果說上一次杜月笙見陳三,陳三爺還只是個賭徒,現在,陳三爺就是冉冉升起的黑幫新星。
皮爺感覺小腹一涼,尿意頓生,他竟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藍月,這個曾經被他玩弄的姑娘。
從今往後,陳三爺只要崛起,他再也不可能碰藍月一個手指頭。
昔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從這一天開始,一輩子望塵莫及。
天壤之別的待遇、巨大的心理落差,讓皮爺羞憤交加。
痞子們最不能排解之事就是:我曾經隨便碰的女人,今後再也沒資格碰,思維還停留在過去,現實已劇變滄桑。
「不要再想那個藍月了。」杜月笙淡淡說了一句。
杜大老闆看透了皮爺的心思。
皮爺身子一抖:「是!杜先生。只是社團在藍月身上花了這麼多錢,把她培養長大,送她出國,讓她留學,我替社團難受。」
「社團不難受,是你難受。」杜月笙冷冷說道。
「是是是。」皮爺慌不擇言。
杜月笙瞥了皮爺一眼,道:「老華爺死了,王道成也掛了,外灘九號那邊,是不是沒人掌舵了?」
皮爺汗如雨下:「眼下,確實……」
「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全是兄弟的錯!杜先生儘管責罰!」
杜月笙長嘆一聲:「老皮啊……」
「哎,杜先生,您說。」
「知道我們敗在哪裡了嗎?」
「呃……疏於防範,過分信任陳三。」
杜月笙茫然一笑:「這都是表象。我們敗就敗在了,我們太貪。保定一戰,陳三交出銀票,我們拿了銀票,就應該把這個事翻篇了,把他綁到上海來,純粹畫蛇添足,人心不足蛇吞象,最終偷雞不成蝕把米。」
皮爺額頭汗一直往下滴:「杜先生見教的是。小弟記下了,記下了。」
杜月笙仰頭思考,俄頃,說了一句:「把阿天叫回來吧。」
一語驚得皮爺目瞪口呆:「杜先生,這……您當年可是答應過阿天的,他不再沾染幫派中事。」
杜月笙沉思片刻,道:「看他自己的意思吧。他如果同意回來,就回來,如果不同意,由他去吧。眼下賭場無人掌舵,我也是沒有辦法,難道將『外灘九號』關閉?」
皮爺深深地點點頭:「好的,杜先生,我去試試。」
阿天,原名南擎天,第一批追隨杜月笙的人,當年還是個孩子,幾乎是杜月笙將他帶大,他拜杜月笙為乾爹。
這是個孤兒,早年在碼頭乞討,杜月笙給他一個饅頭,他便給杜月笙跪下了。
後來又生病,小兒黃疸,肚子漲得老大,差點死了。
杜月笙請了最好的大夫,用盡全力把他救活。
這小子性格怪異,他認準的事,誰也掰不過來。
杜月笙也犟不過他。
在杜月笙腳跟下長大成人,出落得玉樹臨風。
方臉、白凈、疏眉大眼、高高的鼻樑,分頭往後抿著,話不多,但每一句話,都能準確地敲在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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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善交際,平日里幫會的兄弟們喝酒,他總是一個人冷冷地坐在一旁單獨喝,有人跟他開玩笑,他也不搭理。
如果玩笑過火了,他會噌地把尖刀抵在對方的脖子上。
十六歲就學會了賭博,技術承襲江蘇、安徽一派,俗稱徽派,也叫南派。
晚清賭王蔡鳳芝,就是南派技術的代表。
杜月笙創立「外灘九號」之後,老華爺是第一代掌舵人。
南擎天任首席荷官,在賭場里有「寶局判官」的美譽,寶局就是賭場,開賭場就叫開寶局。
之所以被稱作「寶局判官」,就是南擎天賭技高超,且有一雙神眼,任何人作弊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一旦被他抓住,那就是宣判了死刑。
南擎天根本瞧不上老華爺的技術,他對杜月笙說:「這就是個老廢物。」
他想做賭場瓢把子,把位子搶過來。
杜月笙沒答應:「阿天啊,經營賭場,不單單是技術,更是人情世故,你要知道,在自家賭場,你不是賭徒,你是主人,第一態度應該是服務,不是和別人鬥技術。你鋒芒太露,還是藏幾年再說吧。」
南擎天低頭沉悶不語,突然說了一句:「乾爹,既然如此,我去參軍。」
杜月笙一愣:「參什麼軍?」
「北伐。」
「你要想清楚!戰場不是兒戲!」
「男人就得見血。」
「不行!」杜月笙決然否定。
但最終,杜月笙還是沒犟過他。
北伐,1926——1928,他真的上了戰場了,和北洋政府打了兩年仗。
尤其是1927年的第二仗,打得非常苦,冰天雪地衝出戰壕,身邊戰友一個個倒下,他躍馬揚刀,勇往直前。
因驍勇善戰,官至突擊連連長。
後來戰爭結束,軍隊有提拔他的意思,他卻自己退伍了。
他這個性格沒人猜得透。
退伍之後,性格變得更孤僻了,更加少言寡語。
這其實是戰爭後遺症,創傷后應激障礙,英文叫PTSD,很多士兵都有這種障礙。
因為見過死屍、見過腸子、見過腦袋炸飛、見過人性泯滅、獸性橫飛。
他總是一根根吸煙,一言不發。
杜月笙為他擺了酒席接風洗塵,他整個人也是冷峻地坐著,很少說話。
杜月笙邀請他回到幫會。
他卻說:「乾爹,我想退出江湖了。」
杜月笙知道自己這個乾兒子的脾氣,只能點頭:「你打算做什麼?」
「剃頭。」
「剃頭?」
「對,理髮。我當個理髮師。」
「可以!乾爹給你拿錢開個理髮館。」
「不用,乾爹,我有軍餉。」
杜月笙感覺南擎天似乎變了一個人,沉思片刻道:「阿天,我覺得我們父子倆的關係,似乎沒有以前那麼親了。」
南擎天沉思片刻,道:「乾爹,我時常想起那場戰爭,想起我的戰友。我還活著,我還能站在您面前,這就是我們爺兒倆的緣分。我只是想換個職業,我這條命,是乾爹給的,乾爹只要有事,招呼一聲,我馬上回來。」
杜月笙拍了拍南擎天的肩膀:「好吧。」
現在杜月笙有事了,邀請南擎天出山。
誰也沒想到,從此開啟了南擎天和陳三爺曠日持久的對戰,乃至形成一句江湖俗語:南判官、北老千,鬼手神眼絕世間!
寓意這是支撐民國賭壇的兩大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