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開堂與突變
胡商與豐足商行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眾人原以為縣令大人很快處理,沒想到一直等到胡商罷市案子也沒個進展。罷市月余,縣令大人頂著重重壓力,遲遲不肯妥協。
如今即將過年,縣衙忽然要升堂審理案子!
第二日天不亮,李阿爹早早起來,他作為重要人證得按時去縣衙報到。
紀清越為了湊這波熱鬧,破天荒地在寒冷的冬日裡掙扎著離開溫暖的被窩,與大家一起吃過早飯後一同出門。
預料到人們對這個案子的關注度,李阿翁李阿奶沒有跟去,而是與徐晴待在家,照顧兩個豆丁。
一家人結伴出門,最開心的當屬李四郎,甭管出門去做什麼,總之就是高興!
越往縣衙走,同路的人就越多。
這時候才剛剛解開宵禁沒多久,街上便湧出這麼多人,都趕著去縣衙門口佔個好位置。
果然,紀清越他們走到縣衙時,縣衙大門還未打開,即便如此,縣衙前的大街已經站滿圍觀的百姓,人頭攢動。
這樣冷的天,還有這麼多人願意早起,看來大家都不想錯過這個一線吃瓜機會。
這麼多人,他們可能走不到前面,只能站在外圍了。
吃瓜群眾里有不少胡人,李二郎望了一眼,很容易就發現其中並沒有伊斯梅爾那肥大的身影。
「二郎!到這裡來!」
忽然有人喊了他一聲,李二郎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發現原來是佔據前邊位置的張管事。
張管事作為此次官司的一方當事人,站在前邊等候自然無人敢議論,況且還有整個商行的夥計隨行,提前佔據前排位置,不管有沒有理,氣勢都不能被比下去。
張管事招手讓他過去。
在這樣人擠人的現場,跟著出來的兩個小孩早就老老實實地緊貼著大人,不敢亂動。
李二郎與阿爹說明情況,隨後讓兄長抱上四郎,看著阿娘摟著錦娘,自己則抱起腿邊的李瑜走在最後,往張管事的方向擠過去。
面對即將要開始的官司,張管事沒有一點兒不悅和忐忑,從縣令大人頂著胡商罷市的壓力不肯妥協,他便知道,於情於理這場官司都不該輸。
縣衙門口的人是越來越多,差役不得不出來維持秩序,要不是提前將木柵欄提前攔在縣衙門口的台階下,這些人肯定會擠到縣衙大門。
眼看著縣衙門口已經打開,從柵欄外可以清楚看到縣衙大堂內的擺設,大堂內「明鏡高懸」的牌匾下和「清正廉潔」的大屏風前擺著縣令的判桌,差役們提刀分站兩列,靜候堂審開始。
與此同時,官司的另一個當事人還是沒有到場。
眼看著時辰已到,負責擊鼓昭告堂審開始的差役舉著鼓棒,快速擊打鼓面,發出震耳欲聾的急促鼓聲。
咚咚咚咚咚咚——
持續許久的鼓聲終於落下,正當人們以為胡商商會會長放棄這場官司時,一架巨大步輦緩緩出現。
步輦由數十人抬起,邁著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平穩地往前挪動,步輦前是兩個甩著馬鞭開路的人,他們厲聲呵斥擋在路上的百姓:「讓開!」躲閃不及的人不由分說地遭到馬鞭的揮打。
然而比這陣仗還要顯眼的是步輦上裹著厚厚的毛氈的肉山。
紀清越震驚地向李二郎確認好幾遍,才敢肯定步輦上的是一個人,是胡商商會會長伊斯梅爾。
不論是這個缺衣少食的世界,還是以前的現代世界,他都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肥碩的人!
力夫們扛著步輦一點一點走近,紀清越甚至能聽到步輦晃動時發齣劇烈的咯吱咯吱聲。
步輦來到縣衙大門前,力夫們齊心協力、小心翼翼地放下步輦,沉重的步輦終於安全落地,不管圍觀的人怎麼想,力夫們是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休息一會兒了。
只見步輦上的人蠕動著慢慢起身,非常吃力地一點點從步輦上挪下來。
伊斯梅爾本就高大肥胖,如今穿著厚重的毛氈長袍,整個人看起來更加魁梧碩大,宛如一隻直立行走的熊。
擊鼓的差役猛擊三下鼓面:「傳胡商伊斯梅爾!傳張有道!」
張管事全名張有道。
在門口維持秩序的差役挪開木柵欄,放兩位當事人進縣衙大堂。
張管事對伊斯梅爾做了個「請」的手勢,隨後撩開袍角,輕盈地登上幾級低矮的台階。
伊斯梅爾抬起一隻手,身後立刻有人遞來一根拐杖。
於是眾人默默看著伊斯梅爾拄著拐杖艱難地一步一步爬上台階,對過於肥胖的人來說,這幾步台階簡直要命。
伊斯梅爾狼狽地跨過門檻,終於進入縣衙大堂,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升堂——」擊鼓的差役猛擊鼓面,身穿綠色官服的洪玉與一眾官員從屏風後走出來,各自落座。
一擊驚堂木將堂下的閑言碎語都敲滅,洪玉命訟師當堂宣讀訟狀,審的是伊斯梅爾控告豐足商行私自種蒜破壞行業規矩一案。
洪玉看向張管事:「張有道,對此你可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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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管事跪在堂上,拱手辯解道:「大人,無論走商販卒,還是商行商會,人人皆可追求財富,況且小人所作所為斷沒有違背大黎律法,為何不可販賣胡蒜?會長所說的私自種蒜與破壞規矩更是無稽之談!」
伊斯梅爾雙手撐著拐杖站立,他這身子,別說跪下了,坐下怕是都費力。「張管事敢說種蒜之事可經得商會同意?」
「若是非要揪著這點,張某願與會長掰扯……」張管事看著伊斯梅爾要耍賴的勢頭,也不講大道理了:「胡蒜是產自西域不錯,買賣上的事從來都講究錢貨兩清,你管我用買得的胡蒜作甚麼!你說胡蒜是你們帶來的,我說我分明從大黎的商隊買得,貨錢已給,又是大黎商隊帶回,胡蒜怎都是你的?!我還說絹布與茶葉都是我們的!!」
大黎與西域貿易往來頻繁,不少胡商來到大黎販賣香料,更多的是大黎商隊西去賣絲綢瓷器與茶葉。
伊斯梅爾氣得用拐杖戳了戳地面,沒有理會張管事,而是看向洪玉,一板一眼地問:「尊敬的縣令大人,難道就這樣看著商會受到欺負嗎?一旦縱容他們大量種植胡蒜,商會裡的商人都會受到影響,我們千辛萬苦將胡蒜帶到大黎,卻掙不了錢,縣令大人要讓我們受這種委屈嗎?!這些年,商會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對吧敬愛的大人……」
「關於會長提到的胡商會委屈,可不必擔憂,我已擬定『均輸平準』等條令呈遞與陛下,屆時不僅可以算出胡蒜成本,還會限制胡蒜價格和利潤,相信陛下會考慮的,萬萬不會叫胡商吃虧。」洪玉一副已經為你考慮妥當的樣子,耐心地與伊斯梅爾解釋。
見洪玉沒有領會他的意思,伊斯梅爾眯著眼與洪玉確認道:「敬愛的縣令大人,胡人與大黎友好相處,離不開前幾任大人真誠耕耘,你當真不顧一切,要毀壞胡人與大黎之間的友誼嗎?」
「啪!」洪玉狠狠敲擊桌上的驚堂木,呵斥道:「大膽!竟敢威脅本官!來人,除去他的拐杖!將他按在地上!本官念及你身體不適,免你跪拜,你竟毫不感激!」
堂內的幾個差役立刻上前,一人奪去伊斯梅爾的拐杖,一人伸腿踢擊他的膝蓋,幾人將他往地上按,巨大的肉山站立不穩,「轟」的一聲重重倒在地上,引起不小的震動。
伊斯梅爾受到這樣的羞辱,氣得滿臉通紅,張口大罵:「你們言而無信!縣衙收了我多少銀子,吃干抹凈翻臉不認人,如今敢這樣對我,未來會怎樣對待其他胡人!!」
「這事待會再議,如今論的是你的案子!」洪玉又擊了一下驚堂木:「這個案子本官已有定奪,買賣之事您情我願,胡蒜既已賣出,可由賣者任意處置,張管事種蒜之事無需經由胡商商會同意,張管事賣蒜屬正常買賣,未破壞規矩!」
「張管事無罪!」
張管事立刻跪拜感謝。
伊斯梅爾狠狠地盯著洪玉,不用差役壓著也不能起身,他憤怒地高呼:「大黎言而無信!大黎言而無信!!」
洪玉不顧他的嘶吼,命訟師念另一張狀紙,豐足商行控告胡商商會僱人持刀阻撓收蒜、買兇害人。
原來縣令大人已經悄悄查到與胡商聯繫頻繁的地痞流氓,將人捉到牢里,輪流審問后得到供詞,把每次買兇的錢與賬冊上的數目一比對,總能找到一筆數目符合的支出。
差役們將一個個打手押出來,又傳喚一個個遭受過殘害的人出堂指認,李阿爹也站出來指認收蒜時與他們撕打的地痞。人證物證供詞俱全,伊斯梅爾作為縱容、默許底下的人買兇害人的主謀,辯無可辯,他冷靜而吃力地翻了個身,仰躺在地上,默不作聲。
世人皆知胡商的手段,只因前幾任縣令無所作為,讓胡商變本加厲,讓百姓申冤無門,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自認倒霉,如今洪玉審判伊斯梅爾,不僅讓含冤者出了一口氣,還讓門外聽審的人熱血沸騰,終於相信新縣令要整治這群惡棍了!
胡商團結倒是無可厚非,但商會做的太過分,不僅控制胡蒜的銷售市場,還把控胡蒜的銷售價格,一家獨大,想漲便漲,以暴力手段限制打壓鄉村農戶加入交易,不僅傷人,還鬧出人命。
這個案子證據確鑿,民心所向,自然沒有什麼爭議,洪玉立刻宣讀對商會的處罰和對受害人的補償。
就在洪玉宣讀完話音剛落的那一刻,躺在地上的伊斯梅爾冷冷地大笑:「縣令大人,當真是公正無私啊!不妨再判一判我這案子罷!」說著他伸手從衣兜里掏了掏,掏出一沓紙,不等人來取,往天上一甩:「這些都是歷任縣令以縣衙名義向商會借錢的借條,修橋、建房、打井、鋪路……樣樣皆是我出的錢!!你們竟敢言而無信!!欺我如此!!!」
縣衙大門外的胡人聽到后震驚不已,相互翻譯著將伊斯梅爾的話傳開。
幾十張紙在空中散開,飄落,差役們趕緊去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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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白紙黑字地寫著數額巨大的借條,撿到最後,差役們都不敢去算借條上的數額了。
足夠再建一個山單了!
伊斯梅爾這一舉動在洪玉的意料之外,他端坐在判桌后,望著差役們撿上來的紙,擺在桌上厚厚一摞。
門外的百姓聽說這事如同炸開了鍋,震驚的同時,更多的是氣憤!!
什麼!縣衙竟然向胡商借了錢?!竟然窮到這個地步?!怕是貪到無可救藥了罷!!堂堂大黎官員,竟然用官府的名聲背書,以縣衙名義借錢!真是丟臉丟到外人家門口了!!
「哈哈哈哈哈哈——如今我是沒錢賠償了,還請縣令大人代縣衙還清借款,我好付清賠款與這些人。」伊斯梅爾得意地笑了。
洪玉拿起紙張,一張紙地看,越看越吃驚,賬冊的上每一筆費用,居然以借條的形式出現在他面前,每張借條都蓋著縣衙的官印,最早一張在二十年前,伊斯梅爾竟然在那時就開始為現在做準備了。
這樣巨大的數額,別說整個山單,讓州府幫忙一時間都還不上。
洪玉的沉默讓門外不明所以的百姓不安,方才氣勢低落的胡人扳回一局,囂張地在縣衙外齊聲大呼:「還錢!!大黎還錢!!」
紀清越沒想到事情會朝著這樣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可又毫無辦法,李二郎同樣著急,作為大黎人,大國自尊心不允許他受到這種侮辱。
即使未來找到這些欠下借條的官員追究責任,但也無法迴避這次遭受折辱的事實。
坐在李二郎肩上的李瑜揪心地著急,恨不得衝進去將那些借條撕碎,然後打那個什麼伊斯梅爾一頓!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此之前我們先算一筆賬!」忽然,從縣衙大屏風後走出一人,板正高大的身材,金邊紅袍黑皂靴,他站在洪玉身旁,借著洪玉的手看他手中的借條。
此人正是本應年後才到甘州的平遙候楊晃!
聽說他也是官家定下的隴西節度使,怎會出現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