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席德佳遭難的一日(下)
「事件始末大致如此,瓜田所在的區域已被封鎖,其它種植區域也會特別調查。」
主教著重提醒道:「近幾個月不要吃野外的食物,等調查結果出來。」
最後,主教示意在他身後畏畏縮縮的可米爾上前去:「可米爾,與大家道別吧。」
可米爾如釋重負地點頭,呼出的濁氣擠出細若蠅蚊的應和。
她沒有去找父母,主教就是她的父母,想想也知道,鎮子里全是薩科塔和黎博利,怎麼可能生出菲林?
可米爾是商隊送來的,銹錘成員的孩子,不論是人道主義還是別有用心的做作,她被商隊送到了修道院。
年輕的主教收養了她,除了主教,也沒人治得了她。當時尚且不叫可米爾的可米爾經過銹錘特有的大自然篩選法,小小年紀就小偷小摸了,甚至比城市的賊頭還會偷。
是年輕的主教用耐心,經書,羽獸群和橡皮彈喚醒了荒野孤兒的人性,倖存者偏差帶來的先天優勢讓她進入了蘭登衛隊。
但已經表達的本能卻再也關不上了,可米爾偷偷攝取糖分的行為已經到達順手而為之的境界了。即使主教採用自然獎懲機制,已經是狡猾人類的可米爾也依然屢教不改。
「席德佳,戈特,辛德爾……高盧的,也可能是維多利亞?總之就是有學者說過:性格決定命運。咱也是因為小過小罪積累過多,要遭受主的懲罰了。」
可米爾嘴唇微微開合,她想用文化點的方式道別,但結果卻是舌頭打結。羞愧的視線掃到空弦的時候,整個人的氣勢又突然一變!
可指著空弦拎著的瘤奶麵包,煞有其事地討要:「席德佳姐,咱也是犧牲自己救了好多人的,英雄總不該就這樣落寞退場吧?」
可不是嘛:雖然偷吃甜瓜導致感染礦石病真的很難評,但誰又能想到那片田地的源石顆粒含量異常上升了呢?如果不是可米爾陰差陽錯之下作了一次試毒人,遭殃的可就不只她一個了。
空弦見可米爾打她麵包的主意,先是生氣,然後又變得沒脾氣了:「你這碰到聖徒也不懺悔的賊頭,真是丟我們,丟我們蘭登修道院的臉面。」
話雖如此,空弦還是咬著嘴唇,把麵包上交給嬉皮笑臉的賊頭了。
可米爾開心接過,打開包裝袋,一口咬下,勉強帶著點淑女的形象。
「呼哈!有賺到的說!能在走之前吃到蘭登修道院第三百七十七屆發酵物大賽冠軍的瘤奶麵包,此生了無缺憾了。」
可米爾的兩隻貓耳朵抖動兩下,隨即她活潑地豎起大拇指:「大傢伙不用擔心咱,咱去荒野就跟回家一樣,在外面城市裡談合作條款的時候也有關係網的。大不了,大不了咱去當天災信使,或者去席德佳姐說的羅德島入職,咱的箭還沒鈍呢!」
「如果可米爾小姐有這個意向,我會聯繫第七廳的執行者,第七廳與危機合約有天災信使的培訓合作。」
無奈且有些許好笑意味的話語自主教身側站立著的執行者口中吐出。
主教身後有三名拉特蘭的官方人員,從各自制服上看,從左到右依次為第六廳,第二廳,第五廳,分別有社會福利,部門協調,治安作為他們所負責的職能之一。
方才說話的是負責部門協調的第二廳執行者,有了她開頭,其他兩名執行者也紛紛笑道:
「只是改一下戶籍,公民權又沒收回,別一副生死離別的模樣,礦石病抑製劑和補貼每月記得收。」
「有福利就有義務,公證所的同僚們會監督你的,不過,如果可米爾小姐要做一名天災信使的話,會有不少軟脾氣的傢伙爭取這個合法假期呢!」
拉特蘭是泰拉有名的高福利國家,不僅有著豐富的軍事資本,還坐落於塔爾干主礦脈之上,同時奇迹般地了無天災,且土地肥沃。
礦石病患者唯一會受到的處罰也僅僅只有驅逐出境罷了。
在三名執行者看來,蘭登修道院的人們都太小題大做了,又不是其他國家不把患者當人看。感染礦石病的拉特蘭公民仍舊是拉特蘭公民。
主教感受到身旁三名同僚的情感,不以為然地撇起嘴角。
蘭登鎮從未離開過故土,在聖城生活的執行者又怎麼會對他們的鄉土情感同身受?
不過主教不怪他們,畢竟薩科塔不可能理解自己從未經歷過的共感——任何生物都不能。
告別有些長了,年輕的主教對自己同樣年輕的女兒說道:「可米爾,不要忘記心中的信仰,更不要將它明碼標價。」
可米爾莊重地點頭。
兩人同時在心口劃下十字。
「願蘭登修道院的鐘聲長鳴。」
……
可米爾沒有接受執行者的提議,她往荒野中去了。
冰冷的黃昏自心口處溫暖著荒野的孩子,無家可歸的獸類在迷途的曠野中尋找著若即若離的呼喚。
直至絨毛在恍然間褪去,脊背生出雙翼,她開口,光環在言語中顯現。
……
空弦順著散去的人流往家走去,傢具店在鎮子邊緣的位置,因為母親做木工的聲響非常之大,父親又經常外出打獵,所以兩人就把婚房定在了這兒。
此時大街上的大燈泡都準時休息了,拉特蘭的路燈白天亮晚上滅,因為薩科塔們大晚上根本不需要燈泡照明。
一根亮度不下於家門口拉特蘭路燈的小「路燈」杵在空弦家門口,在黑酸酸的大街上猶為顯眼。
是母親的朋友來找她了嗎?
空弦搖搖頭,驅散了不切實際的猜測。
母親從不鎖門,且今天還要等父親回家,平常就喜歡熬夜的母親更不可能冷落外面的客人了。
「前面的先生,您有什麼事需要幫助嗎?」
空弦遠遠地向薩科塔禮貌地問好,溫和的薩科塔注意到了她,也是驚喜道:「席德佳小姐,我正要找您吶!」
年輕的薩科塔自我介紹道:「我叫加里·安布羅斯,是拉特蘭第四廳的執行者,受樞機之託來此協助蘭登修道院的轉型。」
說完加里又展示證件,表明自己所言非虛。
空弦心中訝然之餘放下了剛剛提起的警惕,小修士熱情地問道:「安布羅斯先生需要我幫什麼忙?」
加里緩緩壓低身子,神色認真,語調平和:「是這樣的,我來的路上聽同事說,蘭登修道院周邊的田地有源石污染現象。嗯,依我之見,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空弦聽罷收起微笑,有些不安的樣子:「那裡已經被銃騎爺爺帶人封鎖了呀?還能有什麼問題?」
加里不禁在心中無奈發笑,到底是村姑嘛,只能看到修道院的事,根本不知道這是多大的國家慘劇。不過加里看了空弦不明所以的臉龐好一會兒,還是決定不解釋了。
「席德佳小姐,事情沒這麼簡單,根據伊萬傑利斯塔三世的戒律:拉特蘭修道院的土地受主祝福,絕不會被黑石所侵。蘭登修道院世代拱衛拉特蘭就是異鐵般有力的證明。現在蘭登修道院轉型在即,源石在此地生長,這難道符合戒律嗎?這難道符合常理嗎?須知古今內外的天災學者都將拉特蘭認為是無災地塊呀!」
空弦哪裡見過這種場面?加里列出戒律和數據,直接把虔誠的小黎博利唬住了,她緊張起來,小心地問道:「那您的意思是?」
「群眾里有壞人吶!」加里那叫一個聲淚俱下,「絕對是人禍所為!」
誰知空弦頃刻間變了臉色:「不可能!鎮上的大家不是那種人!」
「席德佳小姐先別激動,這是我經過推理和思考得出的答案,古拉娜可維奇六世曾言道:理性是摸索感性的必要手段。您不能意氣用事,主觀臆斷呀!」
加里試圖勸導空弦靜下心去,但空弦顯然是被踩了尾巴,加里只得接著解釋:「席德佳小姐,我已經做了許多調查,只有鎮民有充分不在場證明,所以近日緊急歸隊的修士們……」
空弦粗暴地打斷了加里:「姐妹們絕對絕對不會這麼做!安布羅斯先生,您太敏感了!也不了解我們!」
「所以我才會來找您。」加里神色一肅,「我初來乍到,肯定有諸多不了解的地方,可就我所知的,蘭登衛隊的諸位兄弟姐妹們有充足的作案動機,我不能不懷疑。我要對我的工作負責。
席德佳小姐,您應當以事實為依據駁倒我,還是說,您是在質疑戒律,質疑律法?」
空弦咬牙,她肚子里悶了一口氣,但她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從未告訴她應當和如何去反駁。
難不成是自己錯了?席德佳,不要忘記戒律……
「我不記得戒律有這一條。」
「那姐妹你應當繼續學習才是,多看看外界。」加里解釋說:「伊萬傑利斯塔十一世失蹤了,目前是由安多恩閣下代理其職位,因為沒有權力制定戒律,以前的戒律正發揮著它們古老的光輝庇佑拉特蘭。」
空弦終於無話可說了,她悶頭去找前蘭登衛隊的姐妹們錄口供了。小黎博利還在迷茫,她或許真的認為是同僚的衝動舉措了,並為此忐忑不安。
加里目送空弦離開,如釋重負。
他是真怕空弦一根筋不放,執意要保下蘭登衛隊的同僚。畢竟她到底是一根筋的只會弓箭的武裝人員。
這不是偏見,武裝修道院訓練花費大,衛隊卻不比其它國家的精銳部隊好用,裝備迭代慢,就是花架子。不願轉型的武裝修道院肯定是硬脾氣。
而針對前蘭登衛隊的質疑,這不是他別有用心,又或者他說了一句扯謊的話。
加里·安布羅斯是真的這樣認為的。
空弦的走訪自然是沒有收穫的,等她回去時,家門口已經貼上了封條。
加里還是那副溫和的模樣,氣質溫順得像是羔羊。
「席德佳小姐,依照卡薩特金六世的戒律,以及我的職業知識素養,此間木傢具店的價值回報不足以支撐它所在的位置。
這家店會拆除,相應賠償我已經用光環律法終端發給您了。嗯?姐妹?好吧,我承認我有些急。」
空弦已經受夠了!她是蘭登衛隊的優秀成員,她算是看透了,這混賬執行者除了滿嘴叭叭乾的都是什麼混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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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裡面對氣急攻心的空弦毫無懼色:「其實我們可以再談一下,動手會產生嚴重的後果的,這不是好事。」
空弦的家真的很偏僻,加里的慘叫沒有第三個人聽到。
……
明日凌晨,又一批拉特蘭執政人員站在蘭登修道院入口的大片空地中,不過他們的職位要更高些。
拉特蘭的政府中央機構的最高領導人,代理教宗安多恩,第六廳樞機與第三廳樞機一左一右後置其一步地立著。在他們身後,戍衛隊的精銳們在一位教宗銃騎的帶領下嚴陣以待。
一支從別的駐防區組建的緊急特勤隊,銃騎不是蘭登修道院的駐防銃騎,這是為了防止當地的駐軍們動惻隱之心不去保護教宗。
戍衛隊都是由當地選拔的,這個概率非常高,且犯罪者是前修道院武裝,一旦當地駐軍叛變,導致不得不讓教宗和樞機們動手,情況就非常嚴重了(指會很丟人)。
眾人都沒有說話,他們都在等待著,等待著蘭登主教率先發言,安多恩的目光已經注視他許久了,但年輕的主教仍然沉默。
第六廳樞機神情不變,但她的情感已經傳遞到在場的所有薩科塔心中,她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但她只能等待,每一任主教都有資本成為一位樞機,他們是平級的,而戒律中,地方事務首先要徵求的是當地主教的意見。
「席德佳,你還有什麼疑問嗎?」年輕的主教開口,疑問的言語卻是陳述的語氣。
「……」
空弦懦懦地低下腦袋,耳羽蜷縮在髮絲間,小黎博利像是打起瞌睡,她開始左右搖晃。
她感到自己變得輕盈,身體的一切都已經消融殆盡了,空弦在心中想到:「信仰……主真的正確嗎?」
「距離聖城越近的非薩科塔種族對信仰的理解越發模糊失真,他們很難理解『自發的秩序』下混亂的表象,讓兄弟姐妹們理解這些現象就是主教的職責。」
蘭登主教如此陳述,他並不是對眼前的孩子所說,而是身後的薩科塔們,而接下來他才對孩子回答道:「『主』,席德佳,你經常念叨的可不是這個詞,『蘭登』,『姐妹』,這才是你最喜歡也是最驕傲的。」
年輕的主教小聲念道:「律法本身沒有力量,相信你自己,然後相信同樣虔信律法,同樣堅持著相同準則的人。」
空弦已經輕飄飄的飛上天空,連思考也不復存在,她沒來由地想要哭了。
蘭登主教遞來一杯剛從地窖中拿出的麥酒,剔透的酒液包裹著夕陽,立春時,大家都會喝上一杯,唱著讚美詩,也理所應當的,都會出些笑話。
「願蘭登修道院的鐘聲長鳴。」
「……嗯。」
空弦把臉埋在木質酒杯中,在水面上留下更多的光點,主教退開,示意自己已經說完了話。
第六廳樞機即刻「宣判」:「這次事件算不上複雜,拉特蘭公民席德佳因藐視律法攻擊第四廳工作人員至重傷,首先開除拉特蘭公民戶籍,驅逐出境。」
從掌管民政,醫療,戶籍管理,社會福利等事宜的分廳樞機口中說出這句話,已經與立刻實行沒有區別了。
第三廳樞機卻在此刻制止:「我認為不應當立刻結案,據調查,此次源石污染事件有小概率是非自然現象。」
第三廳掌管著農業,工業,交通等生產生活領域,第三廳樞機本應去受污染的瓜田查看情況,而現在他的算盤珠子已經打到了主教,教宗,第六廳樞機及教宗銃騎臉上。
通過共感的感應,哪個薩科塔不能看出第三廳樞機就是在說謊?
第六廳樞機瞥了第三廳樞機一眼,雖然對他的行為不恥,但也可以理解,口頭「審判」沒什麼大不了的,改改就是了。
不料主教卻在此刻提醒教宗:「安多恩冕下,該到您最後決斷了。」
安多恩的表情自始至終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他無視兩位樞機的暗示,平靜表明:「我贊同索里蒂娜樞機的意見,公民席德佳無故攻擊第四廳工作人員致重傷,剝奪拉特蘭公民身份,驅逐出境。」
空弦引起的麻煩,終究沒有出好的或壞的幺蛾子,蘭登主教在平叛部隊離去前送給教宗一瓶麥酒。
所有人都已經離去,空地中只有主教默默看向公眾診所的方向。
很顯然,拉特蘭聖城中發生了不得了的變化,這特派員也不是安分的主,不過年輕的主教並不擔心。
他堅信只要一個人自己不去販賣信仰,他就不會失去任何東西,哪怕是時間也帶不走他的歲月。
歷代年輕的蘭登主教都是如此堅信著的。
「願蘭登修道院的鐘聲長鳴。」
年輕的主教在心口劃出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