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最後一枚導彈
晚飯後，三人在沙發上看了看星際新聞，又聊了聊天，很快就到八點二十了。
葉翎低頭瞅了瞅手錶上的時間，道：「阿姨，沈源，我必須回去了。不然趕不上九點的空間躍遷。」
葉翎住在距離gliese星球二十光年外的太陽系。如果乘坐普通的星際列車，需要10個小時才能抵達太陽系。
當然，最快捷的方式是空間躍遷技術，只需要20分鐘就能抵達太陽系。可惜要保持蟲洞的開放需要消耗大量能量，所以空間躍遷每天只開放三次，分別是在早上9點，中午13點和晚上21點。
從沈源家去到躍遷基站，需要20分鐘的路程。也就是說，葉翎現在必須出發了，否則會有延誤的風險。
沈源慌忙站起來，「我送你。」
「快去吧，注意安全。」黎微塵囑咐道。
葉翎點點頭，跟黎微塵道別之後，隨著沈源走出了小院。
夜風冰涼，夜色漆黑，住宅區兩邊的房子就像一排排齊整的磚石，沉默而冰冷。
沈源輕輕地拉起了葉翎的手，默不作聲地走在住宅區的小路上。頭頂的月光安靜地灑下一層清輝，披散在兩個年輕人的肩頭，靜謐而遼遠。
走出五百米之後，來到一條小巷子中，葉翎忽然輕聲道：「沈源。」
沈源側過頭，看到水一樣的月光流瀉在葉翎完美的側臉上，煞是好看。
「怎麼了？」沈源停下腳步。
葉翎嘻嘻一笑，從衣兜里掏出兩支紫色的藥劑。
每支藥劑跟大拇指一般粗一般長，藥劑中裝滿了半管子的紫色液體。
葉翎輕輕晃動藥劑，淺笑吟吟地把藥劑遞到沈源手裡，撒嬌道：「沈源哥哥，該陪我吃『葯』啦。」
原來，在葉翎三歲的時候，曾患上嚴重的高燒。為了儘快治好葉翎的病，葉翎的爸爸買了一瓶退燒藥，命令葉翎喝下。小葉翎喝了一口，便哇哇地哭了起來，因為那瓶葯實在是太苦、太難喝了。
當時沈源住在葉翎隔壁，聽到葉翎大哭，便過來圍觀。誰知葉翎一看到他，立刻拉著他大喊：「爸爸，我不要喝葯！哥哥都不喝，為什麼我要喝。」
葉翎爸爸說：「因為沈源哥哥沒生病呀。你生病了，只有喝了葯才會好。翎兒乖，要勇敢一點。」
葉翎依舊哭個不停：「嗚嗚嗚，哥哥都不勇敢，為什麼翎兒要勇敢……」
沈源當時懵里懵懂地搶過葯，說：「葉翎你膽子太小了，這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於是仰頭就灌了一大口，咕嘟一聲咽下去。
小葉翎看到哥哥喝了一口葯，不痛也不癢，沒病也沒死，才確定這葯可以喝。
於是她大起膽子，乖乖把那瓶退燒藥喝下去。藥效很猛，葉翎很快就退燒了。
事後，沈源才知道葯不能亂喝。
雖然這只是一個不經意地小插曲，但葉翎彷彿念念不忘。
長大以後，葉翎總是從衣兜里掏出兩支藥劑，笑嘻嘻地說：「沈源哥哥陪我吃藥，你一支，我一支。」
當然，葉翎帶來的不是治病的葯，而是名貴的基因液體。
每一支藥劑，都是軍方重金提煉出來的，普通人喝了能增強體質，獵殺者喝了則能更大地激發體內的潛能，使得獵殺者的速度、體能、耐力一次次突破極限，瘋狂增長。
這種基因液體往往是青少年服用最有效，因為這時候的身體還沒定型，正在生長發育，所以恰到好處的服用，使得沈源的身體素質一次又一次地突飛猛進。
葉翎總是以「陪我吃藥」的借口，把名貴的基因藥劑帶給沈源，用各種方式勸他喝下。沈源自然知道這是基因藥劑，也知道這藥水十分貴重，普通人根本接觸不到。他最開始拒絕了葉翎的好意，不肯服用藥劑。葉翎便用各種手段騙他喝葯，甚至投放到他的水杯里，飯菜里，總之就是一個目的：
我一支，你一支。
「嘻嘻。」葉翎眨了眨眼睛，兒時的記憶彷彿就在眼前。
「葉翎，」沈源一本正經地接過藥劑，「從十五歲那天起，我一共服用了130瓶基因藥劑。按照目前的市場價來看，每瓶基因藥劑價值1000星辰幣，我一共欠你13萬星辰幣。」
「呃，怎麼忽然說這個？」葉翎沒料到沈源忽然跟自己算起賬來。
沈源搖搖頭，「這是必須要算清楚的。」
葉翎怔怔地望著他，「你跟我算這個，難道你想以後還給我？」
沈源臉上微微一紅，沒有說話。
葉翎「切」地一聲，「你要還我錢，是說我們之間的感情，只值13萬星辰幣？」
沈源張口結舌：「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葉翎直視著沈源的眼睛，正色道：「沈源，我背著爸爸，偷偷把基因藥劑拿給你，是因為我眼裡的沈源哥哥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是一個值得投資的人，是一個才華橫溢不能以金錢衡量的人！」
葉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沈源哥哥，雖然你從來不說，但是翎兒懂你。像你這樣優秀的天賦，卻不能成為軍人，你心裡一定會很難過吧。翎兒……不希望你過人的天賦白白地浪費掉。」
葉翎頓了頓，低聲道：「翎兒清清楚楚地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十歲那年，你家裡出事啦，沈伯伯在一場戰役中犧牲，還被安全部的人指為、指為……」
沈源表面上不動聲色，但是右拳已經狠狠地握緊，發出「咯噔」的聲音。
看得出，他極力剋制自己的情緒，然而他緊抿的雙唇，能看出他內心的激動。
那是一段他不願想起的過往……
10年前，父親參與了「帕羅迪爾」戰役，在與敵軍交鋒的最後時刻，父親發射出了這輩子唯一一枚脫靶偏航的導彈……那枚導彈沒有射向敵人的空中堡壘，而是像我方空泊基地射去。
「轟」地一聲，父親和整個空泊基地化作烏有，在浩瀚無邊的黑暗宇宙中，化成一朵悲壯的血肉之花。
心中如同英雄一般頂天立地的父親，就這樣犧牲了。
緊接著，「帝國的背叛者」、「深藏不露的間諜」、「賣國求榮的逆賊」……無數名頭加在了慘死的父親身上。這些數也數不清的惡名，比之前獲得的獎章還要多。
而敵軍那邊，鋪天蓋地的慶賀新聞洶湧而來：「敵軍導彈失控，炸毀己方基地」、「喜聞樂見！敵軍一枚烏龍彈自毀基地」……
沈源和母親被關到安全部進行了半年的調查拷問，幸虧大伯顧念情分，花重金買通各路關係，暗中操作，最後才保全了母子兩。
無罪釋放之後，沈源和母親被驅逐到邊遠的gliese星球上，留給他們的就是一座破破爛爛的小屋……他只好忍辱吞聲，和母親在gliese星球上過著沉默收斂的日子。
沈源深吸一口氣……
他不相信父親是賣國賊，哪怕全世界都那麼認為，他也不相信。
那一定是一場陷害！
以父親爐火純青的駕駛術和射擊術，怎麼可能射出一顆襲向己方基地的「烏龍導彈」？其實父親這一輩子一共射擊了三千八百六十七枚導彈，一枚哪怕是擦邊的導彈都沒有！
為什麼，父親最後一枚導彈，卻錯得如此荒唐？
這一定是陷害……
從此之後，沈源所有的叔叔伯伯、舅舅姨媽……所有的親戚都與母子二人斷絕親戚關係。他們若不這麼做，恐怕就要被追查審問。事實上，親戚們還是受到了牽連，這十幾年來，沈源的大伯不但一直沒有升遷，還被調離到沒有實權的邊緣部門。
因為父親的政治污點，沈源不能加入帝國聯邦的正規軍，不能成為一名星空戰士，但凡與軍政相關的職業，都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了。
他喜愛的駕駛、射擊……他曾經幻想成為一名英勇的星空戰士，但這一切都絕緣了。
不過，他也沒有氣餒，而是繼續執著地探索一條適應自己發展的道路。在別人看不到的黑夜裡，他用一切方法提升自己的能力、毅力、戰鬥力。在其他少年呼呼大睡的深夜裡，他不止一次重複著枯燥的獵殺、閃躲動作，又或者是在寒冷的街道里極限奔跑……這一切都是為了提高自己的實力，為了成為一名優秀的獵殺者。
沈源堅信，只有成為一名優秀的獵殺者，才有資格走入父親曾經的那個圈子，才有資格著手調查這整件事情的經過。
葉翎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沈源哥哥，我和你一樣，堅信沈伯伯是遭人陷害的。沈伯伯對我們那麼好，他怎麼可能是壞……壞人呢？」
沈源點點頭，葉翎的信任，讓他感到一絲溫暖。
「葉翎，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我一定會調查清楚。」
沈源沉默了許久，終於緩緩地接過葉翎手裡的藥劑，「雖然我不想麻煩你，但我知道……想要獲得事情的真相，必須先使自己強大起來。」
葉翎重重地點點頭，笑道：「是啊，我以為沈源哥哥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沈源終於輕輕地頂開瓶塞。
當他頂開瓶塞的那一瞬間，葉翎眼角那一絲欣慰終於綻放了，嘴角勾起一絲開心笑意。彷彿，沈源若是不喝下基因藥劑，她比自己不喝還著急。
沈源心中微微一動……
這個女孩，是真心真意地對自己好啊。
她的溫柔、她的俏皮、她對自己天賦的欣賞、她對自己事業的支持、她對自己身世的理解……父親過世后，所有親朋好友見了自己，就像見了瘟神一般都避而遠之，只有她做到了風雨同舟，不離不棄。
沈源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一個人，比葉翎更懂自己。
「葉翎，」沈源深深地望著葉翎，正色道：「你對我那麼好，我該如何回報你呢？」
葉翎先是怔了怔，隨後甜甜一笑，抬起頭望著他，「我才不要什麼回報呢，我就想讓你永遠欠著我。如果有一天，你成為這個星空底下最英勇的男人，還會記得為我挺身而出，這就夠了。」
望著她如水的目光，沈源的心漸漸融化了。他很想一把抱住葉翎，但伸出手，卻又突破不過這十公分的距離。於是他只能靜靜地望著葉翎的一雙剪水雙瞳，但見葉翎也這麼含情脈脈地對望著自己。
沈源重重地點了點頭，「我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