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誅煞
「哪個壞心眼的欲害我孩兒性命,本王要與他當面對質!」
天剛亮,一聲惱火悲戚的雄渾男聲響徹仁壽宮。
梅太后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道長是你父皇在世時便看重的國師!再急也不能口不擇言。」
定王紅了眼眶,頗為委屈地癟抿著嘴。
同被牽連、一起進宮的長公主急道:「母后,那可是您唯一的外孫!
我可憐的娃啊,若要福生的命,女兒自當隨他而去!
九泉之下,女兒去找父皇評理去!」
素來威嚴體面的長公主此刻妝發凌亂,急紅了眼睛。
「你!」
梅太后得知消息后已暈倒一回,剛緩了口氣,又被氣得差點暈過去,貼身伺候的張嬤嬤趕忙給她拍著背順氣。
與此同時,新帝得知皇兄皇姐進宮的消息,忙帶著國師等人前來說明。剛進到仁壽宮的院子,便聽到長公主聲淚俱下地哭嚎。
掌印太監趕緊高呼,「皇上駕到!」
梅太后扶了扶凌亂的額發,迎前了幾步,定王微微躬身,長公主哭倒在椅子上,連禮都不行了。
新帝沒有責怪,臉色恭敬地看向梅太后,「兒子給母后請安,母后萬福。」
「皇上怎麼這會便過來了?」
「朕聽聞皇姐皇兄進宮了,便立刻趕來看看情況。」
「原來皇上心裡還有我們這些落魄的哥哥姐姐哪?都莫要裝模作樣,打開天窗說亮話吧,皇上當知我等來意。
我且問你,自古新帝即位都大赦天下,皇上當真要逆流而上,殺侄孫、侄女,造先祖都不敢造的殺孽嗎?」
長公主怒氣之下,咄咄逼人,梅太后聽得兩眼一黑,「你放肆!」
定王捂著瘸腿,老淚縱橫,「母后,皇姐話糙理不糙,依兒臣看,放肆的是那個妖道!
他真有本事,早該祈出雨水。
妖道無能,找嬰孩背鍋,讓新君造殺孽,這是想要害我大夏,想要新君痛失民心啊!」
「王爺,老道冤枉啊,老道冤枉啊!」
國師清虛子跪倒在地,連磕了三個響頭,仙姿全無。
承平長公主順手抓起一隻茶杯就砸了過去,怒斥道:
「你冤枉個鬼!父皇待你不薄,好吃好喝供著你這個活神仙。
他這剛去,你就攛掇新帝殺他的子孫後人,你這混賬安的什麼心哪!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不想著幫皇上積德,卻要以虛無縹緲、無可名狀之事讓皇上大造殺孽!
真如你所願,豈不是坐實了新皇是謠言中那心狠手辣誅殺親族之人!」
眾人俱驚,紛紛垂下了腦袋,生怕聽者都要被牽連。
幸而說此話的是長公主,若是其他朝臣說出這些大逆不道之言,怕是已經被大卸八塊了。
梅太后氣得手指顫抖,「承平,你閉嘴!你是瘋了嗎?要氣死哀家才甘心嗎?」
「母后,女兒是瘋了,他要殺我的命根子,我怎麼能不瘋!
索性大家都不活了,什麼活神仙死神仙的,索性一起去九泉之下找父皇評評理!」
承平長公主見新帝靜靜地不說話,越發來氣,就差指著鼻子破口大罵了。
「你住嘴!皇上,本宮養女無能,養得這孩子無法無天!
我的爺,您有在天有靈,把無德老婦也帶去吧!」梅太后氣得捶著胸口,眼角都飆出了眼淚。
新帝沉默地看著母女兩人的你來我往,在兩人都氣到大口喘氣的間隙,冷靜插話。
「母后消消氣,皇姐也是護孫心切。莫說小寶貝是皇姐的孫兒,就是普通孩童,朕也不想造殺孽。
只是國師堅持煞星毀國運,他是父皇最信任的活神仙……朕也甚為頭疼。
思來想去,朕只能把人帶來交給母后了。要怎麼辦,母后拿主意吧,兒子都聽您的。
您要覺得卦象有假,不用抓煞,朕這就摘了他的腦袋,給皇姐皇兄賠罪。」
清虛子國師哀嚎著磕頭,「太后開恩啊,老道絕無虛言啊!」
都是宮斗高手,梅太后一看新帝這架勢,如何不知新帝是有備而來,來者不善。
四野無雨,謠言四起,她哪裡肯接這燙手山芋,只拿帕子抹著淚。
「上有天下有地,列祖列宗都看著呢。你是皇上,天下萬民都是你的子民,本宮一孤苦的婦道人家,如何能代你做主?」
「哎喲,父皇,您怎麼就那麼走了,您在天有靈看看呀,所有人都欺負你的女兒啊!」
長公主哭天抹淚,定王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國師的衣領,「老神仙,本王只問你一遍,這些孩子,當真非殺不可嗎?」
定王手上下了力道,國師被他一拍一抖,五臟六腑都震了震。
「王爺,是老道無能,無法確認煞星具體是誰,方才擴大牽連。」
「本王不想聽這些虛話,就想知道,究竟是不是非死不可!」
定王像是拎小雞仔似的,看似拜託,實在掌下全是力道。
瘦弱的清虛子被他拍來拽去,眼淚都疼出來了。
新帝見鋪墊差不多了,也不再廢話,冷眼看向在定王手中瑟瑟發抖的國師,「朕也最後再問你一遍,當真沒有留人的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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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或……許……」清虛子遲疑著,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新帝看他這副敢做不敢當的慫樣就來氣,「別吞吞吐吐了,但說無妨!」
「老道夜中卜出卦象后,心中亦是憂慮悲痛。苦思冥想,試圖找到一個兩全之策,或許,或許將這些孩子通通送去長寧觀,由我師叔師兄凈化,或許……」
定王緊抓他的手,眼中閃著急切的期待,「確可行?」
「老道只能盡心,若是上天庇護,或許……」
新帝佯裝生氣一腳將清虛子踹翻在地,顫著手指,怒道:「好啊,朕就知道,你這老道誠心害我!
朕追問你多次,你都說沒有法子。怎的到了母后這裡,就想出法子了?」
清虛子國師倒下又速速跪好,虔誠地回話:
「陛下,天地可鑒,老道也是聽到長公主呼喚先帝,這才…這才琢磨或許可行。
老道絕無欺瞞之念啊!」
新帝掃了眼陷入沉思的梅太后,看向悲憤兩人組,「國師此言,長姐和皇兄以為如何?」
長公主抹了抹眼角的淚,一時沒了主意。定王眉心緊鎖,「是陪都的那個長寧觀嗎?」
「正是。」
「這該如何是好!」定王的聲音帶著微微顫抖,「那個觀我去過,在深山裡,潮濕陰冷,風往骨子裡鑽。
我一個大男人都難以忍受那種陰濕寒冷,我寶兒才剛出生……」
他說著難過地捂住了嘴,威嚴了大半輩子的男人流下了熱淚。
長公主聞言震驚地站了起來,臉色剛緩和一些,一口血又堵在胸口。
「竟是這種苦寒之地嗎?」
長公主近乎哀求地望向梅太后,見老道堅持,心知凶多吉少,「那要去多久?」
「回長公主,少不算命,十五方能窺命。」
「你看我還能活十五年嗎?父皇啊,這就是您養的活神仙!他容不下你的孩子啊!」
梅太后拿帕子壓下眼角的淚,終於不再沉默,語帶顫抖地怒斥道:「承平!你是要逼死母親嗎?」
「母后,福生才一歲啊,將襁褓之嬰送去苦寒之地十五年,誰逼死誰呀!」
素來高傲的長公主近乎崩潰,聲嘶力竭地吼了出來,淚流滿面地跌坐在地。
「皇姐皇兄,朕知道你們心痛難以接受,朕也捨不得孩子們受苦,可國師之話,朕……」
新帝思考了一會兒,「這樣,朕立刻封他們爵位,可以按照位分帶人去伺候。
日後若有機會,朕再想辦法,可好?」
按照祖制,即使是親王嫡長子也需得年滿十歲,方能授金冊金寶,立為王世子。
嬰孩便加封已經破例的上上恩寵。
梅太后看著從容淡定的新帝,知道這齣戲只能唱到這兒了,只能配合新帝。
「先祖先帝福澤深厚,能長伴先人也是孩子們的福氣。」
在長公主嗚嗚咽咽的哭泣聲中,定王認命地起身行禮,「多謝皇上不殺之恩。」
年輕的新帝,眼底有了贏家的笑意。
誅煞未成還招了一身記恨的國師灰頭土臉地回到司天監,痴痴望了會兒祭壇上的借運八卦圖。
甩手將已經空了的子蠱簍子丟進裝滿了桃李枝的竹筐,疲憊渾濁的眼眸浮現了莫測高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