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以愛之名
說是去見朋友,其實根本就是借著某位生日的機會將馮臻拉出去遛遛,順帶蓋章宣布有主罷了。
馮臻最近老往國都跑,自去年從德國回來,蘇教授就一直為馮臻鋪路,平時有意無意地總會帶著他和某個業內泰斗來個偶遇,若有典型的論會議談能帶上的時候準會喊他一塊去。
對於蘇教授的美意,馮臻並不打算拒絕。
說句實在話,以馮臻現在的實力就算不走律法之路亦是前途光明一片,他有的是法子賺錢,不過這走法政路線和賺錢之道並非不能殊途同歸。
當初會跑去學律法,馮臻就是抱有幾分自己的心思,別看他平時冷靜淡漠,對什麼事兒都理智克制,但是男人追求金錢和尋求刺激是天性,馮臻亦是如此。
當你手裡已經有了曾經以往在追求的東西,到那時你只會看向更遠,尋求更多,人心是不會滿足的。對馮臻來說,眼前這點探手可得的金錢已經無法滿足他心中的高度,如能踩在律法之上,踩在人性神經之上牟取更大的利益,這豈不是更讓人心中激動,澎湃洶湧。
不過這些馮臻並不打算和蔣立坤說。
一路奔波忙,一上車馮臻就這麼歪靠著車後背眯著眼睡著了,蔣立坤偷眼瞥了下,頗感心疼地伸手摸向他眼底下淺淺的青影,皺著眉喃喃,「感覺好像又瘦了。」
馮臻懶懶掃了他一眼,眼尾一挑,那股子散漫妖孽的氣息一下勾的男人體溫上涌,捏著他下巴尖湊上去親了一口,語氣淡淡,「乖,讓我眯一會兒。」
蔣立坤手上一松差點脫了方向盤,看了眼左右車後鏡飛快地在馮臻嘴上啃了一口,看著下邊立馬高聳起來的柱子很是哀怨。
去到那個酒店的時候,包廂里那些人早已經鬧鬧哄哄地玩開了。
蔣立坤如今不同往日,要說從前身份背景也是極好的,只是說出去到底要背上蔣家的名聲,不如現在身有功名腰板子硬實。
在場的**大多是混一個圈子的,真正意義上說來,很大一部分還是蔣立坤的合作夥伴和盟友,他在部隊里頗有建樹,肩膀上的幾條杠子也都是用身上的那一道道深入骨肉的疤痕換來的,雖說他這幾年上升速度又穩又快,但那是用命拼來的,放到誰身上都挑不出錯來。
只是,蔣立坤心裡並不滿足,他明白,以蔣家的勢力背景,他想要真正得到自己操縱自己人生的自由和權利還是遠遠不夠,不過他現在已經身在體制內,雖有拘束,但是想要幹些什麼卻也多了幾條路,順手搞些軍火買賣更不是什麼大事兒。
對蔣立坤來說,握在手裡的利益才是最真實的。
蔣立坤路上有意開遲,就怕一路顛簸讓馮臻睡得不舒服,姍姍來遲,一進門大家就拿著酒杯簇擁而來,各個笑鬧著喊他,「坤哥,唉喲,怎麼才來啊,來來來,咱們可就差你一個了,老規矩,自罰三杯哈!」
蔣立坤抬手就幹了三杯,眉目一挑,笑著牽起話題,「哥們來遲,壽辰快樂,來年跟嫂子生個大胖娃娃,哈哈……」
帶頭的人叫錢讓,說起來跟錢學明也有那麼點沾親帶故的關係,不過他和錢學明卻不一樣,這人生來就比別人多那麼幾條彎彎腸子,天生就是搞政治的好手。但是這人吧各有志向,錢讓對他那個姓氏算是執迷徹底,對他來說,錢既好用又實在,謙讓一詞都是哄那些傻不拉唧的書獃子的,是他的幹嘛要給別人啊。
自認識了這麼個恨不得生來就鑽到錢眼裡的錢簍子,蔣立坤做起事兒來就更是大刀闊斧,少有拘束,這麼多年來兩人也算是臭味相投,狼狽為奸……咳,是相互扶持。
錢讓看起來比蔣立坤一般大,模樣斯文俊秀,笑起來溫溫和和地讓人生不起戒心,不過他這眼尾一掃,瞬時看見了蔣立坤後面那人,眼瞼微睜,繼而笑道,「坤子今天還帶了朋友來?」
旁邊立時有人將目光轉移到馮臻身上,頓時瞳孔睜大,顯然都被此刻慵懶倚靠在門邊的馮臻吸引住了。
有幾個心思靈巧的一下子聯想到其他地方去了,剛想開口,一早在場的趙敘忙笑嘻嘻地接話兒,「唉喲,阿臻你也來了。」
眾人驚疑不定。
蔣立坤一手搭在馮臻的腰間,面色自然地為兩人做介紹,「這是馮臻,這是錢讓,我的好兄弟。」
錢讓眼神曖昧地游移在兩人之間,顯然是想到什麼,嘴邊的笑容加深,眸色複雜,「久仰。」
馮臻年少時候便極其惹人注目的精緻面容如今隨著年歲的增長慢慢長開,凌厲的眉,挺直的鼻,稜角分明的臉型以及那冰一樣淡漠純澈的眼,那鴉翅黑密的睫毛輕眨,明明不過淡淡一眼,便讓你連呼吸都忍不住亂了幾分。
這時才是初秋,馮臻身上穿著薄薄的長袖襯衫,單調的藏藍色上衣搭配乾淨的白色,唇角的弧度微揚,便有一種令人移不開眼的驚艷。
「錢先生,」馮臻站直身,臉上帶著溫淡的暖意,笑容清淺,不過分拘束也未覺讓人覺得失禮和卑下之處。
有那麼一瞬,連錢讓這個只愛女人的直男都有些嫉妒蔣立坤能找到這樣優質的另一半了。
趙敘最先反應過來,隨手就塞給馮臻一杯酒,朝著眾人大咧咧嚷嚷,「嘿嘿嘿,那誰,對,就你,剛剛你可是划拳賭輸了的啊,趕緊喝酒喝酒,別想耍賴。」
眾人嬉鬧著重新恢復之前熱鬧的氣氛。
蔣立坤有心要將馮臻帶入自己的圈子,錢讓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只是他對馮臻了解不深,只溫和招呼兩句笑笑說,「我和坤子有點事兒要聊,不介意我將坤子借走幾分鐘吧。」
兩人走出幾步,蔣立坤忽然轉過頭來,「我一會兒回來。」
馮臻點點頭,也笑,「好。」
坐在眾人之中,一張桌子也有**個人,圍坐一團拿著酒杯正拼個你死我活,這麼些人之中有工商局的,有警察局的,有做行政的……都是有班可上,年輕有為的好青年,並且一個個的身份背景拿出去都能唬住人的。馮臻身處其中倒也自然,喝酒聊天都跟得上,態度落落大方,不過分熱絡也不顯得冷淡孤傲,只是不時點出幾句接上話題兒,儘管蔣立坤剛帶他來的時候明裡暗裡的打探也沒少過,不過這酒意一起,大傢伙喝上幾杯也就慢慢熟了起來,對馮臻的戒備也便少上幾分。
酒意上頭,大傢伙說話也漸漸開始散漫起來,趙敘被拉到一旁嘰里咕嚕地說小話兒,一時也就顧不上馮臻,旁邊坐著個跟蔣立坤極為要好的男人,眼看也有幾分醉意,偏偏眼神還帶著幾分清醒,坐到一旁就拉著馮臻輕輕慢慢的說話。
青年是個精悍能幹的,自己點了煙慢吞吞的抽,歪過臉去看馮臻,「早從坤子嘴裡聽說了,一直以來沒能見著人,今天可算開了眼,久仰啊。」
馮臻喝得有點多,剛才眾人都挑著茬兒灌他酒,要不是他酒量不差這會兒也就喝趴下了。要說別人喝酒上頭就紅臉,馮臻卻只紅了上眼瞼,瞧著淡淡粉粉的一圈水眸瀲灧格外勾人,只是他的眼神實在冷靜,倒讓人平白生出一股不可近窺的冷傲。
馮臻半闔著眼,似笑非笑看他,「高先生想說什麼?」
高升先是一愣,繼而吃吃笑開了,「看了坤子和你關係確實好,竟然連我他都說了。」
馮臻挑眉,不語。
這可真是油鹽不進,實在難纏,高升一想起今晚自己來這兒的目的,就更覺頭疼,見馮臻目光明亮,顯然是不好糊弄的主兒,索性不再拐彎抹角,乾脆直白道,「我和坤子也是打小一塊長大的,多年的情誼我也不強求他的另一半是男是女,但是這麼多年我也看過來了,今天單就問你一句,你是不是真心要和坤子在一起,你愛他嗎?」
馮臻眼角閃過一抹暗色,看著高升的眼神難掩譏誚,「愛又如何,不愛又如何?」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垂眸點上,再抬眼就笑得更加銳利難擋,「聽說,高先生喜獲麟兒,前段時間挪不開時間,有空一定讓蔣立坤把禮金補上。」
高升頓覺不虞,說實話他也是從部隊里出來的,像這些男人與男人的事兒見得也不少,但是他是直男,這輩子也只愛女人,對蔣立坤和馮臻這種粘粘糊糊,死活分不開的感情至死都無法理解。
按說他和蔣立坤的關係那般好,本也不該在這種時候來攪和這趟渾水兒的,只是他前些日子剛抱了個大胖兒子,對自己血脈的存在是何等激動根本無法用言語表達,那日見蔣立坤過來看望的時候瞧著也是欣喜的,所以前些天蔣媽媽開口這麼一說,他也就忍不住心軟了。
馮臻和蔣立坤糾纏了這麼多年,早已經不是三言兩語說分就分,說散就散的程度了,現如今別說馮家人意見如何,就是蔣老爺子和蔣爸爸也懶得管蔣立坤這筆爛賬兒,唯獨蔣媽媽這做母親的至今對蔣立坤的子嗣後代問題耿耿於懷,這才有了高升今日的一幕。
只是,就連高升也沒想到馮臻會這般直言,直接給挑破了他的目的,一時心裡窘迫,原本的打算卻更加堅決。
「坤子很喜歡孩子,」高升直直看向馮臻,眼裡的指責毫不掩飾,「我不管你和他之間的糾葛有多深,但是這麼多年來他對你的付出相信你也看得見,就孩子這點……」說到這裡他還是難免話里有些泛虛,「……現在科技也很發達,試管嬰兒也已經有了案例,若是你同意……」
馮臻噗哧一聲就笑了,惱的高升臉色漲紅,死盯著馮臻不說話。
馮臻坐正身子,敲了敲燃了半截的煙灰,臉色淡漠,「你覺得孩子很重要?」
高升上下打量了一圈馮臻,堅定地點頭,「那是當然。」
「那你去問問,要是我去找個女人生孩子他願意嗎?」馮臻長長吐出一個眼圈,彎眉輕笑,表情矜傲而篤定,「我不缺男人。」
高升繃緊全身,深覺自己被侮辱和藐視了,「你這什麼意思?」
旁人的注視都已經不在馮臻在意的範圍內,他只是對著隔了幾個座位的趙敘牽起嘴角薄涼地笑了下,轉而看向高升,眼神定定地反問他,「你不會以為我離了蔣立坤就找不到別的男人了吧?」
高升瞪大眼睛,看著馮臻半天說不出話兒。
馮臻自顧自吃吃地笑,直到聚會結束都沒有再和高升說一句話兒。
愛本艱難,甜蜜過後便是現實的摧殘,何況同性之間的相許。
是啊,愛。他給你甜蜜,也給你傷害,以愛之名,多麼光鮮亮麗的由頭,讓你永遠沒有後退和拒絕的理由。
你要相信,旁人給你的壓力才是最無名而沉重的。若無堅持,人家說你該結婚了,就經不住去形婚,明面上擺著個女人,暗地裡還跟男人糾纏不清;人家說你該有婚紗照,經不住也就這麼照了吧,反正都結婚了;人家說你該有小孩了,為了父母,為了子嗣後代,是的,你義無反顧……
看,最終你倆形同陌路。
那麼多張嘴,你該聽誰的呢?聽誰的都是錯,總有一邊是你必須辜負的。
從很久以前蔣立坤就面臨著這種抉擇,無論是來自父母家庭的,還是馮臻無聲無息的注視,都逼著蔣立坤主動面對這個分岔路口,逼他選出一條路走到死。
自年少時期認識到現在,馮臻與蔣立坤也相識有十多年之餘,分離糾葛,兩人之間的分界線早已經模糊不清,馮臻曾經給了蔣立坤選擇的機會,若回國之後蔣立坤還能恪守原則不再接近自己,那麼馮臻也就自此歇了心思放過他。
每每思及此,馮臻總要放聲大笑,看著眼前的男人一臉莫名,他就更覺悵然複雜,既然這頭蠢貨自己送上門來的,他還有什麼理由好拒絕呢?!
回去的時候,馮臻已經喝得林酊大醉,窩在包廂內的沙發上死人一樣沒聲沒息的,旁邊歪歪扭扭靠坐著幾人,嘴裡咧咧,渾身的酒臭味,反正蔣立坤回來的時候,全場陣亡。
蔣立坤揉著太陽穴有些頭疼,彎腰去叫馮臻,被輕輕無力地抽一巴掌,皺著眉躲開了自己的手,泥鰍似的軟軟滑下沙發。
蔣立坤氣餒又無奈,揣破布似的將馮臻的兩隻手放到口袋裡,俯身將人抱起。
回去是錢讓叫的司機送的兩人,離公寓有段路的時候兩人就下車了,蔣立坤禮貌客氣地謝過,「你接著送其他人吧,我們自己走回去,就一點路不礙事兒。」
夜裡的路燈昏黃,隔著幾步路的燈黃忽閃,蔣立坤抬頭的時候只看見了風吹樹枝時半遮掩了燈光搖擺,一下就吹的他心裡嘆息惆悵了。
背後那人輕輕喊他,「蔣立坤……」
背著人的男人埋頭看路,「嗯,我在。」
「蔣立坤……」後面的人鍥而不捨地叫。
「在,在……」男人用力拍了拍他屁股,敷衍應聲。
「蔣立坤……」
「在呢,在呢,醉鬼,」男人轉過頭不耐煩地咬了口垂放在耳邊的手指,看著地上重疊在一起的影子,心裡卻隱隱透出幾分快活兒。
「蔣立坤,蔣立坤,蔣立坤……」後面的人還是在叫。
男人一路想啊想,算了,就讓他多叫幾聲,平時清醒的時候愛搭不理的總喜歡踹人,哪怕多看一眼都不樂意,現在這樣多好,要能一輩子這樣,多好。
會乖乖喊他名字,會乖乖讓他背著回家,會乖乖地一路陪著他……即便沒有那句我愛你,蔣立坤想啊,他也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