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對戲

楚慕住在公寓的最高層，房間布置精緻，玄關過後是開放式附帶吧台的廚房，上面放著一杯調好的雞尾酒，和一本沒有封面的寫真集。

楚慕不動聲色地把寫真集放在一邊，將雞尾酒遞給伊文捷琳，「劇本帶了么？」

伊文捷琳微笑接過，絕口不提先前的事，「來得匆忙，忘記拿了。」

楚慕「唔」了一聲，轉身進卧室去找。

伊文捷琳抿了一口雞尾酒，漫不經心地打量房間，目光不經意流轉到沙發上看似被隨意亂扔的寫真集上，又慢慢挪開，抑制住快要爆棚的好奇心。

明擺著讓她看，她就偏不看。

如她所料，過了好一會兒，楚慕才從卧室里出來。

他換了一件白底銀紋修身襯衫，兩側腰線優美收攏在西裝褲里，鼻樑上鬆鬆架著黑框眼鏡，目光似笑非笑地滑過沙發上的寫真集，似是已經篤定伊文捷琳去翻看過了。

伊文捷琳懶得理他。

「哪一場戲？」心滿意足的楚天王慵懶半倚在沙發上，修長的手指推了推眼鏡。

伊文捷琳忍不住刺他，「還有兩個小時就要進片場了，你現在問我是哪一場戲？」

楚慕曲起手指撐著下巴，歪過頭瞧她，「我認為那場戲以你的水平，完全不需要私下練習。」

「是么？」伊文捷琳譏誚地說，輕巧抽齣劇本，大概掃了一眼，「女主角阿曼莎發現對她一片深情的埃爾斯因為任務意外死去，而那場任務她曾經對男主角艾卡強烈要求讓她跟埃爾斯一起去，只不過被男主角一票否決。在愧疚的同時，她開始懷疑埃爾斯之死是不是男主角故意所為……」伊文捷琳挑眉，「她於是跑去跟男主角對峙。」

楚慕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伊文捷琳表情淡漠，沒有帶任何主觀情感，「女主角一邊深深愛著男主角，一邊厭棄這種在黑暗中行走的生活，她沒有辦法在這兩件事當中找到平衡。埃爾斯之死，無疑是導火索。」

楚慕讚賞低聲：「你分析得很到位。」

「謝謝。」伊文捷琳晃了晃高腳酒杯，眼底掠過冷光，「問題是，我沒有辦法代入女主角，我不知道在男主角做出這樣的事後，女主角該以怎樣的心情面對他。」

「失望？質疑？還是……厭惡？」最後一個詞，伊文捷琳咬得極重。

楚慕看著她，漆黑瞳仁幾乎可以倒映出她的模樣。

他輕輕扯起嘴角，氣勢一瞬間轉變，「找我有什麼事？要來杯咖啡嗎？」

伊文捷琳恍惚了一下，迅速反應過來，進入角色。

她截住楚慕起身的動作，低下頭毫不避諱地與楚慕的視線碰撞，在目光相對的那一剎那，她微露茫然，但很快恢復了冷漠的神情。

「……是你做的嗎？」聲音沙啞，似是有沉甸甸的愧疚壓在上面。

楚慕充耳不聞，掃開她的手去拿咖啡杯，「要加奶加糖嗎？」

「是你做的嗎！」伊文捷琳突然怒吼。

楚慕的動作頓了一下，微偏過頭瞧她。

他的眼神仍是沒有變化，卻又比剛剛多了一些什麼……

細膩的情感在他眼睛里走得很快，但不突兀，也不會讓人難以理解。

更重要的是，他的目光隨時飽含深情。

許多情緒糅合在一起，讓楚慕的眼睛比星光還要明亮，還要動人。

伊文捷琳不自覺地跟著他的節奏走，聲音變緩變輕很多，「是你做的嗎？可以不可以告訴我理由。」

「阿曼莎，你記得我剛收留你的時候，你對我說的話嗎？」楚慕放下咖啡杯，走向伊文捷琳，聲音壓抑著怒意，「永不懷疑，永不背叛，永不離開。」他挑起伊文捷琳的下巴，與她對視，「你已經開始懷疑我了！」

彷彿有無形的攝影機散布在房間周圍，捕捉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伊文捷琳目光流過無數情緒，最終沉澱下來的，是濃烈的失望。

是的，失望。

艾卡對於阿曼莎來說，永遠是神祗一般的存在，而當這個神祗犯錯的時候，她絕對不會去質疑神祗，更不會去厭惡神祗，她只會失望，失望艾卡的做法。

「那是因為你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伊文捷琳咬字清晰，面上維持冷漠的表情，「埃爾斯是你親手為我調/教的搭檔，十幾年的默契也是你親手賦予我們的，現在他卻死了，你斬斷了自己的一條臂膀。」

「不對。」楚慕打斷伊文捷琳，「感覺錯了。」

伊文捷琳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一直端著高腳酒杯，背上一層薄汗。

她動了動手指，放下酒杯，「哪裡錯了？」

「沒有感情。」楚慕淡淡道。

這句話如果讓伊文捷琳的粉絲聽到，肯定會面紅耳赤地反駁。

笑話！

伊文捷琳最讓人稱道的，除了一張中英混血、性感艷麗得讓人血脈噴張的臉以外，就是演技。

去年在國際電影節上，更是憑著文藝片《暗戀》榮獲最佳女主角獎項，成為當之無愧的影后。

現在卻被人說演得沒有感情？

不是笑話是什麼！

伊文捷琳沒有露出一貫的譏誚表情，而是很認真地：「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帶入進去。」

她知道楚慕的意思。

失望的感情是沒錯，可是不應該全是失望。

阿曼莎深愛著艾卡，深到埃爾斯之死也無法扭轉她對艾卡的感情。

這與伊文捷琳的價值觀嚴重相悖。

她不能理解阿曼莎的做法，在她看來，愛情維持的首要條件就是需要雙方地位平等，互相尊重，給予最高程度的信任。

但在劇本里，艾卡不信任阿曼莎，阿曼莎也知道艾卡不信任她，雙方表面和睦，暗地裡卻已經產生信任危機。

在這樣的情境下……怎麼會有愛情？

伊文捷琳難以理解。

「看著我。」楚慕突然扳過她的肩膀，深深地注視她，「你是一個合格的演員，對於這句話我深信不疑。」

「所以，請你放鬆，忘掉你一直堅持的某些理論，跟著我重新來理解阿曼莎這個角色。」

楚慕的手心溫度極高，透過薄薄的衣料，似是要在她的肩膀上烙下印記。

他的聲音，也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

「首先，阿曼莎是艾卡一手帶大的，在她出第一個任務之前，她的世界里只有艾卡，艾卡是她的神祗。」

伊文捷琳的心臟不知為何猛烈跳動了起來。

「她對艾卡的情愫非常複雜，既像對待父親一樣依賴仰望他，又希望能像情人一樣與他並肩站立。埃爾斯是她的搭檔，而艾卡，是她的整個世界。」

落地窗無聲投進燦爛陽光。

楚慕的眼睛始終凝視著她，漆黑瞳仁深處是沉甸甸的情愫，同時又充滿期待，悄無聲息地引導著伊文捷琳。

他是艾卡，她是阿曼莎。

這個男人從小與她生活在一起，她的世界以他為中心運行。

忘記你所堅持的所有觀點，全心全意地浸入角色的世界，以獻祭般的熱情去愛這個人。

愛眼前這個男人。

見伊文捷琳進入狀態了，楚慕趁機挑起她的下巴，與她對視：「阿曼莎，你記得我剛收留你的時候，你對我說的話嗎？——永不懷疑，永不背叛，永不離開。你已經開始懷疑我了！」

伊文捷琳心裡一痛。

「那是因為你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她垂下眼睫掩蓋住裡面深深的失望與隱約閃動的淚光，僵硬地拂開楚慕的手，「埃爾斯是你親手為我調/教的搭檔，十幾年的默契也是你親手賦予我們的，現在他卻死了，你斬斷了自己的一條臂膀。」

埃爾斯不僅僅是曾經與她並肩作戰過的搭檔。

他還有個更重要的身份，艾卡最得力的副手！

現在，艾卡把他最得力的副手殺掉了。

阿曼莎失望的是這個。

同時，她更失望的是，艾卡竟然會質疑她的忠誠。

但她對艾卡的感情，永遠不會變。

就像她當初說的那樣。

找到感覺的伊文捷琳十分輕鬆，看楚慕的眼神都緩和了不少。

在她臨走之時，楚慕忽然拉住她，莫名低聲：「我不會是艾卡。」

伊文捷琳轉身與他對視。

好不容易和緩下來的氣氛又緊繃了起來，她輕輕彎起嘴角，優雅無匹地抽出手，「我也不會是阿曼莎。」

鬼管你是不是艾卡啊。

戲終究是戲。

伊文捷琳不會因為一場戲就改變自己的觀念。

在她看來，楚慕依然那麼讓人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