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吳克善這晚沒有睡,地上也不讓人收拾,就這麼對著看了一夜。拳頭握起了又鬆開,兩隻眼睛熬得通紅。
世上的事總是無巧不成書,吳克善進宮的路上,看到了福臨。那麼早,少年天子帶著侍從興高采烈地往外頭趕,吳克善氣得錘了一下車廂,倒把車夫嚇了一跳,以為被路上的石頭鉻到了車輪子,還特地要下車看,「王爺您稍等一下,奴才檢查一下。」
「別檢查了,趕緊著走就是,本王有急事。」吳克善在車裡吩咐道,心裡是越來越生氣,恨不得過了這條路立馬就是皇太后的慈寧宮。
像是有一盞茶的功夫,又像是過了很久,吳克善站在慈寧宮的正殿里,負手看著自己的妹妹,「太后,您今天必須給奴才一個說法。娜木鐘這孩子要是真哪裡不好,只管讓我帶回去就是了,如今這樣下去,竟是連命都要賠進去了。」
「哥哥這是說的什麼話?也是你平日寵得太過了,讓那孩子覺得做什麼事都有科爾沁撐腰,誰都不放在眼裡,這才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皇太后皺著眉嘆了一口氣,「現在,我也不能硬撐著不讓皇上娶董鄂,最好的便是娜木鐘為後,她做個後宮妃子。」
吳克善被太后的幾句話一下子踩住痛腳,好不容易被皇宮壓下去的火氣又涌了上來,「皇太后這話還是拿著哄小孩子吧。娜木鐘年少不懂事是有的,可現在她處處忍讓,我瞧著那個孟古青都比她像榮惠郡主了。最好的?那最壞的呢!難不成讓個南蠻子當皇后,讓我的寶貝女兒在她手底下過活?」
皇太后震驚地看著吳克善,「哥哥這是哪裡聽來的?前些天不就同你說了,董鄂已經送回去了,孟古青也好好獃著,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后位總歸是她的,你疼女兒,難道我不疼侄女么?
「你疼侄女?那就請皇太后給奴才一個解釋,我女兒到底是怎麼中毒的?別拿那些累了倦了的話來搪塞奴才了!」吳克善沉聲道。
「這事兒你終於還是知道了,我說了會給娜木鐘一個交代就一定會給。」皇太后在蘇茉爾的攙扶下站起來,「這宮裡不太平著呢,你要是不放心,乾脆帶回科爾沁去,好好給找個人家,哀家給她公主的嫁妝可好?」
吳克善怒道,「皇太后別說的好聽了,還不是為了自己兒子如願,這是多少年的婚約了,我女兒巴巴地送來多久了?」
蘇茉爾接了太后的眼神,碰了茶遞過去,「王爺先喝口茶緩緩,您這話說的誅心,多傷皇太后的心?您瞧著太后這點年紀的人,都憔悴成什麼樣了。她為了郡主的事,都好幾個晚上沒睡了。有時候郡主拉著太后不肯放,太后就這麼倚在床頭慢慢哄著,等郡主睡了才回慈寧宮。」
「我……我……唉……」吳克善被蘇茉爾的話堵得啞口無言,跺足長嘆一聲,「要是沒有那個南蠻子就好了,娜木鐘哪裡就比她差了。」
皇太后揉揉額頭,低聲道,「哥哥再忍忍,娜木鐘這裡頭夾雜著三四門的事兒呢,不只是董鄂氏,貴太妃、攝政王哪個都摻和著。也是我自己沒福氣……」
說話的時候,她垂著頭,大有哀戚之色,看得吳克善心又軟了下來,「你說你這皇帝兒子怎麼這麼讓人著急呢!」
蘇茉爾看她二人相對無言,嘆氣不止的樣子,是既為烏雲珠和福臨惋惜,又為福臨的不懂事氣憤。格格夾在家族、十四爺同皇上之間,左右為難,勞心勞力,也不知道皇上什麼時候能讓格格少操些心。
「算了,不說這個了,蘇茉爾,你領王爺去看看娜木鐘,這時候應該起來吃藥了,再把昨天小廚房弄的蜜餞送過去,去去藥味。」太后坐回榻上,疲憊地閉上眼,抬手道,「哥哥去吧,我乏了。」
吳克善到的時候,娜木鐘剛好吃完早飯再喝葯。看到他來了,臉上立時掛上了笑意,「阿爹來看我了,驛館住得還習慣么?」
「總不比家裡好,只是阿爹放心不下你,阿爹的寶貝受苦了。」吳克善想要伸手摸摸她的頭髮,顫了半天又放下了。
娜木鐘握住他的手,拉著坐下了,笑道,「這樣的話阿爹快別說了,每回都這麼說一遍,我耳朵可聽出老繭了。何況……說了您也是白傷心一回,我過得很好,不信你問蘇嬤嬤,姑姑可疼我了。」
「王爺您瞧,這不是皇太后自個兒吹得吧,郡主自己也這麼說呢。」蘇茉爾親自將瓷罐放在娜木鐘面前,「這是太后剛剛賞給郡主的吃食,怕您嫌葯苦。」
娜木鐘起來福了一身,「奴才謝皇太后賞賜。蘇嬤嬤坐,今天皇太后可好?昨天看著臉色不大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喊太醫來瞧了么?」
「郡主只管自己好好養病,皇太后那裡奴婢自會盡心。」蘇茉爾傾身道,「這話本不該奴婢說,只是奴婢實在為皇太后喊冤,姑侄倆從來都是最親近的,還請郡主勸勸王爺,別總和太後置氣。」
「嘶……我說你怎麼還是這麼個脾氣,跑到小輩這兒來給我告狀了。」吳克善這會兒還有些意難平,回首瞪了蘇茉爾一眼。
「奴婢這人藏不住話,欺負格格的,奴婢都得說。」蘇茉爾板著臉道,「這裡是後宮,王爺也不好多呆,郡主如今坐久了也傷身,等回頭……」
「本王知道了,嬤嬤代我向皇太后告退吧,本王這就出宮去了。」吳克善像幼年一樣拍拍娜木鐘的頭,誰也不知道他心裡已經將這筆賬記到了福臨和烏雲珠身上,既然不是皇太后的事,那必定是皇太后那個不爭氣的皇帝兒子在闖禍了。
福臨還不知道曾經傾力支持他的親娘舅已經怒氣衝天,他正忙著和烏雲珠在鄂碩家的後巷里互訴衷腸。
「烏雲珠,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娶你當皇后,讓你光明正大地當我的妻子。」福臨對著烏雲珠的背影承諾道,「你回頭看看我好不好?就一眼!」
「不……皇上您還是走吧,這不合規矩,榮惠郡主才是您的皇后呢,我怎麼配呢。」烏雲珠搖搖頭,臉上已經是淚流滿面,聲音開始哽咽,「今生無緣,來生再續吧……」
「不!你知道的,我只要你一個。」福臨上前幾步,握著烏雲珠的肩要把她扳過來,「你哭了是么?我知道你哭了,你哭得我心都疼了,你真的忍心這輩子都不見我么?」
烏雲珠終於回過頭來,臉上的淚落的更凶了,一張小臉黃蠟蠟的,往日秋水般的眼睛也乾涸了,空洞洞地看著福臨,「皇上,您別逼我了,我……我嫁給誰不是嫁呢?您別來了,這不是坐實了人家的閑話么?」
福臨獃獃地看著她,拿著帕子一點點地抹掉她臉上的眼淚,卻是越抹越多,漫到了他的手上,他的心裡,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揪住了,一抽一抽的疼,他語無倫次地道,「什麼閑話?你別理他們,別理他們,朕是皇帝,誰瞎說,朕砍了他的腦袋,對!砍了他的腦袋!」
他的語氣更加堅定起來,彷彿一揮手,手底下便跪滿了言聽計從的文武百官。沒有人會質疑他的話,沒有人會看不起他,最重要的是沒有他的十四叔,沒有多爾袞,更沒有攝政王。當然,也沒有那個攝政王替他挑選的,硬塞給他的刁蠻皇后。
「您這是要拿皇上的身份壓我么?那您可以強迫我入宮,給您當貴人、當妃嬪,給您當奴婢也可以不是么?您又何必站在這裡同我說這些有的沒有的,只要你下旨,我會進宮的。」烏雲珠往後退了一步,並沒有因為福臨的話而高興,反而是覺得受了極大侮辱,臉上因為怒極而泛起紅暈。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在別人面前我是皇帝,可在你面前我什麼都不是,我只是一心愛的你福臨。」福臨用力搖搖頭,「我哪裡是皇帝,我只是個言聽計從的可憐蟲罷了。」
小唐和容妞都在那裡守著,只要烏雲珠一個人聽見了,她攪著帕子,含淚看著福臨,這個世上彷彿只有他們兩個相依為命,世人眼裡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是這樣的脆弱,她終於忍不住抱住她,抱住她可憐的福臨,「他們、他們怎麼能這麼對你!我在呢,我們在一起呢,我總是會陪你在一起的。」
「我也只要你和我在一起。」福臨拍著她的背,為了她的深情落下了情不自禁的眼淚,「我愛新覺羅福臨,這一生只會有烏雲珠這一個妻子,我發誓。」
他們糾纏的太久了,小唐對著日頭看了又看,實在是等不及了,背對著輕聲道,「萬歲爺,時辰差不多了,咱們該回宮了。」
福臨依依不捨地看著烏雲珠,從她發上取了一支珠釵,很簡單的單珠,素凈的同她的主人一樣,「這個我拿走了,只當你答應我了。」
「這個是我額娘留給我的……」烏雲珠臉上的紅此刻又有一番深意,「……你好好收著,別讓有心人瞧見了,我更不好做人了。」
「誒!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那我走了……」
苦命鴛鴦似的小情人就這樣分開了,烏雲珠看著福臨的背影,凄聲道,「今天總算明白什麼叫相見時難別亦難了……」
他們自以為做得隱蔽,這場相會卻是被不同的人給報給了不同的主子,反應自然也是不同的。
博果爾的手一用力,手上的書卷就被扭曲成一個奇怪的弧度,他把麻花一樣的書隨手拋到地上,恨不能直接拎起刀在這房間里大肆破壞。被壓抑的仇恨撕扯著這個少年,他又拿起一本書,一頁頁的扯,一頁頁的揉成團,再撕成隨便拿腳碾。
「相見時難別亦難……不管多久,這賤人還是這麼喜歡這些個臭墨汁之。」博果爾發出的聲音已經沒有了曾經的耿直和倔強,更像是毒蛇的嘶嘶之聲,警告眾人自己即將進攻。
忽然腦海里印出杏花天影里,娜木鐘恬淡艷麗的臉……哼……無知的女人,總有一天這兩個人的愛情也會燒掉你,把你燒成灰,再慢慢地糟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