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娜木鐘捧著茶碗,小心翼翼地看著攝政王妃,貴太妃的外甥女——小玉兒。小玉兒說不上美或不美,眼神犀利,眉宇間自有一股子傲氣外露。
「榮惠郡主一進京便住進了宮裡頭,也不去我府上坐坐。」小玉兒一身誥命服飾,在娜木鐘看來,這是強撐起來的氣派,猶如鳳袍加身的皇后,只要如妃的一點小動作,所有雍容底下包裹的就只有氣急敗壞。
「娜木鐘也想去王府玩兒的,這是宮裡頭規矩多,論起來,福晉也是娜木鐘的姑姑呢。」娜木鐘推了推桌上的奶茶,「您嘗嘗,這是我親手弄的,有沒有家鄉的味道?」
倒是真的認認真真品了地一回,「郡主倒是巧手。讓你……倒是委屈你了。」
「若能博得福晉一笑,怎麼能算委屈呢。」娜木鐘淡然道,假裝沒有聽懂小玉兒的言外之音。前兩日,太后將蒙古鑲紅旗都統的侄女兒——孟古青還有鄂碩的女兒——烏雲珠1也一併接進宮來小住了。
小皇帝竟是整日整日地圍著這董鄂氏轉,娜木鐘借口要學東西,每每都避著這兩個格格。眼不見為凈,方是上策。只是這麼一來,闔宮裡都開始同情起她這個內定的皇後來了。
「還是咱們草原的女兒來的爽快大度,那些個南蠻子似的,看著就彆扭。」小玉兒擱下碗,「這回秀女大挑還不都是為了郡主辦的,說句真心為郡主的話,你以後就是正宮皇后,何必顧忌其他旁人。」
娜木鐘明艷的臉上有了憂愁,如同那晴空里多了一抹烏雲的痕迹,讓人揪心,「說起來,娜木鐘還得多謝攝政王,不然……」
小玉兒聽到娜木鐘感謝多爾袞,不免就想到眼前之人是自己丈夫為了大玉兒的兒子精心挑選的皇后,不由心寒至極。那個女人的兒子都已經要娶親、親政了,可憐她白白守了這十幾年,連個孩子都沒有。
想到此處,好不容易晴天的臉色又有了陰霾,冷聲道,「今兒個說十一阿哥身子不好,我還想著去壽康宮給貴太妃問個好,看看十一阿哥。郡主歇著吧,我先回去了。」
娜木鐘起身送她,心裡明白宮人私底下所言攝政王夫妻不和是真事,暗暗記下了,又差了人去壽康宮問候。小玉兒沒走多久,慈寧宮的人就來了,這回不容娜木鐘推辭,太后話說的明白,「也不能老躲在屋裡頭,也讓人看看這些天辛苦的結果,都是年紀相仿的格格,一塊兒玩玩也無妨。」
心裡頭把太后的話又過了一遍,娜木鐘噙著笑意吩咐小雅道,「去打了水來給我梳妝,再把昨兒蘇嬤嬤送來的衣裳拿來。」
她不想引人注目,可也不想因為她的刻意低調讓太后的面子掃地,辜負太后一片好意。最後換上了新裁的桃紅旗裝,用早晨摘的一串杏花替換了絹花,再有就是累絲金蝶並玉蘭簪子,恰是一幅蝶戀花的春景。
娜木鐘踏進慈寧宮的時候,剛剛還在說笑的聲音靜了下來,娜木鐘是第一次見到福臨,帶著幾分嬌蠻地瞥眼打量著穿著常服的皇帝。她的滿話已經說得很好了,不再是任意妄為地滿嘴蒙語,行完禮一聲脆生生的「皇帝表哥」,一雙眼亮得像星子似得盯著福臨。
福臨同前世的嘉慶帝沒有一點長得相似的地方,他極清瘦,眉眼疏朗俊秀,長身玉立倒也是有幾分氣勢。只是他幾乎是要不認得這個表妹了,如果說烏雲珠一襲綠衣的清麗是潺潺溪水,那娜木鐘就如同她鬢上杏花一樣嬌艷動人,再加上原先屬於福雅的嫻雅沉靜,看她微微一笑,這才明白書上說的傾國傾城是怎樣的存在。
孟古青和烏雲珠小時候都是見過娜木鐘的,烏雲珠臉色不變,嘴角仍是噙著淺笑,倒是孟古青眼裡閃過幾分疑惑和排斥。
娜木鐘先前一瞥早已將二位格格的舉止收入眼底,假裝沒看見,歪著頭向著福臨笑道,「皇帝表哥,你怎麼不給我介紹介紹啊?這兩個格格可真漂亮,我早就想見見了。可惜總是要學那麼多東西,怎麼都閑不下來,你看,我的手都被自己扎了好幾個洞了。」
福臨不由自主地就低頭看了,娜木鐘的手如今被她用昔日學的秘術保養的不錯,白白的指尖上看上去有好幾個並不輕的扎傷,有一個甚至是從皮肉里直接對穿過去的。
「呀,怎麼弄成這樣,你上藥沒有?蘇嬤嬤,你一會兒給她找點藥膏抹了。」福臨對於這樣的娜木鐘也放鬆了警惕,然後聽到邊上烏雲珠柔柔的聲音響起,「郡主一定是刺繡時趕快手了,初學時候要一定要慢慢來。」
福臨的注意力還在娜木鐘的手上,只是有些好奇,轉頭問道,「烏雲珠,你那時候也被紮成這樣嗎?」
「怎麼不是?皇上沒瞧見罷了,那會兒妹妹的手,可是血淋淋的。」孟古青故意心疼地拉過烏雲珠的手,那是怎樣一雙手,能讓皇帝看著失神,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十指纖細,和它的主人一樣泛著如玉的光澤,這隻手能握筆畫畫寫詩,能拿針刺繡扎花,將科爾沁郡主十指直直地比了下去。
皇太后和蘇茉爾看著著幾個小輩,都沒有說話,只是娜木鐘看到了太后皺起的眉頭,本是無所謂地笑笑,可是青格格不甚明顯的挑釁和得意讓她沉寂多年的心裡頭一回起了波瀾,那是真正的榮惠郡主所留下的驕傲。
整個人像是被解開了枷鎖,有什麼東西在躍躍欲試,同這個身體融為一體。娜木鐘的記憶很短,這個小姑娘的一切,一望便到了頭,曾經在草原的尊貴無雙,曾經對於皇帝的憧憬懵懂,對於姑姑的崇拜依賴,還有被排斥時候的委屈心酸。
掐了一下手心,娜木鐘穩住心神,給了皇太后一個孩子似的眼神,彷彿說著「您瞧我的吧。」,然後聽到她脆如玉鳴的聲音,清晰響亮,「瞧著人家的手,咱們這樣牧馬放羊的就是不能比呢,這位是?你們先別說,我猜猜,猜錯了可不受罰啊。」
福臨看她確實不復之前的盛氣凌人,倒真像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妹妹,心裡又舒服了幾分,笑道,「那你猜猜,這位格格是什麼來歷。」
「我進京之後也見了好幾個格格了,都沒有她好看,我猜,她就是傳言中的四貞格格?」娜木鐘說完便看見烏雲珠臉色一變,還未等福臨開口她自己就討饒道,「好了好了,猜錯了對吧!我就是笨,猜不出來了。」
蘇茉爾臉色有些不大好,生怕二人為了烏雲珠吵起來,心裡不免犯嘀咕,「郡主看著精明,可還是那張厲害的嘴,這不是……」
太後轉頭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搖搖頭,示意她繼續看戲,只見娜木鐘說完之後,便嘟著嘴看著福臨,「表哥再不說,我可還瞎猜。還是聽她自己說,是誰家的格格?」
「朕說就是了,這位啊,是鄂碩大人的千金烏雲珠格格,她邊上的是青格格,你們小時候不是在草原見過的么?」福臨沒注意到烏雲珠一閃而過的不快,笑道,「四貞妹妹今兒個沒在,也是你自己老窩在那兒,她往常可總是來陪皇額娘的。」
福臨沒注意,孟古青哪兒能沒注意呢,烏雲珠平素就被人罵作半個小南蠻子,這時候被當做漢家格格,這是更是觸了心病,只能心疼地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撫。
「哦,原來是她們倆呀,前幾天就聽小雅說有格格進宮,可惜一直沒見著,早知道是她倆,我一準早來。」娜木鐘毫不避諱地瞧向董鄂氏,史書上寵冠後宮的孝獻皇后,容顏之秀麗便是前世侯佳玉瑩也難以企及,楚楚動人。
太后看他們聊了幾句,還算不錯,笑著打斷道,「好了,皇帝要和表妹要敘舊一會兒也成,這烏雲珠的點心可是準備了好久了,快端來哀家嘗嘗。也叫你表妹看看別人家格格的才情,別整天不知天高地厚的。」
這話一說,便把皇帝和娜木鐘籠到了一塊兒,只有娜木鐘對皇帝來說才是正經的選擇。烏雲珠忙起身道了遵命,不一會兒她的丫頭春雨便端著點心來了,剛剛走近,便是一股子沁人的清香傳來,糕點晶瑩剔透,煞是好看。
烏雲珠親自端了一小碟奉給太后,蘇茉爾接過去伺候太后吃了,連贊了幾口,娜木鐘也嘗了,入口甘香清甜,略一思量便猜出是用了花瓣入食,只管聽著烏雲珠解釋,「這是用秋日得的桂花蜜拌了馬蹄粉做出來的,本想再加山楂的,只是怕未免太酸,太后吃不慣。」
「難怪妹妹也跟個花骨朵兒似的,可見是這花兒的作用。」青格格說著還給了福臨一個眼神,「皇太后明鑒,奴才可不是瞎說的,到了冬天的時候,烏雲珠還會用臘梅、水仙還有雪水弄什麼『三清茶』,不說喝,聞著就讓人歡喜。」
「哦?聽著很有意思,那就等著你到時候再進上來了。」太后抿了口茶水,「說到茶,這會兒倒是想喝奶茶了,最近總覺得小廚房做出來的味道寡淡了些。」
福臨一擦嘴,滿不在乎地說道「這有什麼難的,回頭朕就去給皇額娘找兩個會煮奶茶的廚子來。」
娜木鐘想了想,笑道,「這倒真是沒什麼難的……」
蘇茉爾捂嘴笑道,「一會兒功夫,皇上倒和郡主一唱一和起來了,郡主的法子不會也和皇上一模一樣吧?」
「奴才雖然笨得很,弄不來什麼花花草草的,但給太后煮個奶茶大概還可以。只是不知太后可看得上奴才那一點手藝。」娜木鐘福了一身,「還請太后借小廚房一用。」
太后被她正經的樣子逗樂了,「你怎麼還會弄奶茶了?你阿爹可沒跟我說過。」
「漢人不是有一句話么,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太后倒是准還是不準?」娜木鐘眨眨眼,轉頭看了福臨一眼,「不過有一點,要是真的合了太后口味,皇帝表哥可不許把我拘到慈寧宮來當廚子。」
福臨不相信地看著這個嬌嬌女,「你若是真的做出來了,朕定當好好賞你!」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娜木鐘舉起手掌,認真地看著福臨,福臨當即與她一擊掌,「天子一言,可比君子重得多了。」
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頭傳來一聲笑,「姐姐這兒可真熱鬧呢,皇上又和誰金口玉言呢?」
「皇帝和榮惠郡主鬧著玩兒呢,妹妹快進來,博果爾可好些了?前頭皇帝還說一會兒要去看他呢。」太后坐著沒動,娜木鐘等人趕緊起來行禮。
「郡主別忙禮數了,勞你記得十一阿哥。」貴太妃一眼都沒看另外的烏雲珠同青格格,只親切地親自扶了娜木鐘。
「太妃您太客氣了……」娜木鐘攙著她坐下,她進宮后只和太妃在慈寧宮匆匆見過幾面,太妃對她也很是和善。
太妃忽然動作誇張地嗅了兩下,「哎呦,姐姐吃什麼好東西呢?可是香的很。」
福臨忙一指烏雲珠,語調驕傲地說道,「是烏雲珠做的桂花糕……」
「烏雲珠格格真是手巧,這江南來的手藝就是不一樣,我聞著就和咱們平日吃的不一樣。」貴太妃裝模作樣地那帕子抹抹眼淚,「只是可惜啊……博果爾沒那個口福……」
娜木鐘一聽,估摸著她這是要藉機發作了,想要避開,於是一笑道,「太妃稍待,我的奶茶可還沒上來呢。十一阿哥不舒坦,您這個做額娘的賞個臉替他嘗嘗可好?」
「奴才帶郡主去小廚房。」蘇茉爾一行禮,自領著娜木鐘去了不提。
註:1.兩個版本的董鄂妃都很美,我抽了個簽……就選了烏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