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因為腿上的傷,娜木鐘到底一晚上沒有睡好,迷迷糊糊眯到天快亮,聽到外面烏蘭低聲說話的聲音,勉強開口道,「嬤嬤,什麼事?」
烏蘭手裡拿著一張薄紙,身後的綉梅捧著一小個盞,小心翼翼地扶起娜木鐘,將溫熱的杏仁露喂進她口中,「主子潤潤喉。」
「回主子,親王的信送到了,二位格格不日將送達京城。」烏蘭輕聲對著娜木鐘說道,「親王信里說,一個容姿出眾,但出身不高,另一個是世子的長女。」
娜木鐘因為口中香甜的液體凝了凝神,「哥哥的女兒也送來了啊,至於這個容姿出眾……我也想瞧瞧了。」
顏色姣好的女子大多自視甚高,但又如果是出身低微的,要麼將天賜的容顏凋零在世俗里,要麼,就以此為資本一搏。
「對了,瑞嬪最近怎麼樣,都沒有顧上她,好好保住這胎。」娜木鐘的神智漸漸清明,「另外……貞嬪那兒的葯,停了吧。」
「瑞嬪分位看著不夠,這孩子生下來恐怕得讓主子養著了。」
「嬤嬤也太心急了,不過一個奴才生的孩子,放在本宮這兒平白給他長身份么,到時候就是中宮養子了。端順妃現在自己懷著龍種,自然是不適合的,石氏是漢女,太后就不會同意。也就剩了貞嬪和……罷了,要是生了個阿哥,就升了瑞嬪的分位,要是個格格,本宮養著玩兒也好。只可惜,陳貴人怎麼就沒信兒呢。」娜木鐘長吐了一口氣,「宮裡頭人還是太少了啊。」
想嘉慶帝的後宮,寵冠六宮的如妃不說,幾個貴人也都是會爭寵的,華貴人絕色,淳貴人嬌柔,便是秀女里也是群芳爭艷。反而福臨這裡,就這麼孤零零幾個,要是娜木鐘自己,跟那些怯生生的貓崽一樣的小主一比,也是喜歡清麗的烏雲珠。
就跟女兒家要富養一樣,男的更多聽些紅顏枯骨之事,尤其是帝王,遇著個小意溫柔平頭正臉的這麼不管不顧地陷進去了。
美人窩,英雄冢,天子折腰。
看來義父的那些培養還是必要的,娜木鐘想了想,扯了扯烏蘭的衣服,附耳低聲囑咐了一番。
烏蘭皺眉道,「主子這萬萬不可,與貴太妃之事已是與虎謀皮,何苦再將把柄拱手奉上。主子記住,有皇上,您才是皇后。貴太妃如今所求,再進一步,可就是大逆不道了。」
「嬤嬤說的是,是我想少了,既然如此,再尋適合的人去做吧。」娜木鐘點點頭,多爾袞當日也是想著好好輔佐福臨的,今日不也起了不臣之心,人心永遠是得寸進尺的。
「走一步算一步吧,還有滿蒙八旗在呢,貴太妃和襄郡王哪裡就這麼快翻天了。」娜木鐘嘴上這麼說,心裡早就防備著了,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更沒有永恆的盟友,「嬤嬤要是有外頭熟識的人能辦這事,就緊著些。」
烏蘭提醒的很是,她總是和福臨綁在一起了,沒有福臨,她對貴太妃來說什麼都不是。膝蓋還在隱隱作痛,使不上力,娜木鐘閉上眼往後靠,「我再睡會兒,早膳不用喊我。」
高床暖枕,熏香淡雅,閉上眼,什麼都不用想不用做。
娜木鐘的腿傷養了小半個月才好轉,綉杏剛能走動就要掙扎著過來伺候,被娜木鐘趕回去卧床了,「你這一瘸一拐的是成心來笑話本宮是吧?仔細腿腳落了毛病,一時半刻也就算了,老有個瘸子在我面前晃悠,我可受不了。綉梅,扶你姐姐回去。」
烏蘭看缺了人手,問過娜木鐘之後,提了兩個宮女近身伺候,有一個便是那天不小心笑出來的小姑娘,叫桂兒,不笑還好,一笑就是倆酒窩,娜木鐘直說她甜得跟桂花醬似的討人喜歡,再有一個就是伺候過用膳的荷兒,圓乎乎的娃娃臉,跟綉梅一樣是個不多話的老實人。
這日下午,娜木鐘懶懶地窩在床上,看著桂兒給她揉腿,忽然嘆了口氣,嚇得桂兒手都抖了,「主子恕罪,桂兒哪裡伺候的不好了,請主子責罰。」
「你先要我恕你的罪,又要請我責罰你,這到底是要罰還是不罰呢?」娜木鐘忍不住捏了一把桂兒的臉,「我只是從你的名字,想到一句詞而已。柳三變當日寫下一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竟引得金人嚮往,揮兵相向,不知該不該說他的詩詞驚天地。」
「桂兒不懂,只是覺得這句話里有桂兒的名字也有荷兒的名字。」桂兒沒有念過書,更不懂當時金人侵宋,擄走二宗之事。
有穿著藍色常服的青年掀帘子走進來,「皇后該說,是金人驚天地才是。我們最終還是進關了。」
「是啊……沒有了大金,可是有大清。他們當時可能也想不到,有一天,他們的後人會在這裡,真正的看三秋桂子,品十里荷花。」娜木鐘的語氣帶著無限的感慨,不知為何很大程度上滿足了福臨的虛榮心,只聽略帶慵懶的聲音繼續道,「皇上是不敢說後無來者,但至少,是前無古人的了。筆落驚天地,詩成泣鬼神,到底只是一介書生,皇上手上的筆卻是真正的經天緯地,造福萬民。其實最初太白,也是想海縣清一的不是么,這才是男兒之志。」
這樣的話福臨在烏雲珠那裡聽得多了,可從來沒有一次像娜木鐘說的這樣讓他覺得滿足,這個永遠在自己面前驕傲的不可一世的小公主,帶著淡淡的敬仰,說自己是經天緯地,造福萬民。
「皇上來了,坐一會兒吧,桂兒還不快伺候著。」娜木鐘散著頭髮,幔帳半遮了她的臉,明紅的紗像是彩霞襯在臉邊,屋裡還是舒緩的香氣,福臨幾乎以為時間都在這間寢殿里靜止了,有一個聲音附在你耳邊悄悄地說,「慢一點,再慢一點。」
荷兒已經端著兩碗杏仁露進來了,「奴婢見過皇上,給皇上請安。您嘗嘗這個,近來主子娘娘最愛喝這個不過,又滋潤又香滑,老喝茶也怪沒意思的。」
娜木鐘嗔了她一眼,「都是本宮慣得你們,跟萬歲爺也是這麼說話的么?」一邊接過瓷碗,一邊漫不經心地看著福臨道,「皇上恕罪,這丫頭被臣妾寵壞了,沒大沒小的,您也嘗嘗,比奶茶還要好喝些。」
「說起奶茶,朕喝過最好的,除了蘇茉爾煮的,就是你煮的了。」
「不過草原的粗東西,哪裡比得那些江南東西細緻,也是下頭日子過得好了,好東西是越進越多,昨兒還說把那些個碧螺春都送去給貞嬪和恪妃了,她們喝著可合口?端順妃懷著孩子,太醫說可不敢喝茶,平日都是讓伺候的煮**或者紅棗茶,對小阿哥也好,生出來準保一身好皮膚。」娜木鐘像一個知心的大姐姐,喝著東西,給福臨講著宮裡的種種。
福臨心神一盪,抬手替娜木鐘擦掉了唇邊的一點水漬,「還跟小時候一樣呢。」
娜木鐘笑了一下,那個時候喝奶茶還什麼什麼,她不小心被孟古青撞了一下,結果潑了自己一身,與她形成對比的,是年幼的雲格格,姿態優雅地小口啜飲。
剎那間,娜木鐘原本的放鬆就都不見了,加深了一點笑容,她問道,「皇上怎麼今天想著來坤寧宮了?」
「皇額娘說你不小心傷了腿,讓朕來看看你。」福臨想到自己最初是來看皇后被罰之後的狼狽樣子,結果卻在皇后緩緩念出「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時候失了神。
「那就多謝皇上了。」娜木鐘大致也清楚他來幹嘛,特意轉了話題道,皇上日理萬機,還能顧得上臣妾,臣妾惶恐。」
福臨聽她說得柔順,看她慢慢靠過來,抬頭為自己擦了擦嘴角,得意地勾起嘴角,「皇上也弄到嘴邊了呢。」
她身上是隱隱的荷香,和烏雲珠的茉莉花香相比,更是縈繞鼻尖,優雅大氣,一頭烏黑的長發跟烏雲珠的不相上下,她穿著單衣,被旗裝遮住的玲瓏身軀一覽無遺。
她的眼睛像是會說話,就這麼看著你,勾著你,不是蒼白,是健康的密色,不似烏雲珠的白玉無瑕,卻是多了象牙版的溫潤有餘。如果說烏雲珠是不著地氣的仙女兒,那娜木鐘就是活生生的妖精。
他的皇后,在那些傲慢囂張背後竟是如斯風情,讓他移不開眼。
「福臨……」她微張檀口,杏仁的香氣和他的呼吸交雜在一起,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的手。
「啟稟皇上娘娘,貞嬪娘娘到了。」通報的是總管太監吳良輔,他有些悻悻地對著娜木鐘往門口處使了個眼色。
娜木鐘微微一點頭,暫且表下不提,「貞嬪妹子來了就趕緊請過來吧,杏仁還有么?再去煮一碗過來。」
「娘娘,再要得等明天了,今日得的兩碗,先前兩位主子都用了。」荷兒為難地看著娜木鐘。
「那去泡杯碧螺春來,本宮吩咐一句,你們動一動是吧。」娜木鐘無所謂地道,「皇上知道,我素來是個笨的,這杏仁露是小廚房獨家手藝,和別處都不同,只是工藝複雜,一天才得個兩碗,今天您可是把我晚間的也給喝了。」
福臨的手還覆在娜木鐘的手背上,聞言笑道,「你還真是個吃獨食兒的,都聽好了,以後你們主子娘娘的杏仁露每天都得送一碗到朕那裡,不然朕連小廚房都給你撤了信不信。」
「信,怎麼不信,臣妾接旨。」娜木鐘象徵性地俯了個身,一頭青絲從福臨手上滑過,下頭的人也會意地趕緊跪下接旨,只有剛進來的貞嬪一人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最好你天天喝,只怕你受不住。
娜木鐘看烏雲珠臉色開始泛白,這才抽回自己的手,「妹妹來了,趕緊賜坐,你們啊,一點沒有眼力價,累著你們貞嬪娘娘,看本宮怎麼收拾你們。」
「臣妾給主子娘娘請安,娘娘吉祥。」烏雲珠憋足力氣福身下去,端的是高貴大方,端莊得體。
「好了,這些個禮數就算了,主子爺還坐在這兒呢,我怎麼好受你的禮呢。」娜木鐘抬手指了指邊上的綉敦,「快坐了。」
心道這烏雲珠還真把自己當福臨媳婦兒了,見著皇帝皇后,只給皇后請安,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這才女的心思,真是不好猜。
烏雲珠剛才把福臨眼裡的驚艷觸動看了個清清楚楚,好容易才把眼淚憋住了,只是眼眶還是有些紅了,烏蘭看著眼裡就有些不順眼了,這是來給主子娘娘請安呢,還是觸霉頭呢,當下笑著一語雙關道,「貞嬪別擔心,咱們主子娘娘只是一時沒注意跌了,養幾天就好了,不礙事的。」
「臣妾只是擔心,萬一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烏雲珠眼波盈盈,看過娜木被被子遮蓋住的雙腿,又回到福臨臉上,「先頭過來,端順妃姐姐正請平安脈呢,太醫說這胎坐的很穩,皇上不妨跟臣妾一起去看看小阿哥?」
娜木鐘眼神一沉,她不想留下福臨,不代表有人可以這樣明目張胆地從她這裡搶人,天天伴駕侍寢還不夠么,不過一會兒功夫還敢追到坤寧宮來。
「說起小阿哥,瑞妃的小阿哥這會兒可是該顯懷了。」娜木鐘趁著福臨沒有開口前插嘴道。
「瑞妃?」福臨想了想,還是沒有想起來,「朕怎麼記得只有一個瑞嬪懷著孩子?」
「哎呦,是我說錯了,我之前一直想著給瑞嬪晉位,以後生了小阿哥,阿哥臉上也好看些,他額娘也能親自養著他。你看我想著想著,就給說錯了。」
「你啊,跟我說話也這麼三心二意的,跟皇額娘說話這樣顛三倒四的?左不過一個庶妃,你覺得她好,就給了吧。」福臨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太后那時候滿宮還都是妃呢,一點虛的東西,他也無所謂。
「我就知道皇上大方,不過就是個庶妃位,能多花你多少銀子呢。」娜木鐘笑著回道,「可惜太醫不讓我走,不然啊,我一定自己去告訴瑞嬪,也讓我沾沾她的喜氣。」
烏蘭接過娜木鐘的話頭道,「主子娘娘可是又胡說了,您是中宮皇后,六宮之首,要說,也是瑞嬪沾沾您同皇上的福氣才是,怎麼能倒過來呢。奴婢有一句可是贊同皇上的,您近來卧床多了,說話真是顛三倒四了。」
福臨撫掌大笑,「看看,不止是朕這麼說吧。好了,你好好歇著,皇額娘還等著你盡孝呢,朕替你去看看瑞嬪。」
娜木鐘驚喜地看向福臨,「真的?你真好~」
烏雲珠的臉色慘白起來,卻還知道忍著,掛著笑跟著福臨退下了,娜木鐘看著帘子一動一動,終於忍不住拍著床笑出聲來了,「嬤嬤瞧見沒有?皇上一說左不過一個嬪位的時候,那位的臉色,哈哈哈……這位仙女兒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來,咱們除了把她供著上香,哪怕說一句話都是要得罪人家的,瞧見沒有!」
笑著笑著,又落淚了。娜木鐘知道,這是前世今生一起的淚,且看著吧,還有她的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