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方程式集團頂層的私人會所。
一塵不染的落地窗視野極佳,將整座b市東區的繁華盡收眼底。夕陽西斜,落日的餘暉為滿室奢華鍍上一層淺淡的光暈。
黑色緊身褲,長款毛衫外套,休閑打扮的程顏看起來落落大方,她抬手叩響虛掩的房門:「請問方總在嗎?」
斜靠在深棕色真皮沙發里的中年男人鷹鼻鷂眼,五官深邃,身上的名貴西裝昭示顯赫地位。他兩道炯炯有神的目光落在手裡的文件上,眼皮未抬:「是程小姐吧。」
程顏上前兩步,平底鞋踩在羊絨地毯上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嗯,我來是因為……」
方劍齊有些不耐煩地擺擺手,直奔主題:「讓我放棄地皮拆遷計劃,你準備拿什麼交換?」他毫不掩飾商人的精明算計。
程顏心下一橫,語出驚人:「除了賣身,隨你怎樣都行。」
「呵呵,有意思。」
方劍齊剛毅的臉龐掠過一絲玩味,嚯地抬頭打量面前的女孩——
身材高挑,眉清目秀,年紀不過二十齣頭。
他「啪」一聲合上文件夾,悠悠站起身:「你想賣身,也得有人要才行。」言外之意,比起妖艷多姿的風塵女子,這丫頭……太嫩。
「我是認真的。」程顏無視他的嘲弄,語調堅定——
「多、多、來、不、能、拆。」
方劍齊冷哼一聲,兩根手指猝然捏住她尖細的下巴:「拆不拆是我說了算。」男人高大的身軀遮住窗外的殘陽,在她略帶慌亂的臉頰投下一小塊陰影,他挑眉問:「如果我一定要你呢?」
揣摩對方半真半假的口吻,程顏的脊梁骨倏地襲上一陣惡寒。
怔忪須臾,她深吸口氣,才將自己從上一秒的心悸中揪了回來。只見程顏狠狠拂開他的大手,她斂去眸底的懼色,直視男人鷹隼般的眼睛,說得字字珠璣:「那我立馬死給你看!」
方劍齊不怒反笑,竟是極自然地轉了身,穩步踱至落地窗前。經過半晌令人壓抑的沉默,他的聲音由怡然轉為低沉,瞬間凜冽如冰:「你幫我辦件正經事,事成之後我自會考慮你的要求。」
程顏幾乎是脫口而出:「什麼事?」
「……」
認真聽著,程顏臉上的驚詫愈來愈深,而男人眉宇間那抹轉瞬即逝的狠戾更是令她不寒而慄,以至於她本能地放棄了與虎謀皮的念頭。
遲疑一下,她咬著嘴唇說:「我恐怕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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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林蔭道籠罩在初秋的暮色中,小巷的銀杏樹枝葉泛黃,徐徐涼風吹拂,發出撲簌輕響。
程顏雙手插在褲袋裡,慢吞吞地走向不遠處的五層紅磚小樓。
低矮的建築群綿延整條狹窄的街道,斑駁的外牆爬滿楓藤,朦朧月光暈染火紅、細小的葉片,勾勒這抹隱在繁囂城中的靜謐。在高樓聳立的b市,已難見此般愜意的景緻,然而,眼下在巷頭巷尾流傳的拆遷消息,鬧騰得百來戶住家人心惶惶。
程顏掩去眉梢的郁色,走進由底層門面房改建的便利店:「我回來了。」
坐在收款台後的中年女人綻出個笑容:「吃過飯沒有?」她的語調輕鬆,眼尾的細紋卻沾染著濡濕的痕迹。
她點點頭,微蹙秀眉:「媽,你哭了?」
程母抹了抹眼皮,訕笑著解釋:「剛才看個電視劇,挺感人的,不知不覺就流眼淚了。」
騙人,她的心思,程顏再清楚不過。
「你又在琢磨搬遷的事兒了吧?」她拍了拍老媽的肩膀,若無其事地安慰:「咱死都不搬,大不了當釘子戶唄。」
程母唉聲嘆氣:「肉做的人豈能與鐵打的機器抗衡,一旦推土機來了,釘子戶也得搬。」話音未落,她尚未乾涸的眼眶又泛起霧氣:「如果你爸還在就好了……」
心尖猝不及防被父親的稱謂刺痛,程顏搓了搓酸澀的鼻尖,快步走進裡間的儲藏室,關緊房門。
倚靠在冰冷的門板上,她拿出手機,顫抖著指尖按下一串號碼……
短暫的待機鈴聲,電話接通。
她屏退雜念,攥著手機,低聲說:「方總,我答應你。」
「果然是聰明人,你下周一來公司報到。」方劍齊聲色莫辨,倒是言簡意賅。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程顏只得自我安慰,路到橋頭自然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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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上班的程顏格外lady,身穿米白色裙裝搭配灰色緊身小外套,腳踩絲絨高跟鞋,簡單優雅。
臨出門前,她在玄關處的試衣鏡前左照右照,確定端莊無虞后才伸手開門。
「哎——」程母三兩步追出來,特意給她加了件羊毛小披肩:「今天降溫……」
程顏摟了摟老媽的脖子,甜甜一笑:「知道了。」
……
路況比預計中暢通不少,因此程顏提早了整整半小時抵達方程式寫字樓。四下環顧,她思忖不如先找個地方吃早餐,目光就停在了對街的more咖啡廳上。
程顏疾步穿過馬路,走向咖啡廳,而她一推開店門,立馬愣了愣——
小巧精緻的咖啡廳里居然沒一個空位。
正當她躑躅不前時,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恰好在此刻站起身,他邊講手機邊朝店門口走來,看樣子是用餐完畢。
經過程顏身旁的剎那,他不經意地斂眸瞧了她一眼。
極短暫的四目交匯,程顏的眸光卻不由微微一滯——
這男人的眼神實在——太冷,以至於她覺得就連對方那雙眼睛都是帶著寒意的。
一撇頭,程顏迅速把視線移向點餐區,稍作思考,她點了一份三文治和一杯熱拿鐵,隨即她端著托盤,快步走向那張騰出來的空位。
正欲放下手裡的托盤,程顏眉一皺,赫然發現桌上有個紙杯,而裡面仍殘留著大半杯未喝完的黑咖啡。她不由腹誹,真是沒素質的男人,吃完東西也不知道收拾。
未作多想,她隨手把紙杯扔進了幾步開外的垃圾回收桶。
程顏舒舒服服地落了座,啃咬一口三文治,她從手袋裡拿出手機,快速在搜索引擎上輸入:方程式集團。
相關信息紛紛跳出頁面,她沒時間仔細閱讀,只得挑些關鍵詞瀏覽——台資企業,涉足地產、廣告多個行業,總部位於台北,b市設立分公司……
大概是程顏看得過於專註,就連身邊杵了個人影,她都絲毫未察覺。
直到男人作勢輕咳一聲,她才豁然抬眸——
居然是先前離開的那人。
事實上,兩人方才不過須臾的擦肩而過,程顏根本來不及看清對方的相貌,如果不是他那雙令人過目不忘的眼睛提醒了她,她可能全然認不出此人。
對方並未急著開口,這倒給了程顏打量他的機會——
男人的臉龐輪廓分明而瘦削,黝黑的瞳仁深邃有神,鼻樑高挺,薄唇輕抿,確實生得一張英俊絕倫的面孔。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周身彌散著一種冷峻桀驁的氣息,令人本能地心生敬畏,不敢接近。
發覺程顏的注視,男人原本落在她手機頁面上的目光極快地挪開,不以為意地轉向她的臉:「小姐,我的咖啡?」
明明是清冽而極富磁性的嗓音,卻驚得程顏當即警覺。
她條件反射地乜斜一眼角落的垃圾桶,「騰」地跳起來。由於起身過猛,她的披肩意外滑落下來,程顏趕忙彎腰撿起,沒顧得上重新披上,她首先給男人解惑解:「不好意思,我以為你不要了……」
聞言,對方一時愣怔。
他顯然沒料到自己出門接個重要電話的工夫,咖啡就能被這個陌生女人給扔了,但不過是杯咖啡而已,他聳聳肩:「沒關係,算了。」話落,男人利落地轉身。
眼見小插曲順利解決,程顏坐回位子,順手披上披肩。
可旋即,她的動作猛地僵住。
她隱隱感覺肩頭髮緊,有一股若即若離的力道正在往後扯她的披肩。
程顏驀然歪頭一瞅,頓時面露驚詫——
她的披肩不知為何脫了線,而且那根脫落的線頭竟然纏在——那個男人的公文包上,隨著他的步伐穩健移動,那根線也被越扯越長,硬生生拉出兩米遠。
「啊——,你站住!」程顏急聲喝止。
對方的腳步頓了頓,疑惑地轉過身,即刻發現眼前這尷尬的一幕。
微詫一下,男人那張始終偏冷的臉突然展現一絲笑意,他忍俊不禁道:「咳,我還以為怎麼了。」
他嘴角那抹極輕的弧度,在程顏看來,分明帶著戲謔的意味,她稍一控制不住,語氣已近乎凌厲:「不就扔了你一杯破咖啡嗎,如果你不滿意,我賠給你就是了,你犯得著和我的披肩過不去嗎?!」
女人的低吼來得相當突兀,一屋子顧客皆停下手上、嘴上的動作,興味盎然地窺視著二人。
男人明顯不喜歡這等場面,他蹙了蹙劍眉,轉瞬走到程顏面前。
不等她反應,他已經解下自己的圍巾,給程顏戴上,緊接著,他攥住圍巾下擺的手稍一用力,往前拽了拽——
程顏的脖子吃不住勁,就這樣被男人拽到面前。
只聽他淡淡地說:「脾氣暴躁的小姐,我的圍巾送給你,這樣你滿意了嗎?」
不知是男人的舉動完全出乎程顏的預料,抑或是對方的氣場透著不容忽視的威懾力,這一刻,程顏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那張令人捉摸不透的臉上,她全然沒有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實在……太近了。
高出她半個頭的男人似乎並不介意維持這種的曖昧距離,他紋絲不動地站著,用略帶審視的目光俯視著她……
遲遲得不到她的答案,男人的耐性似乎有些欠佳,他動了動薄唇,加重語氣:「你可滿意了?」
對方溫熱的鼻息夾雜古龍水淡香,若即若離地纏繞著程顏,她一瞬失神,忽然不知該以何種表情來回應,她就茫然地——點了點頭。
程顏想不透自己為什麼會在如此荒唐的情況下,做出一個更荒唐的動作,也許真應了「鬼使神差」這個詞。
見她終於承認滿意,男人這才鬆開手。
直到對方那抹偉岸的背影消失在店門口,程顏才徹底清醒起來,她摸了摸脖子上那條與自己格格不入的男士圍巾,霎時心生懊惱,手上輕柔的觸感以及圍巾下擺的名牌logo似乎都警示著她,此物價格不菲。
必須把圍巾還給人家,此念一生,她忙不迭踩著高跟鞋,「噠噠」衝出咖啡廳,可與左顧右盼,程顏又泄氣了,街道依舊車水馬龍,行人依舊摩肩接踵,而那男人——
早已不見蹤影了。
程顏遙望著浸透在晨曦中的都市,心裡不由暗忖,再與他見面的機會可能微乎其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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斂去雜念,程顏腳步迅疾走進方程式金碧輝煌的大堂。
等電梯的片刻,她隱約聽聞身後傳來男人講電話的聲音,嗓音低沉,但不喑啞,稍快的語速透著特有的沉穩、幹練。
她下意識地扭頭瞅了瞅,淡然的眉眼忽地襲上一絲不可思議的驚愕——
這不是那條圍巾的主人嗎?!
只不過,此刻男人手裡多了一份報紙。
對方顯然也注意到了她,但那張冷峻的臉龐並未浮現出多餘的表情,他只是略微一頷首。
兩人並肩進入電梯,男人正好掛斷電話,他淡聲問:「你去幾樓?」
程顏看了看被他觸亮的按鈕,莞爾一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