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夜晚的小巷籠罩著一層靜謐的月色,不過,三九天,幽靜的月光不帶任何溫度,反而涼颼颼的。往常多多來的燈光是整條小巷最溫暖的一處所在,總能點亮寂寥而清冷的長巷。
可惜,今時今日,燈火不再,溫暖亦不再。
極速駛來的黑色瑪莎拉蒂劃破夜的寂靜,「嚓——」一聲剎停在店門口。6天皓熄了火,車輪掀起的塵埃隨即洋洋洒洒地落回地面,一切歸於平靜。
車裡的一對男女卻久久沒有下車。
副駕駛座上的程顏彷彿看到了異常駭人的景象,一雙清澈的眸子透過車窗,執拗地緊盯著漆黑一團、破敗不堪的門臉,直到——她的目光染上濃重的痛色。
女人臉上的震怒令6天皓五味雜陳,一時間,他全然想不出任何一個詞來形容程顏那種驚駭交織悲憤的凄冷表情。他緊抿著薄唇,不由自主伸出手,緊緊握住她纖細的手,似乎生怕她承受不住眼前的事實。
只是一瞬的僵滯,程顏突然猛地抽出手。
她「騰」一下拉開車門,利索地跳下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跌跌撞撞往店裡沖。進門的時候,她一不小心踩到門口橫亘的瓦礫,腳下絆了個踉蹌,險些栽倒。
當她的身體向後仰去的一剎那——
一雙有力的大手適時攙牢她的手臂。
寸步不離跟在她身後的6天皓小聲提醒:「小心。」
電閘被砸斷了,小店裡黑森森的,只有稀薄的月光為滿室狼藉蒙上淡淡的光暈。但這一刻看來,竟透著說不出的凄涼與詭異,令人悲慟又驚懼。
程顏對於男人的叮囑置若罔聞,繼續踩著凌亂而微弱的月光,摸索著朝前走去。高跟鞋太礙事,她索性踢掉鞋子,赤著腳踩在地面上。碎裂的瓷磚刺得她腳底板生疼,而她居然毫無知覺,魔怔般停不住腳步。
6天皓高大偉岸的身軀遮住唯一的光源——月光,在雜亂不已的地上投下一小塊頎長的陰影,像是個沉默的黑武士,緊緊相隨。
終於,程顏在一個被推倒的貨架前駐足,緩緩蹲□。
從進門到此刻,她宛如被按了慢放鍵,每一個動作統統遲緩、僵硬。而下一秒,她卻忽地開始瘋了般在散落滿地的雜物里亂翻一通,手上的動作好像陡然被人按了快進。
6天皓正對她反常的舉動深感匪夷所思,便瞧見她從地上的零食堆里刨出一包酸梅,高高舉在手上。
她驀地仰起頭,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天皓,你記得嗎?你第一次來店裡,我就送了你酸梅。後來我看到方曉恩竟然在吃你的酸梅,我還生了好大一肚子氣,差點被酸死了……」她的口吻不疾不徐,眸中充盈起一片霧氣,慍怒似乎被化開了,徒剩悲戚。
6天皓微微一失神,就這樣任她把他的記憶逼退到——曾經。
男人原本全一個樣兒,畢竟經年累月在商場上摸爬滾打,因此相比女人總少了那麼點多愁善感的細胞。尤其是6天皓這種從小沒爹沒娘的,對感情的敏感度更是比普通人淡薄些許。但此時此刻,他驚覺自己內心最深沉,抑或說是從未被人碰觸過的某種情感確確實實被她觸動了。
回首過往,他恍然發覺,他和程顏之間的點點滴滴都離不開這間小店。與殷實顯赫的方家不同,程家母女雖然沒有富裕的家底,卻能夠用特殊的感染力讓這方小天地永遠充滿濃濃的人情味。
正如他最初的感動——
他記得第一次送程顏回家時,程母大喇喇地用一碗熱乎乎的醒酒茶招待他,那茶香沁人心脾、唇齒回甘,莫名帶給他久別的和暖餘韻。原來,那溫暖人心的蠱竟是從那時就種下了,不知不覺在他心裡生根發芽,一直深入他的骨髓,直至難以割捨。
如若不是程顏提到往事的凄楚模樣提醒了他,6天皓差點厘不清他為多多來感傷的根源。難怪他會在一怒之下與方家徹底劃清界限,全因——方海山親手摧毀並葬送了屬於他的那份感動,那份溫情。
一念即逝,6天皓垂眸凝睇女人掛滿淚痕的臉頰,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猝然俯下/身,死死抱住程顏。
那些用來安慰的千言萬語,生生堵在他的喉頭,一句也說不出。良久的沉默,他只微微一沉氣——
「小顏,嫁給我,好不好?」
他在求婚嗎?!
一個「嫁」字如雷灌耳,驚得程顏被他圈在臂彎里的身子狠狠一顫。
她本正沉浸在無盡的傷感中無法自拔,冷不丁聽到這麼句突兀的表白,她登時嚇了一跳,整個大腦一片空白,就連心跳亦跟著停滯一拍。
懷疑自己出現幻聽了,程顏哆嗦著唇,問:「你說什麼?」
6天皓不給她質疑的機會,也不給她喘息的時間,他忽而扣住她的後腦,吻上她輕顫的唇,喃喃道:「這雖然不是正式的求婚,但以後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我們一起向前看。」
他還準備再來一次正式的求婚?!
程顏的腦部神經像是瞬間被人撩撥亂了,每顆細胞隨之陷入深深地愣怔,只覺從嘴唇到頭皮一陣發麻。她特別想要說些什麼,可男人發狠地撕咬住她的唇瓣,霸道地吮吸著,根本不容她發聲。
月色不美,場景更不美,此情此景甚至一點也不浪漫。然而,6天皓這個十分強勢的吻卻帶著地老天荒、幾近決絕的意味,彷彿一輩子就這麼——定下了。
男女之間有無數種吻法,千萬般意境,但這一刻,程顏從他的吻中不止感受到兩情相悅的欲/望,亦包括——勇氣,以及面對生活的力量。
她的心慌、恐懼、悲痛……種種情緒奇迹般湮沒在這記綿長而激烈的吻中,漸漸煙消雲散。程顏認命地閉上眼睛,靜靜品嘗唇齒相纏的溫存,細細回吻他。
月夜,在倏忽間變得美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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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避免程顏觸景生情,這一晚6天皓果斷將她擄回豪庭都會。一番翻雨覆雨之後,她才後知後覺,觸景生情什麼的根本只是男人道貌岸然的借口,姓6的分明是為了自己「填飽肚子」。
第二天一早,6天皓仍在熟睡,程顏兀自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躡手躡腳下了床,匆匆洗漱完畢,她準備出門上班。
當她在玄關處換鞋時,穿著睡衣的6天皓赤著腳從卧室里走出來。和煦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他身上,為他周身平添一抹宛若神祗的光芒,一夜好眠的男人看起來神清氣爽。
他眯著眼瞅了瞅略帶疲態的程顏,一把拉住她:「瞧你這副殘花敗柳的德性,還是別去公司丟人現眼了,今天請假吧。」
「殘花敗柳還不是拜你所賜!」昨晚這男人補完「晚餐」又開「宵夜」,結果他倒是吃得挺飽,精神頭不錯,偏害她留下一臉後遺症。程顏光想著就氣不打一處來,她用熊貓眼兇巴巴地剜了6天皓一眼:「多多來沒了,她和老媽可是要吃飯的!我昨兒已經請假了,今天必須得去上班,哪有剛找份新工作就三天兩頭曠工的!」
他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輕笑著揶揄:「你乾脆別幹了。你一個月拼死拼活還掙不了幾個錢,我養你不好么?」
程顏嗤之以鼻,「你不是也失業了?」
6天皓翻個白眼,半點不愁,「我是個搶手貨,你不知道現在多少獵頭公司盯著我呢,他們開的價不比方程式低……」
憑他的資歷和能力,換份體面的新工作自然不成問題,甚至可以美其名曰叫「跳槽」,別說養她,就是養她全家都不在話下,所以程顏絲毫不懷疑他的自信。但假若一個女人淪落到要靠男人養活的地步也沒什麼活頭了,於是她挺直脊梁骨甩開他的手,「你省省吧,我比較喜歡自力更生。」
如果非要他找出最喜歡程顏的一點,恐怕就是這女人堅韌不拔的性格了。從多多來面臨拆遷到被人冤枉丟了工作,她哪一天不是活在風口浪尖上,可她卻從未開口求過他半句。
6天皓知道勸不住她,便也不再阻攔:「那你安心上班去吧,我等會去醫院看看你媽。」
她本來正愁老媽沒人照顧,這下安心了,遂綻出個暖暖的笑容:「嗯,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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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6天皓承諾會照顧程母,但程顏始終擔心他一個大男人粗枝大葉的,不足以應付病人。因此她趁著短暫的午休時間,去酒樓打包了兩份竹筍排骨湯,然後自己餓著肚子跑了趟醫院。
疾步走進住院樓,程顏並未直接去看老媽,而是先繞道去了何母的病房。何母住的病房是兩人間,她尚能自理,所以沒請護工。
何母正在吃病號餐,看到風塵僕僕的程顏敲門進屋,她趕快放下筷子:「小顏,大中午的你怎麼來了?都怪我身子骨不爭氣,給你添麻煩了。」
她雖然生著家佑的氣,但一碼歸一碼,她對何母仍舊客客氣氣:「哪裡的話,我順路過來看看您好點沒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沒提自己老媽也住院的事兒。
瞅著她放在小桌上的湯羹,何母慈愛地笑著說:「我正好覺得醫院的飯太清淡了,今天上午做了一大堆檢查,把我折騰壞了,胃口特別好呢。」
程顏點點頭,遞給她一本存摺:「這是家佑的存摺,我取了兩萬塊幫您交了住院費和檢查費,暫時應該用不到了。」
何母自然不知這本摺子里的玄機,她順手替兒子接下,「謝謝你,家佑今晚就能趕回來了。」
聽聞這個消息,程顏表情淡然的臉上始終沒什麼起伏,——這個男人,她真的不想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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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告辭何母,程顏拎著另一份湯,直奔老媽的病房。
一進門,她略微一愣——
病房裡香氣四溢,6天皓正坐在床頭,一勺一勺喂老媽喝湯。
即便只是個背影,但男人舉手投足透著優雅穩重,而且一副耐心十足的架勢。只見他先舀起一勺濃湯,放在嘴邊輕吹幾下,才平穩地送到程母嘴邊,「伯母,您多喝點。這是我請四季酒店的大廚特別熬制的人蔘鮑魚湯,對術后恢復特別好……」
程顏抽了抽嘴角,默默把三十塊一份的排骨湯藏到自己身後。
而更可悲的是,兩人一喂一喝,竟然都十分專註,壓根沒發現有人進來。就連杵在一旁觀摩的護工亦被美男討好准岳母的場面深深吸引,直勾勾地盯著兩人,目不斜視。
程顏暗嘆老媽太沒出息了,就這樣被姓6的哄得服服帖帖了。她只得作勢乾咳一聲,努力找回存在感。
6天皓聞聲稍稍一側頭,瞥見是她,他再自然不過地說:「我就猜到你會來,我給你打包了午飯,你快趁熱吃吧。」
她又是一怔。
瞬間感覺這男人越來越像她肚裡的蛔蟲了,居然知道她的饑飽。
程顏摸了摸咕咕叫的乾癟肚子,不爭氣地走上前。區區幾步,中途她不忘抬眸瞄了一眼老媽,而她老人家根本沒和她對視,一雙浮腫的桃花眼始終落在6天皓臉上。儘管術後轉醒的程母仍體力不支,但她眼裡的光狀似帶著……幾分欣慰,幾分陶醉。
程顏無奈地收回視線,打開精緻的食盒,當她正欲動筷子的那一刻,6天皓悠悠說道:「晚上方程式的同事給我辦了場歡送宴,你和我一起去吧。」
許是「方程式」三個字太刺耳,程顏的手生生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