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前傳篇二

張衛東在班上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所以偷錢那事記了個大過，老師也沒再追究下去,只不過在班上被排斥是難免的，有一段時間，個個同學都防賊似的防著他。

蕭君故討厭歸討厭，卻仍然繼續觀察張衛東,不由自主的對這個人感到好奇。

到了下半個學期,張衛東這名字在班上頻頻被提起來，蕭君故雖然不會加入討論,卻總會豎起耳朵留心注意別人在說什麼,因此收集到了更多關於對方的信息。

同學說，張衛東的媽媽是做「雞」的……

同學說,那不是媽媽，好像是嬸嬸，也不知道他身上有沒有帶臟病。

同學說，張衛東把高年級的學生打了，以後要離他遠點。

同學說，張衛東總是在天台吸煙，老師也不管。

同學說，這個人真討厭，自己手腳不幹凈，還一臉瞧不起人的樣子……

蕭君故忽然就來氣了，重重地把筆盒拍在書桌上，發出「哐」地一聲，打斷了那群同學的竊竊私語。他用鼻子冷哼了一下，站起來，一人賞了一個鄙夷的眼刀，隨即掉頭走出教室。雖然他也討厭張衛東，但是他討厭的是這個人，而不是因為其他原因，所以他認為班上的同學都太膚淺了。

蕭君故莫名其妙的生氣，莫名其妙的在學校里亂逛，最後又莫名其妙的來到天台。

為了防止學生發生意外，天台周圍安裝了鐵絲網，張衛東就靠在鐵網席地而坐。他的校服被隨意丟在一邊，上身穿著黑色的工字背心，兩條長腿一曲一直，弔兒郎當地叼著煙。

蕭君故看得有點移不開眼睛了。陽光灑在張衛東身上，使得他膚色帶有一種健康的光澤，體魄的線條勻稱流暢，濃眉大眼，特別是吐出煙霧的時候，那模樣似乎愜意極了。

蕭君故一肚子悶氣無端端消散了，也跟著有幾分自在的愜意，他走了過去，坐到對方身邊。

「喂，也給我來一根吧。」

張衛東依然拽得很欠揍：「憑什麼？」

「你這傢伙害我跌倒了三次，補償給我一根煙，不算過分。」

「有嗎？」

「你真不記得我了？」蕭君故又開始生氣了，把之前兩人相遇的經過講出來。

張衛東默默聽完，丟了一根煙過去，雖然沒有開口說話，不過表情已經擺明了在趕人。蕭君故也不知道自己抽什麼瘋，偏偏就是不願意走，奪過對方手裡的打火機，不甘示弱又裝模作樣地點著了火，用力深吸一口。

有股濃濃的、辛辣的煙霧湧入了鼻腔——導致蕭君故被嗆到了，瞬間就咳了個昏天黑地，鼻涕眼淚一併淌了下來，他也顧不上去擦，咳得氣管火辣辣的疼，簡直快要上氣不接下氣的死過去。

張衛東嚇了一跳，看著他狼狽又通紅的臉問：「你不會吸煙？」

蕭君故千辛萬苦才止住咳嗽，覺得自己丟臉丟到姥姥家了，惱怒道：「你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會！」

張衛東樂了，這人真是，腆著一張涕淚橫流的臉面，還好意思在自己面前逞強。

蕭君故卻愣了，他看見張衛東翹起嘴角，形成一個上揚的小弧度，腮邊出現了淺淺的酒窩——這傢伙竟然笑了！而且認識張衛東那麼久，整個學期幾乎要過去了，直到今天才頭一遭見到對方露出笑容！蕭君故突然間有點激動了，彷彿見到了什麼奇迹似的。

「吶，你發什麼傻？」張衛東往旁邊靠了靠，把臉湊近他眼前，抬起下巴痞氣十足地說：「別浪費我的煙，你看好了，煙是這樣吸的……」

蕭君故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天台的。

彷彿他吸掉的那根香煙沒有噴出來，所有的煙霧積壓在腦殼裡，令他發脹發暈，同時又有股難言的喜悅和飄飄然。蕭君故趴在課桌上，抬手摸了摸滾燙的臉，他覺得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

他無心上課，放學匆匆回到家裡，無視那一陣陣吵得天翻地覆的麻將聲，倒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靜。

剛開始一切和往常一樣，每次家裡有賭局，蕭君故都不願意露面。

媽媽叼著煙搓麻將或者拿紙牌的樣子讓他心煩，那些女人嘰嘰喳喳沒有營養的話題讓他心煩，滿屋子的煙酒味道更讓他心煩。蕭君故討厭這群二奶，然而他媽媽也是二奶大軍中的一員，個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沉迷在紙醉金迷的牢籠里。蕭君故也討厭別人吸煙，通常嗅到煙味就不自覺皺眉，可是直到今天才發現，竟然有人能把一根煙吸得如此行雲流水，卻又讓他回味悠長。

張衛東的嘴巴慢慢張開，絲絲裊裊的白煙從中泄了出來，隱約看到整齊的牙齒，還有那靈動的舌尖。他的唇形很好看，雙唇不厚不薄，色澤偏於深紅，濕潤時有種難以抵擋的蠱惑……

蕭君故做了個夢，夢裡清晰的回放張衛東教他吸煙的細節，也算正常。可是當他醒來，發現自己渾身燥熱，小腹痙攣似的收縮著，內褲粘粘糊糊的濕了一大片，這就太不正常了。

他竟然夢見一個男孩，並且達到了□，絕對不正常！

蕭君故有點慌了——好像他做了一件不得了的壞事，從此變成了異類，倍感羞恥。

饒是如此，蕭君故卻不能控制住自己的眼睛，日復一日追隨著那個男孩，隱秘地窺探著對方一舉一動，然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慢慢回味。他沒有再主動向張衛東搭話，不敢，他莫名的產生了一種危機感，自己站在了懸崖邊上，再往前一步便萬劫不復。

新的學期又快到來了，蕭君故徹夜不眠，無比期待著明天的開學典禮。

只不過是一個寒假沒見面，蕭君故幾乎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明天，明天就能見到他了吧？

學校的操場上人頭涌涌，蕭君故眯著眼睛搜尋，終於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人，可是高漲的情緒卻漸漸低落下來。他看見張衛東在跟別人交談，不時開懷大笑，那副輕鬆歡樂的模樣他從來沒見過。蕭君故認得張衛東身邊那兩個人，羅大吉和羅小祥兩兄弟，因為他們都屬虎，綽號又叫大虎小虎。

蕭君故跟大虎小虎一起上過初中，後來畢業了，聽說他們隨父母去了外地，不知現在為什麼又回來了。蕭君故也只是認得他們而已，關係是普通同學，不過貌似他和誰都是泛泛之交，就連張衛東也不例外。

張衛東和這對兄弟走得很近，三個人總是同時進出教室，常能看到他們有說有笑打打鬧鬧。

有一次在校慶活動上，張衛東兜里的煙盒掉了出來，剛剛好，就落在蕭君故腳下，他連忙彎腰撿起來，有些緊張地遞給對方。張衛東拿了過去，不咸不淡掃了蕭君故一眼，扭頭，繼續看著台上慷慨陳詞的校長。

他連一句道謝也沒有，那表情，那眼神，完全是面對一個不熟悉的陌生人。

蕭君故心裡很不是滋味，當他看見張衛東又和大虎小虎膩在一起，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話，笑不完的歡樂，心裡就更不是滋味了。張衛東和別人越親近，他就越覺得煩躁，為什麼自己只能遠遠看著？

他想接近張衛東，即使只是普通朋友也好，想讓對方心無芥蒂的對自己笑。

但這並不容易，張衛東是屬刺蝟的，對誰都充滿防備，尤其是這種一次次主動貼上來的人。

蕭君故只好偷偷跟蹤張衛東，發現對方放學后並不回家，經常到遊戲機室和撞球室，又或者在街上和公園溜達。他小心翼翼地跟著，有點興奮又有點忐忑，直到有一天，被當成逮了個現行。

「你跟著我做什麼？」張衛東問。

「誰跟著你啦。」蕭君故用面無表情掩飾自己的心虛，掩飾道：「我也是來打撞球的。」

張衛東哦了一聲，毫不懷疑地往裡走。

蕭君故無語了，他知道這傢伙神經粗，可沒想到粗成這樣，到底是太相信人了還是根本懶得費心？他飛快地琢磨了片刻，覺得第二個可能性大些，於是悶悶不樂地追上去：「那你又來這裡做什麼？」

張衛東掀起眼皮，憋了蕭君故一眼，然後自顧自挑選起球杆。

蕭君故當然感受得到，那一眼明擺著說自己「幼稚」，不過想想他的問題也挺幼稚的，來撞球室還能做什麼？蕭君故受了挫，不好再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便訕訕站在邊上看張衛東跟別人對局。

張衛東打起撞球來像模像樣，表情全神貫注，一眯眼睛，一推桿，動作瀟洒得不得了。

他連贏了三局，戰利品是三包煙。張衛東回過頭時，看著蕭君故，然後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你怎麼還在這裡？」蕭君故有點兒生氣了：「我一直在這裡好不好！你難道沒看見嗎？」

「沒注意到。」張衛東滿不在乎地說，把煙揣進兜里，看樣子是打算走了。

蕭君故又氣又恨，意識到再這麼跟蹤下去也不是辦法，這傢伙太目中無人了，什麼時候才能把自己當成朋友？索性他豁出去了，壯著膽子攔住張衛東：「你可不可以教我打撞球？」

「沒空。」張衛東一口回絕。

「那我交學費可以了吧？我給你買煙，你教我。」

張衛東愣了愣，認真考慮對方的提議，他不討厭蕭君故，但也談不上喜歡，可怎麼好像走到哪裡都能看見對方呢？他一時弄不明白了。

蕭君故打鐵趁熱：「我媽老在家裡打麻將，一天到晚吵死了，我放學沒地方可去……」

「好。」張衛東突然打斷了他的話，又說：「我教你也可以，不用錢，但是你要認真學。」

蕭君故連連點頭：「那我請你吃麥當勞，要不請你看電影，我們還能一起吃刨冰，當然是我買單。」

當時蕭君故興奮過頭了，事後才覺得奇怪，張衛東為何那麼爽快的答應下來？

直到有天他從張衛東嘴裡套出了話，這傢伙最討厭的就是賭博，凡是跟賭錢沾上邊的東西他都討厭，所以才一時動了惻隱之心。蕭君故自嘲地笑笑，生平頭一遭有了這樣諷刺的念頭——自己那老媽還算有點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