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風樓(上)
最後,桃杳還是跟著楚歡雋去了春風樓。
除了實在捱不過肚子餓這一點,還有,如果真要好好避開未來那個悲慘結局,從現在開始打探打探這個楚歡雋的虛實也不為過。
保險起見,桃杳將懷菱也拉上了,哪怕懷菱萬分拒絕。
這春風樓,果真只是一個樓。
非常惹眼的紅漆樓牆,四面透風的軒窗露台,還有那誇張得不能再誇張的成千上萬隻鍍金瓦片組成的屋頂,在陽光下金光璀璨。
哪怕下著薄雪,也依稀能看見那些露台上一個個只著春衣,搖曳著纖細腰肢的舞女們。昂貴的紗幔在雕飾綺麗的樓台軒宇中隨風輕揚,無數風流酒客熙來攘往,景象煞是奢靡。
桃杳用雙手在眼前支起個小帳篷,眺望不遠處的春風樓,有些驚愕道:「小楚,這就是你說的春風樓?怎麼看上去不像是個正經吃飯的地方呢?」
楚歡雋搖扇一笑:「正不正經的,得小桃去了才知道呢。」
他讓桃杳喚他小楚,不過是客氣客氣,沒曾想桃杳真就把這不恭敬的稱呼叫得分外順口了,所以他也要喚小桃,這樣一個在他看來不三不四有些許輕慢的稱呼,這樣才算公平。
但桃杳似乎並沒覺得有什麼不舒服的,反而向他爽朗一笑:「好啊,那你要給我點春風樓最好吃的招牌菜。」
楚歡雋忍不住又仔仔細細地將眼前這個不修邊幅的女子打量一遍:她穿著一件並不合身的老舊衣袍,顯是有些肥大了,寬鬆的領口露出她雪白纖細的脖頸鎖骨,因著天氣寒冷,露出的肌膚被凍得緋紅,看起來倒是有一種別緻的可愛。
他還是頭一回與這般穿著的人進出春風樓,恐怕在春風樓歷史上也是頭一遭接待這般穿著的客人。
春風樓的老闆娘夏嫣紅一見到楚歡雋便熱情地迎上來,挑了一處靠著窗子的雅座讓他們落座。
「王爺好久沒來,我只怕你是尋到了別的好玩去處,把我這春風樓冷落了。」夏嫣紅一邊招呼幾個姑娘過來,一邊殷勤地給楚歡雋獻酒獻茶,「姑娘們都想死你了。」
幾個花容月貌的姑娘瞬間包圍過來,拿了櫻桃爭著搶著要餵給楚歡雋吃。
桃杳看著楚歡雋在萬花叢中氣定神閑的模樣,心想:這春風樓,果然不是個正經地方。
傳聞,楚朝最當聖寵的皇子是個不折不扣的風流種。因著是當今聖上的獨子,皇帝自然是希望這個老來子能成大任,早日與其分憂——只可惜,這個風流皇子只愛流連青樓酒巷溫柔鄉,對於朝堂上的那些文啊武啊的,概不過問。
桃杳佯裝輕鬆地端起茶杯,扭過頭去看戲台上跳舞的美人,旁邊的鶯鶯燕燕她有些不好意思看。
夏嫣紅給楚歡雋獻了茶,又款款過來給桃杳斟茶。二人對視時,夏嫣紅的臉上顯然出現了一抹驚訝,隨即捂嘴笑道:「怪不得王爺消失了好一段時日,原來是有了新歡。」
這夏嫣紅臉上總是笑吟吟的,卻怎麼看怎麼虛情假意。桃杳看著她臉上的假笑,分明是在說:王爺你的眼光也太不咋地了,怎麼找了個這般姿色尋常的女子。
桃杳正想開口解釋,那邊楚歡雋卻先她一步駁回了夏嫣紅的話:「這位是時將軍未出閣的千金,今天只是陪我來吃吃飯而已。紅姑,你說話可要注意分寸。」
夏嫣紅這才悻悻地向桃杳福了福身子,面上依然是一副假得不行的歉意:「時小姐,奴婢糊塗失禮,還請時小姐莫要怪罪才是。」
桃杳不想再搭理這個假惺惺的姑子,擺手道:「不打緊,你去和小楚玩吧。」
聽到桃杳這般稱呼楚歡雋,夏嫣紅的臉上又是一陣驚訝,彷彿在說:不光長得一般,還沒有禮數,王爺的眼光是真的很差啊。
懷菱在旁邊偷偷扯了扯桃杳的衣角,附在她耳邊低聲道:「二小姐,要不我們找個由頭走吧,若是被大小姐和老爺知道我們來了這裡,說不清怎麼辦?」
桃杳看了看懷菱,又轉頭去看楚歡雋。但見他正被一群花姑娘團團包圍著,面上卻是一副不以為然雲淡風輕的樣子,坐懷不亂,正在當柳下惠呢。
電光火石間,桃杳心中意念一閃,忽然回頭朝楚歡雋那邊嫣然一笑:「小楚,謝謝你為我說話。不過你有所不知,我雖未出閣,不過婚期已近了。」
這回,不光是夏嫣紅的臉色變得難看,楚歡雋那雙從來古井不波的眼睛也頓時驚得瞪大了。
懷菱用力的拽了一把桃杳的衣角,急道:「二小姐!你在說什麼呢?!」
桃杳悄悄抬起頭,偷看楚歡雋的神色。只見他依舊笑著,只是眉眼間有藏不住的慍意。
楚歡雋挑眉,手中摺扇一收,用扇柄輕輕打掉了正攀撫在他右肩上的美人手臂,又用那扇子趕走了圍在身旁的一圈姑娘,臉上笑意不改,只是眼中多了幾分寒氣。
「哦?未曾聽時將軍提起過,沒想到小桃已有婚事傍身。」
桃杳腦筋急轉,擠出來一個十分刻意的笑容:「我爹本來就不把我當回事,自然不會與王爺提及我。」
楚歡雋輕笑一聲,從眼前的果盤裡挑出一顆最紅最大的櫻桃,放入桃杳手中,又抬頭對那邊正錯愕愣怔的夏嫣紅說道:「紅姑,你愣著做什麼?把你們這裡最好的招牌菜上上來。」
夏嫣紅欠了欠身,道:「奴婢這就命人下去準備。」
不一會兒,夏嫣紅張羅著小廝們將一桌子菜上齊了,一臉奉承地擠到楚歡雋身邊遞上賬本。
「一共是五百八十兩,王爺,還是跟之前一樣嗎?」
楚歡雋點點頭,接過那賬本在上面狂草了幾個字,道:「我吩咐你做的事情,可辦妥了?」
夏嫣紅斂眉一笑:「王爺吩咐,春風樓不敢怠慢。」
桃杳則是吃驚地張望著這一桌子菜:清炒菜杆子,醬燒茄子,白面饅頭,就連佔地面積最大的那鍋湯,都是用冬瓜和肉末熬的。
就這些菜式,放到尋常百姓家飯桌上都嫌寒酸了,放到這春風樓,居然搖身一變價值五百八十兩?!
——黑,實在是太黑了。這春風樓外面看著像模像樣的,原來是個包著黑心的大黑店。
桃杳不信邪地拿著勺子在那冬瓜肉末湯里努力地又挖又舀,愣是找不出一塊成形的肉塊來,於是又端起碗來大喝幾口,這湯寡淡得像是刷鍋水,簡直連桃杳在時府搶的狗食都比不過。
桃杳失望地看著楚歡雋:「小楚,你是不是被坑了?這,就是你說的,春風樓最好的招牌菜?」
楚歡雋替她將碗中飯菜添滿,笑道:「春風樓最值錢的,從來不是這些吃食。」
話音一落,圓桌前原本束著的紅紗帳子忽然被人一把揭下,香風浮動,吹得滿席花瓣紛紛。
桃杳忽然覺得自己的腦袋迷迷糊糊,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奇怪,她方才明明只喝了茶。
那紅紗中影影綽綽的,似乎站著一個人。席間忽然走出來五六個樂伶,或琴或笛,管弦吹奏,仙樂裊裊繞樑,令人如痴如醉。
那紅紗中的人影,隨著樂聲翩然起舞來。水袖翩躚,青絲雲卷,雖然重重紅紗掩住了她的面貌,可單單看其翩然舞動的身影,就能看出此人姿容不凡。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
紅紗中傳來婉轉的歌聲,是那起舞的女子在唱。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
紅紗垂幕一層一層緩緩揭開,那紅紗中的女子漸漸顯出身形。如柳枝一般柔軟的身形,隨著紅紗風拂搖擺翩躚,不必看其容貌,只觀其身姿,便能令這世間所有男子為其傾倒。
「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
那女子逐漸停下旋舞的身姿,水袖高舉,猶抱琵琶半遮面。
彼時,楚歡雋的雅座周圍登時圍上來不少看客,都是來看這個跳舞女子的。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一舞落畢,女子揭開面上輕紗,朝席間眾人微微福身。
「原來是靜霜姑娘!」台下登時有人認出她,大喊道。
安靜霜,春風樓傳說一般的存在。
傳說她姿容超脫,貌似仙娥;傳說她一舞價值千金,只有京城中最有地位最有錢的人才能買她登台一舞;傳說她拒絕了京城中所有有錢公子哥,只一心待在春風樓中,只為留待有緣人。
頃刻間,一眾看客蜂擁而至到那台前,爭著搶著要與這美麗的姑娘說上哪怕半句話。
桃杳幾乎要被這群見了美人便像發了瘋一般的男人們擠扁成肉餅,拼盡全力才與懷菱相互拉扯著擠到邊緣處。
這會,桃杳才看見楚歡雋早就神不知鬼不覺混到人群之外,此刻正好整以暇地靠在玉欄杆上搖著扇子,手裡還端著一盞熱氣氤氳的香茗。
他朝這邊擺了擺手,口型分明在說:小桃過來。
不顧懷菱死命拽著她袖子勸阻,桃杳果然上道地朝楚歡雋那邊走過去。
楚歡雋將手裡那盞香茗遞給桃杳,又指了指台上的安靜霜:「這便是春風樓最好的招牌菜了,小桃覺得如何?」
桃杳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叫安靜霜的美麗姑娘雖正忙著應承眼下嘰嘰喳喳的各個客官,但似乎眼神總往他們這邊瞟。
桃杳點點頭:「她很漂亮。」
楚歡雋提示她:「僅僅是漂亮嗎?沒有別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