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視線以外，思念以內(3)

第45章視線以外，思念以內(3)

「那我們先從一個女孩的故事開始吧。她叫冬暖，是晏弋初戀的女孩，確切地說，是晏弋暗戀過的一個女孩。」

我大概猜到她是誰了。她叫冬暖，冬日墜落的暖陽，令晏弋的世界失去光明，惡魔伺機出現。我叫夏涼，夏天的一縷涼風，再次吹醒了蟄伏他體內的惡魔，又將他帶去遙遠的地方。冬暖，夏涼，是巧合，還是命運給晏弋開的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冬暖有兩個青梅竹馬的好朋友，一個叫晏弋，是個內向寡言的小男生，另一個叫，我們叫他小紀吧，和晏弋剛剛相反，小紀活潑好動，是三個人中的小頭頭。像她的名字一樣，冬暖擁有世上最溫暖的笑容，朝夕相處的日子裡，兩個情竇初開的小男生，漸漸都對冬暖產生了青澀的好感。

「初中畢業，冬暖和晏弋考上同一所高中。小紀因為成績不好，初中畢業后被家人安排參軍。臨走前一晚，他當著晏弋的面，向冬暖表白。冬暖接受了他。之後小紀把冬暖託付給晏弋，讓他替自己好好照顧冬暖。晏弋答應了兄弟的請求，決定將這份並不比小紀淺的感情永遠壓在心底。

「他做得一直很好，給冬暖適度的照顧和不逾規越矩的關懷。儘管學校里所有人都誤會他和冬暖的關係，但那時的他，已經學會漠視從容地面對不相干的人或事。小紀遠在外地當兵，偶爾申請到假期回來，三個又會像以前一樣聚在一起，玩玩鬧鬧，談天說地。

「剛上高三那年，小紀又一次放假回來，晏弋和冬暖約好晚自習後去火車站接他。晏弋因為課業耽誤了幾分鐘，可就在這幾分鐘里，在校門外等他的冬暖出事了。她被一個臨時起意的流氓侮辱了。晏弋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衣衫不整地被打暈在黑暗的衚衕里。冬暖沒能挺過來，在一個普通的清晨，她選擇了從教學樓上跳下來，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事發之後，晏弋很自責，冬暖的自殺無疑又令他更難以接受。痛失愛人的小紀也把所有過錯歸結於他。他甚至告訴晏弋，冬暖最初喜歡的人不是他，而是晏弋。她只是遲遲等不到晏弋的表白，才和小紀在一起。這對晏弋來說簡直像雪上加霜。

「我第一次和晏弋見面的時候，他剛被父母接回來。陰鬱消沉厭世，自我封閉，伴有自殘行為，典型的抑鬱症患者癥狀。於是我開始對他進行藥物和心理治療，一年後情況好轉，兩年後他重新回到學校，只複習了短短一個月，就考上大學。他當時很猶豫，擔心自己無法適應新環境，不想去讀。我鼓勵他，建議他在外面先租房子住，慢慢學著重新融入人群。

「他表現得很好，病情穩定，開始將自己當作一名普通的大學生，交友學習娛樂。每次來見我，不再滿是擔憂和顧忌，可以和我分享一些他的日常生活。唯一一次聽到他抱怨，應該是他剛上大二。他說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女生騷擾了，差點動怒。我知道，那個女生就是你，冉夏涼。

「下面我要講的故事，輪到你登場了。有一樣東西，我希望你邊聽我講，邊自己看。」

我大概用盡了我這輩子所有的專註力，聚精會神地聽洪醫生講完這個長長的，有關三位少年少女的故事。他卻似乎並不想留給我思考消化的時間，不願讓我為逝去的往事糾結般，直接從辦公室抽屜內拿出樣東西遞給我。

這樣東西我太熟悉了，是我曾經覬覦很久，念念不忘的晏弋的素描冊。時過境遷后，它居然輕而易舉地來到我這裡。從藍色皮質封皮，輕輕撫摸到右下角燙金的「弋」字，我懷揣著類似千帆過盡后心如止水的情緒，將素描冊慢慢翻開……

「晏弋從小喜歡畫畫，患病後這也是我鼓勵他進行主動自我治療的一種方法。近兩年，他常常會把自己經歷的事用畫筆記錄下來，像寫日記一樣。而這本素描冊是他臨出國前交由我保管的。我也是看過之後，才決定找你談一談。」

如洪醫生所說，這一本由四格漫畫組成的日記。第一篇的日期是我剛上大學沒多久，畫的是我喝醉酒強吻晏弋的那件烏龍糗事。他把我畫得很醜，像個酩酊大醉的女瘋子。我強行吻了他以後，他生氣地把我推倒在地。可惜，我當時真的喝得太醉，現在完全沒有印象。

「晏弋第二次遇到你是隔年的春天，之後他來見我，顯得有些雀躍。他說他遇到一個和他一樣有心理疾病的女孩，但這個女孩又完全和他不一樣，她活得開朗健康。所以他對你產生了好奇心，很想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尤其是你莫名其妙的表白，讓他覺得你好像很特別。」

素描冊第二頁，晏弋的確描繪的是我們在聚眾鬥毆事件中狹路相逢的場景。而我更多注意到的是那天的日期，五月三日。

嗯，五月三日，很眼熟的數字，對不對，冉夏涼？流星雨手錶里的水鑽，我跪在地上一顆顆撿回來的流星，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十三顆，代表著我和他正式見面的日子。他記在心裡，我戴在腕上。

「接下來的日子，他每次來見我，你變成了他所有話題的主角。他曾問過我，怎樣才能幫你克服社交障礙。我請他帶你來見見我。他對自己的病情仍有顧慮，拒絕了，也再沒提起過。我想，他是在思考用一種他自己的方式來幫助你。坦白講，我很欣慰。從自我封閉，到重新回歸社會，再到主動去幫助別人，是個不小的飛躍和進步。所以，他不僅僅是在幫助你，也是在治療他自己。」

那天我們和顧迅、裴薇吃飯前，晏弋在紙巾上畫過一幅鼓勵我的漫畫，當時被我用來擦眼淚弄花了。也許是因為這幅畫讓他找到了專屬於我們的表達方式，他覺得很有意義，所以重新將它畫在素描冊里。我的形象不再是喪氣的落湯雞，而是一個面帶羞澀笑容，和他手牽手的普通女孩。

「早在你的社交障礙痊癒前，我就察覺到晏弋的變化，他對你產生了男女間的情感。你痊癒后，我問他為什麼不向你表白。他告訴我，如果有一天他不再需要來見我，那證明他徹底康復了，他會第一時間對你表白心意。哈哈，我當時有衝動想成全你們，但是我的職業操守又不允許我草率行事。我看到晏弋狀態越來越好，自認離他痊癒那天也不遠了。」

我眼前的這幅繪畫日記有些特別，不是四格漫畫，而是一幅炭筆素描側影，畫的是我坐在窗邊懶洋洋曬太陽的樣子。我記得那天，段貝山急性腸胃炎輸液，我和晏弋到快餐店給他買熱粥。那時我以為他在畫風景，看都沒看我一眼。誰知道，他掩飾得太好，記憶力也驚人，把我畫得挺有一點美女的韻味。

「有時候我會思考你和晏弋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他幫助你治癒社交障礙，還是你影響改變了他的生活態度。後來我有了些頭緒，應該說晏弋是為你而變得成熟冷靜，因為他有過一段低潮晦暗的生活，所以他才能更好地去包容你，體諒你，同時這也讓他慢慢成熟起來。晏弋曾對我說，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喜歡上你，是他再次從冬暖墜樓的噩夢中驚醒。他害怕無助，然後想到了你。」

不知不覺素描冊翻到最後一頁，上面只有一張照片——我和晏弋站在聖誕樹前的合照，唯一的一張合照。合照旁有一行我熟悉的漂亮字體。

寂寞時你又一次，闖入我的心靈——食指《你》

當時問過他為什麼給這張合照取名為《你》，他輕點了下我的食指，給我提示。可我太沒文化了，不知道有這樣一位詩人，寫過如此動人的一句詩歌。

合上素描冊，將它緊緊抱在懷裡，我不知不覺中已淚流滿面，接過洪醫生遞來的面紙，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許是有太多話想說反而更無從開口。他抬手示意我不用說話，微笑著繼續道：「我找你談話的目的，其實是想糾正我和晏弋父母犯的一個錯誤。我們可能太敏感，對他保護太過度。學校出事以後，他急著想去見你。我們反對是怕他處理不好，也對你沒有足夠了解，所以擔心他傷害自己。

「當時，他太固執，我們採用的方法也過於強硬，把他鎖在房間，切斷一切與外界的聯繫。他手段激烈的反抗，讓我們輕率地做出判斷，判斷他抑鬱症複發。所以，對於他最終同意離開的決定，我們一定程度上要負很大的責任。看過他的素描冊后，我覺得，我們必須糾正這個錯誤。」

我聽懂了他的話，惡魔沒有蘇醒，晏弋的抑鬱症沒有複發，所以他給我的分手理由不成立，他不用再遠遠躲著我，必須和我分離。可是，可是，我泣不成聲，沮喪萬分地說：「嗚嗚嗚，又不是在演電影，我能放下一切，奮不顧身地馬上飛去德國找他。再說，我沒有護照，也買不起國際機票，嗚嗚嗚……」

洪醫生一直含笑看著我哭成傻瓜，見我確實哭得停不下來，才說：「Marvin教授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晏弋的恩師，對他有知遇之恩。晏弋這次能順利出國留學，他幫了很大的忙。我和Marvin教授商量了一下，決定給晏弋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我們說Marvin教授現在病入膏肓，躺在醫院，想見見他的這位愛徒。」洪醫生看了看錶，「晏弋應該已經早下飛機了吧，我和他約好，他一下飛機就趕到我辦公室，我們一起去看Marvin教授。」

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洪醫生開懷而笑，對我說：「你聽，他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