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謎寶藏系列之二 通天之塔(下)》(20)
火鷹巢
第二天一早,薩滿打破了屋裡的平靜,他領著十幾個圖瓦壯漢,在蒙古包門口又唱又跳,好像在舉行什麼儀式。所有圖瓦人都圍在外面觀看,我這才注意到,這裡的青壯年其實並不多,老人和小孩佔了大半人口。
儀式結束后,我們四人被圖瓦壯漢們押解著離開了蒙古包,薩滿走在最前面,依舊神經質地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歐查緊隨其後。里維已經可以自己走路了,呂方陽一直攙扶著他,倒是馮教授渾身發軟,始終被一個壯漢背在背上。
一行人翻過白雪皚皚的山頭,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我望著薩滿身披羽毛的古怪身影,大腦一片空白,四周一片寂靜,走著走著,天空中突然劃過一聲響亮的鳴叫,我抬頭一看,一隻金雕正從樹梢上方滑翔而過,巨大的翅膀靈活有力,在藍色的天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我看得入了神,不小心撞到一個人的身上。
我定神一看,來者居然是斯瑞,他的身後站著歐查。
斯瑞把我帶到一邊,低聲說:「宋方舟,你不是說有事要跟歐查說嗎?」
我趕忙點頭:「尊敬的圖瓦勇士,請放過我的朋友呂方陽。他是一名學者,一直反對挖掘斯基泰王的陵墓。」
斯瑞點點頭,將我的話翻譯給歐查。
歐查似乎早就預料到我會這樣講,果斷地對斯瑞說了什麼。
斯瑞告訴我:「歐查說,他可以放過一個人,不過,他只能給呂方陽半個機會,另外半個,他留給你。」
「什麼意思?」我不解。
「意思是:你和呂方陽之中,可以有一個人離開這裡。而且,決定權在你的手中。」
我笑了:「謝謝你,斯瑞,請帶呂方陽離開吧。」
「你就不為自己考慮一下?」斯瑞趕忙問。
「不用了,」我說:「有些事情,只有我才能終止。」
斯瑞輕嘆一聲,拍拍我的肩膀說:「那好吧!如果這是你的決定。」
他把我的選擇告訴歐查,歐查用敬佩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後走到隊伍當中,把呂方陽拉了出來。
「你們要幹什麼?」呂方陽沒有聽到我和斯瑞的對話,現在突兀地被拉開,顯得非常錯愕。
斯瑞走過去,用英文對他說:「你得救了,感謝你的朋友宋方舟吧。」
「得救?感謝?」呂方陽還沒反應過來。
我拍拍呂方陽的肩膀說:「兄弟,回國后好好生活,你這樣的身子骨,真的不適合冒險。」
「宋方舟,你開什麼玩笑?」呂方陽睜大了眼睛。
我把他推到斯瑞身邊:「走吧!我沒有開玩笑。」
呂方陽還想說什麼,被斯瑞勾住胳肢窩,不由分說地朝相反方向走去。呂方陽終於回過神來,他一邊掙扎,一邊大聲吼道:「宋方舟,你不能把我趕走,你不能!」
聲音漸行漸遠,當呂方陽的吼聲變得沙啞時,我已經快要聽不見了。
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我的心中一片坦然,斯瑞是個善良的人,我相信他和歐查會信守諾言,將呂方陽帶回克孜爾。不用再看到一個兄弟死在自己面前,我覺得很幸運。
隊伍繼續啟程,馮教授看到了剛才那一幕,趕忙問我: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呂方陽會被帶走?
我懶得理他,索性一言不發,埋頭走路。里維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也沒有說話。半晌,我突然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一絲詭譎的微笑。
這樣的微笑讓我頭皮發麻,里維究竟在笑什麼,他都傷成這樣了,還想逃跑嗎?當隊伍翻過第三個山頭時,我突然發現不對勁,原來我們正在往回走,因為我的眼前出現了那座熟悉的山嶺,還有鑲嵌在山腰處的巨大殉馬槽。
我們沒有走之前的老路,而是繞到山的另一邊,沿著一條用碎石塊鋪就的狹窄小道往山上爬去。這條路非常陡峭,好在路呈Z字形,加上身後的壯漢不時幫扶一把,我們還能勉強攀爬。兩個小時候后,我們終於接近了山頂,這裡的雪層明顯更厚,四周也更加寂靜,就連之前不時聽到的鳥鳴聲也消失了。越往上走,我的感覺就更加怪異,薩彥嶺雖然貧瘠,但多少還能看到一些野獸的蹤跡,可這裡完全是一片死寂,樹木光禿禿的,看不到一片樹葉,皚皚白雪覆蓋在岩石上,形成一個個古怪的形狀。
爬了很久,我的雙腿非常疲乏,不小心碰到了一塊岩石,雪塊從岩石上『嘩嘩』落下,我驚呆了,這塊被我誤以為是岩石的東西,居然是一具碩大的氂牛屍體。更加詭異的是,屍體被挖去了雙眼和心臟,割去了舌頭,眼眶變成了兩個黑窟窿,正幽幽地望著我。我咽下一口乾澀的唾沫,四下望去,這才發現所有的岩石下都或多或少露出了動物的肢體,除了氂牛,還有鹿、狼和野豬,屍體隨意散落在雪地上,已經被凍得和岩石一樣堅硬。
讀中學時,幾個同學惡作劇,曾把我關在一幢『鬼屋』里呆了一整晚,我當時嚇得半死,認為鬼屋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可和這裡比起來,鬼屋簡直就是天堂。無數冰封的靈魂在寂靜中嘶吼,就連漂浮在空中的死亡氣息也變成了凄厲的哀嚎。行走其間,人很容易被這詭異的氣氛包圍,忽略掉生命的存在,哪怕是自己的生命。就連馮教授也暫時忘卻了恐懼,睜大眼睛望著眼前的一切。
山頂,終於到了。
一個巨大的坑洞出現在我們面前,坑洞四周壘起了高聳的石堆,就像一個小型的火山口,石堆高度至少三十米,直徑足有一百米。我想起了山洞裡的石板畫,看樣子,這裡就是畫上的祭祀場所了。想想真是諷刺,我們挖掘的斯基泰王族墓葬,居然就在祭祀場所的正下方,而且兩位墓主人都蜷身側卧,面對著山頂的方向,很可能也是出於對這裡的膜拜和尊重。
薩滿又開始手舞足蹈,領著圖瓦壯漢們圍著坑洞轉圈,把我們三個扔在坑洞旁邊,里維面無表情地盯著前方,馮教授望著圖瓦人古怪的死亡舞蹈,眼神再次渙散,表情顯得十分絕望。
眼前的場面非常熱鬧,我的心情卻寧靜如水。有人說:人在等待死亡的時候,一顆心會突然變得平靜透徹,似乎又回到初生時毫無雜質的狀態。我此刻的心情就是這樣,這大半年來,我一直被內心巨大的迷惑所困擾,經常忐忑不安,徹夜不眠。現在卻異常的平靜,所有謎團和困惑都變得和我無關,人活一世,其實就是活的一種心態。
記憶的輪盤再次啟動,先是母親,父親,然後是爺爺。如果爺爺知道我會落得今天這個下場,不知會作何感想。
薩滿突然走過來,指了指我,兩個圖瓦大漢立即衝過來,一把將我提起來,帶到坑洞的邊緣,我看到薩滿手握一把月亮型的彎刀,喝下一口酒,然後噴到刀上。我想起被挖去雙眼和心臟的文保師和特工,不禁睜大眼睛,本能地開始掙扎。我的旁邊,圖瓦人繼續手舞足蹈,表情非常興奮。
就在這時,頭頂傳來一聲響亮的鳴叫,一隻體型碩大的金雕從天而降,只撲騰了一下翅膀,便捲起了一陣勁風。與此同時,薩滿發出一聲慘叫,額頭正中多出了一把沒柄的匕首。
我心頭一震,抬頭看去,一個熟悉的身影朝我迎面跑來,那人居然是楊sir。
再次看到楊sir,我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我想我應該是恨他的,可不知為什麼,在剛剛經歷過一次瀕死體驗后,我心中的所有感覺都被消磨掉不少,變得有些麻木。我曾想象過無數次和他的重逢,但當這一刻來臨的時候,現實還是把我震得目瞪口呆。因為我眼看著十幾個圖瓦壯漢沖向楊sir,而他手中的武器只有一把手槍,一把匕首。這是明顯的找死行為,絕不符合他楊慕之的風格。
楊sir奮力將手中的匕首扔到我的面前,我剛想去撿,被快步趕上的里維一把拾起,我看到他的臉上又浮現出那種詭譎的微笑,雖然面色蒼白,他眼中的嗜血光芒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刺眼。
下一秒,里維手握匕首,朝歐查猛撲過去,由於剛才距離炸彈較近,歐查此刻還沒有回過神來,背對著里維站立,里維使出全部力量,奮力衝到歐查背後,抬刀一橫,匕首從歐查的後腦勺飛速劃過,這一刀力道極大,將歐查的天靈蓋整個掀開。
鮮血順著歐查的頭頂流淌下來,歐查居然沒有立即倒地,他轉過身來,怒目圓瞪,突然大吼一聲,舉起手中的鋼刀朝里維刺去,刀尖刺入里維的胸膛,將里維的身體向後猛推了近五米,最後被一顆大樹攔住才停下來。身體雖然停了,歐查的吼聲卻依舊響亮,就像一頭怒吼的雄獅,他的臉頰漲紅,極目圓瞪的雙眼迸射出嗜殺的血光。透過他的肩膀,我第一次從里維的眼中讀到了震驚和恐懼。
亡命徒最怕什麼,答案是亡命徒。
里維斷氣時,恐懼的表情依舊凝固在臉上。這個殺人無數的冷血特工一定想不到,自己臨死前居然會害怕。
害怕死亡原本就是人的本能,就連亡命徒也是如此。
首領歐查死了,他依舊保持著站立的姿勢。圖瓦人見了,立即從楊sir身邊散開,跑到歐查面前,與此同時,又一顆炸彈在人群中炸開,我驚呆了,里維的身上居然藏著一顆定時炸彈。
透過濃重的硝煙,我看到奧普僵直的身體出現在不遠處,他張開嘴,沖我說了句什麼,臉上的傷疤像蟲子一樣扭動。
我恍然大悟,原來奧普剛才趁楊sir突襲的時候,將一顆炸彈偷偷藏在里維身上,命令他衝過來殺了歐查。里維見到奧普,以為自己已經得救,於是非常勇猛地衝上去,如果他知道奧普只是要他做人肉炸彈,也許就不會這樣做了。
奧普的計策雖然卑鄙,卻非常有效,炸彈威力驚人,周圍的圖瓦人被炸得人仰馬翻,戰鬥力大受損傷,與此同時,四周突然湧出十幾個身穿六色迷彩套裝的特工,他們手持槍械,直直對準了圖瓦人和楊sir。楊sir目光一凜,正想還擊,奧普已經衝到他跟前,將槍口對準他的腦門。他的速度奇快,我連他的動作都沒有看清。
「找你可真不容易啊,楊慕之。」奧普冷冷地說:「如果我不用宋方舟做誘餌,恐怕永遠也抓不住你。」
我明白過來,其實奧普早就和公司援兵匯合了,他一直按兵不動,悄悄潛伏在圖瓦人周圍,就是希望能引出同樣藏在暗處的楊sir。
「可我也知道你會現身,所以才敢一個人出來。」楊sir冷笑一聲:「如果宋方舟死了,你在羅素麵前也不好交代。」
「我當然會救他,不過,我想和你比一比耐力,看來,你還是略遜一籌,比我先動手了。」奧普不無得意地說:「在希德爾,失敗者只有一條路可走,你應該很清楚。」
我看到奧普的眼睛虛了一下,眼中殺機必露,心中焦急,想也不想就沖他喊道:「如果你殺了他,就永遠不會知道通天之塔的入口在哪兒!」
話音剛落,包括奧普在內的所有特工的扭頭望著我,眼中有詫異,也有疑惑。
「我知道通天之塔的入口在哪兒,但如果楊慕之死了,我永遠不會告訴你們。」我想自己一定是受了楊sir高超騙術的熏陶,說出這句謊話時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哦?」奧普放下槍,另一個特工立即衝過來,反擰楊sir的手臂,將他強行按倒。
這時候,嚇昏過去的馮教授也清醒過來,見到奧普,他大喜過望,趕忙抓住奧普的手,被奧普一把甩開。
馮教授尷尬地笑笑,將視線移開,假裝饒有興緻地觀察那個坑洞。
奧普的注意力顯然全在我的身上:「宋方舟,你說你知道通天之塔的入口?」
「是的,我爺爺對我說過一些重要的事情,我們挖開那座墓葬的墓主人名叫圖木庫,他是唯一一個進過通天之塔的人,他身邊的血玉就是證據。」
奧普微米雙眼,將信將疑:「你還知道血玉的事?」
我點點頭:「爺爺說,血玉就是通天之塔里的東西。」
「還有呢?」奧普皺皺眉頭。
「暫時還沒想到,我好像失去了一部分記憶,不過現在正在恢復。相信過不了多久就能全部想起來。」我說:「不過,如果你殺了楊慕之,我就什麼也不會告訴你,不信你試試!」
奧普深深看了我一眼,正要說話,一旁的馮教授突然發出一聲感慨:「「這個坑洞,很像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一個特工問。
馮教授一字一句地說:「火鷹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