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謎寶藏系列之二 通天之塔(下)》(36)
獵鹿人
我想起之前三位『獨目人』被殺的場景,不禁咽下一口乾澀的唾沫,這個『獨目人』會不會是來找我尋仇的?我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在這時,『獨目人』卻朝我走了過來。他來到我面前,一言不發,只是伸出細長蒼白的手指,轉身指了指前面,示意我跟著他走。
我有片刻的猶豫,轉念一想,這裡是人家的地盤,我是個闖入者,就算現在逃跑,遲早也會像剛才那樣,被困在黃金鑄成的迷宮裡。想到這裡,我沖『獨目人』點了點頭。跟著他朝前走去。『獨目人』的腳步很輕,更像是在地上漂浮。我想,如果不是為了配合我,他的速度肯定更快。
繼續前行,岩壁兩旁出現了許多壁畫,壁畫簡單古樸,和普通山岩上的繪畫風格相似,只是稍微精細一些。壁畫內容以祭祀為主,場景繁多,其中幾組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第一組:巍峨雪山簇擁著一座獨眼形狀的山峰,許多人從四面八方趕來,他們牽著許多牲畜,以鹿和馬為主,薩滿模樣的男子將這些牲畜一一宰殺,挖出它們的雙眼和心臟,再割去牲畜的舌頭,將動物的鮮血捧出,潑灑到半空中,其餘人圍著薩滿又唱又跳,場面十分熱鬧。
接下來一幅畫:同樣是在這座獨眼山峰下,許多祭祀者驅趕著牲畜,朝山腰走去,他們的服飾有了明顯變化,應該屬於另一個時代,卻完全繼承了先人的祭祀方式,宰殺牲畜,虔誠祈禱。
類似的祭祀場面還有很多,每一幅上人物的穿著都有變化,從草根獸皮到短衣皮帽,從寬袖長袍到馬靴皮襖。顯然經歷了一段悠長的歷史時期。我把這些畫面歸為一組。
第二組:獨目人來到一位長者面前,長者身穿長褲,頭戴尖帽,背後背著弓箭和戰斧,看上去應該是某個斯基泰部落的首領,獨目人手中拿著五顆石頭,長者跪在地上,將雙手舉過頭頂,接過那五顆石頭,小心收好,下一幅,長者率領部族開始了長途遷徙,他們穿過重重高山,路經突兀的戈壁和寸草不生的沙漠,終於來到一片綠洲,在那裡定居下來,長者的親族又分成許多分支,向更遠的地方前進,尋找適宜生存的地方定居。長者去世后,那五顆石頭被傳承給了下一代,其中一幅畫就專門描繪了隆重的傳承儀式。薩滿頭戴獨目面具,圍著繼承者又唱又跳,然後模仿當年獨目人將石頭交給長者的場面,將手中的石頭移交給繼承者。我想,這應該就是我在精絕死胡楊林里得到的五顆隕石。至於石頭後來怎麼會出現在胡楊林里,末代精絕王又為什麼把織錦圖綁在手臂上下葬,我就不得而知了。
又走了大約二十分鐘,『獨目人』抬手指了指前面,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山洞,山洞足有足球場大,洞頂很高,向上看不到頭,完全隱沒在黑暗中,山洞正中有一座凸起的小山。小山四周居然擺滿了我再熟悉不過的血玉,血玉簇擁著三層樓高的小山,在頭燈的照耀下散發出詭異的光澤。我的頭頂懸挂著無數密密麻麻的小點,由於光亮昏暗,我看不清是什麼東西。
雖然我早就猜到血玉和通天之塔有關係,但當我真正看到時,還是感到大吃一驚。
獨目人把我領到石洞中間,這時候,四周的洞壁上依次亮起了火把,將山洞完全照亮,我抬起頭來,想看看懸在頭頂的是些什麼東西,頓時,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懸在半空中的物體居然是一具具風乾的鹿屍,鹿屍頭顱高昂,嘴巴被繩索死死套住,由於必須承受整個身體的重量,鹿的嘴部被拉得很長,看上去有些像鳥喙,這些鹿屍前蹄朝上,全部呈奔騰姿勢。就像要掙脫地心引力的束縛,騰空而起。更為奇怪的是,這些鹿屍都被挖去了心臟和眼睛,還被割去了舌頭,和壁畫上的祭祀牲畜完全一樣。
一想起成千上萬具死狀詭異的鹿屍懸在自己頭頂,我就覺得頭皮發麻。這時候,一個『獨目人』走過來,沖我點了點頭,應該是在致意,我很納悶,為什麼這個素未蒙面的人會跟我打招呼。轉念一想,也許是因為奧普之前殺死那三名『獨目人』時,我有出面阻止,所以『獨目人』沒有把我歸為羅素奧普之流。
「請問…」我見對方似乎沒有惡意,膽子也大了起來,想要發問,卻發現無數的疑問堵在胸口,不知道該問哪一個。
『獨目人』微微搖頭,不知道是讓我別說話,還是沒聽懂我在說什麼。他把我領到一旁,和另外幾個『獨目人』站在一起。就在這時,山洞正中的小山突然朝兩邊退開,露出一個不規則的圓形平台,平台上躺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屍體被挖去了眼睛和心臟,割去了舌頭。我一眼就認出,這個人就是剛才消失在豎直通道里的特工。我睜大了眼睛,心中就像堵著一團棉絮,非常難受,雖然我和希德爾的特工不共戴天,但他們這樣的死法,的確讓人始料未及。相比起來,我更希望這個人死在我的刀下。
很快,兩個『獨目人』走上前來,將屍體抬走,我這才看出,原來陳放屍體的平台是用一整塊玉石做成的,玉石通體剔透,其中暗含著根根血絲,血絲就像有生命般,伴隨著火光顫抖的節奏在玉中遊走。和四周的血玉完全一樣,我不禁心頭一顫,這些玉石不知道吸了多少鮮血,才變成了今天這副模樣。
就在這時,兩個人從洞外被拖了進來,他們全都昏迷不醒,我一看,居然是馮教授和羅素。他們被『獨目人』給抓了起來,我好生奇怪,羅素在這裡,那奧普和另外三個特工呢?兩個『獨目人』首先架起馮教授,一步步向平台走去,與此同時,我看到平台上方有一塊奇怪的物體開始緩緩下移,一開始我以為又是一塊玉石,仔細看去才發現那是一塊琥珀,琥珀呈淺黃色,半透明狀,足有兩米多長,用黃金繩索垂吊而下,其中躺著一個嬌小的身軀,等琥珀下降到距離平台只有兩米的位置時,我終於看清楚了,裡面躺著的居然是一個女嬰,嬰兒大概一歲左右,渾身赤裸,最奇怪的是,這個女嬰的眉頭下居然只有一個眼睛。不難看出,這並不是面具,而是貨真價實的獨眼。這顆眼睛半閉著,目中清澈純白,不含一絲雜質,完全保持著被凝固前的狀態。
呂方陽曾說過,從生物學角度講,這個世界上是有獨目人存在的,只不過數量太少,而且獨目人由於大腦畸形,出生后沒多久就會死亡。嚴格來說,獨目人應該也被歸為畸形兒中的一種。不過,這只是現代生物學上的說法,在遙遠的遠古時期,人們應對自然的力量很弱,所以會盲目崇拜一些超乎尋常的事物和現象,眼前這個獨目女嬰應該就是其中之一。
不難想象,這個女嬰也許出生於遠古的洪荒時期,那時候地球上人類很少,女嬰一生下來就擁有異於常人的相貌,被奉為天人。她死去以後,古人收集來許多樹脂,將她的身體凝固起來,永久保存。偏偏在這段時間裡,阿爾泰山頻頻有神秘的天外來客到訪,這些地外生物和女嬰一樣,只有一個眼睛。於是,女嬰被古人當成了天神的象徵,將她藏在阿爾泰山最深處,還建山為陵,將山頭修整成獨目形象,然後把琥珀放置其中,繼續接受後人的朝貢,就這樣過了一代又一代。琥珀和包裹在琥珀中的女嬰作為聖物,一直被供奉在通天之塔里。
這時候,四周的獨目人紛紛跪下來,為首一人在地上畫出一個五角星,然後從衣服里取出五顆黑色的石頭,放在五個角上,石頭酷似我見過的黑色隕石,只不過大了一些。
雖然沒有解說,但我對這樣的石頭非常熟悉,這正是織錦圖上描繪的五星齊聚,金木水火土五種元素彙集一處,陰陽五行滋生萬物,五行相生相剋,萬物由此應運而生。精絕死胡楊林里那句古老的諺語中,所謂的『萬物』,指代的就是五行。我睜大了眼睛:通天之塔里有一條黃金通道,而黃金又被視為固化的陽光,可以同時指代五行元素中的『金』和『火』,剛才那個石洞里遍布古生物化石,象徵著生命的繁榮,而五行中的『木』正是指代萬物萌發。通天之塔外,百川匯聚,指代『水』,山洞內外,『土』元素更是無處不在。所謂通天之塔,正是環抱在五行之中,五行匯聚,生命孕育而生,這個最純粹,最神聖的生命,就是包裹在琥珀中的獨目女嬰。所謂的人類起源之謎,指的原來是這個。
換言之,對獨目人甚至對禿頂人來說,真正守護的東西不過是一個死於千萬年前的女嬰。為了表明自己聖物守護者的尊貴地位,獨目人部族製造了獨目面具並以此為榮。而禿頂人則擔負起了守護通天之塔的神聖使命。這兩個生活在阿爾泰山系的古老民族,不約而同的被聖物吸引。馳騁於中亞的游牧部落斯基泰人路經阿爾泰山,將獨目巨人的傳說廣泛傳播出去,範圍蔓延到了遙遠的黑海沿岸和希臘城邦,還被一位叫荷馬的游吟詩人編進了《荷馬史詩》,由此,有關獨目人的故事獨目人演化成了享譽世界的宏大主題,一直流傳至今。
真是一個諷刺的結局。
古時候生產力底下,人們將獨目女嬰視為聖物並不稀奇,但現在的生產力和科技水平都有了顯著提高,卻依舊將它視為五行匯聚的精髓和本源,就顯得有些可笑了。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禿頂人和獨目人幾千年來對通天之塔秘密的守口如瓶。現在想來,這真是世界上延續時間最長,波及範圍最廣的信息滯后。
琥珀在距離平台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兩個『獨目人』把昏迷不醒的馮教授抬上了平台,其中一人取出鐮刀狀的刀具,將馮教授的上衣解開,袒露出胸膛。又一場血腥的祭祀即將展開。
我和馮教授不熟悉,也知道他為人膽小又清高,但他歸根結底只是個學者,本性並不壞,和希德爾的特工不是一類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的人死於如此荒唐的儀式,於是上前一步,擋在舉行儀式的『獨目人』面前:「你們不能殺他,他不是壞人。」
兩個『獨目人』立即將我拉開。我不甘心,一邊掙扎一邊喊道:「琥珀是寶貴的聖物,你們怎麼能用鮮血去污染它?」
一個『獨目人』指了指頭頂,算是回答。我的頭上懸挂著許多風乾的鹿屍,所有屍體的嘴部都被繩索拉扯得很長,頭顱上揚,呈飛升姿勢,竟然和鹿石上的鹿圖騰出奇的相似,大量鹿石分佈在遼闊的中亞草原上,也許正是人類目睹不明飛行物獵殺動物后留下的有力見證。
我明白過來:鹿屍被處理成這種姿勢並非偶然,而是『獨目人』想要模仿野鹿被獵殺時的場景。馮教授曾說過:近年來,世界各地先後出現了大量動物被神秘獵殺並拋屍荒野的情況,其中又以哺乳動物最多,獵殺範圍分佈極廣,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瑞典,中南美洲,甚至加那利群島都發生過。虐殺大多發生在夜晚,通常動物們在變成屍體以後才被發現,而且完全找不到嫌疑犯。所有屍體都被抽走了血液,切去眼睛、舌頭、心臟等器官。而且現場沒有任何血跡,周圍也沒有動物掙扎的痕迹,人的痕迹或車轍。不過,有些現場留下了燒成圓圈的焦土和被壓的含有放射性物質的凹痕,動物的骨骼有嚴重的骨碎現象,就好像被什麼東西從高空拋下一樣。當動物被某種力量吸入高空時,嘴唇會由於強大的吸力被拉長,形狀就像鳥喙,和鹿石上的描繪一摸一樣。
現在看來,古人很可能曾親眼見證過神秘的獵鹿經過,認為天神需要鮮血和臟器。所以用這種野蠻的方式進行祭祀。而作為聖物的女嬰琥珀,自然成了祭祀的對象。由此可見,雖然供奉的聖物不同,通天之塔里的『獨目人』依舊信奉殘忍的薩滿祭祀。
「不是這樣的,」我大聲說:「這絕不是對天神的尊重,這是濫殺無辜,你們不能這樣做!」
『獨目人』看了我一眼,由於面具的緣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隱隱聽到了一聲嘆息,緊接著,我被幾個『獨目人』強行拖到一旁。與此同時,躺在玉石檯面上的馮教授突然痛苦地扭動一下,慢慢睜開了眼睛。下一秒,馮教授一眼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獨目人』和握在他手中的那把彎刀,頓時嚇得渾身顫抖,他一邊掙扎,一邊發出凄厲的慘叫聲。聲音在偌大的山洞裡徘徊,無情震撼著我的神經。
『獨目人』對噪音似乎很敏感,拉住我的手略微鬆開了一些,我趁機掙開束縛,快步跑向玉台,就在我快要接近馮教授時,眼角餘光無意中掃到半空中的鹿屍群,駭然發現原本靜止的鹿屍居然正在移動。強烈的震驚使我停住腳步,還沒回過神,一具鹿屍不偏不倚地砸到我的面前,黑洞洞的眼眶正對著我的方向,看上去非常滲人。緊接著,許多鹿屍從半空中掉落下來,數量之多,就像一陣由鹿屍形成的暴雨。到處都是雜亂的悶響。鹿屍早就風乾,異常堅硬,加上從足有十多層樓高的洞頂墜下,威力不小。
現場一片混亂,『獨目人』猝不及防,慌亂逃跑。我左右閃躲,來到平台前,拉了一把馮教授,想乘亂把他救出去,誰知馮教授剛才被嚇得不輕,一把甩開我的手,他念叨著只有自己才聽得懂的話,縱身跳下平台,跌跌撞撞地朝洞口跑去,鹿屍像雨點般砸下,他居然也不閃躲。
「危險,不能過去!」我沖他大喊,聲音卻被淹沒在鹿屍墜地的轟響之中。很快,馮教授被一頭鹿屍砸中,摔倒在地上,又有兩頭鹿屍從天而降,瞬間就淹沒了他的身體。
我看著著急,卻毫無辦法,只能先跑到岩石后躲避起來,一截捆綁鹿唇的繩子落在我面前,我一看,斷口非常整齊,顯然是被利刃割斷的。
是奧普,他居然從洞頂發起了奇襲,我倒吸了一口冷氣。與此同時,山洞裡響起一連串槍聲,聲音由上至下,我抬頭一看,三個特工沿著從洞頂垂下的繩子,快速下落,他們只用雙腿纏住繩子,倒掛著身體,兩隻手各握著一把衝鋒槍,對著『獨目人』瘋狂掃射。『獨目人』紛紛中搶倒下,殷紅的鮮血浸出白袍,慘不忍睹。我驚呆了,這簡直就是明目張胆的屠殺。
三個特工在距離地面四五米的地方鬆開繩子,身體蜷成一團,在地面上滾了幾下,穩穩地站了起來。奧普從洞口跑進來,身後站著剛剛清醒過來的羅素,奧普果斷地揮揮手,特工們立即將槍口對準躲在岩石后的三個獨目人,槍聲再次想起,電光火石間,『獨目人』中彈倒地,再也沒有站起來。
事情進展得太快,只持續了十幾秒,我眼前的情景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山洞裡到處都是風乾的鹿屍,這些死物橫七豎八地散布在地面上,依舊高昂著頭顱,只是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它們完全沒有騰空飛升的飄逸感覺,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詭異:每具鹿屍的頸骨都被折斷,眼睛和口只剩下三個黑洞,被繩子拉長的唇部更像一根變了形的管道,看上去說不出的恐怖。除了鹿屍,地面上還躺著許多『獨目人』的屍體,十幾秒鐘前,這些屍體還是鮮活的生命,鮮血順著他們的身體流淌出來,形成了一條蜿蜒的小河,匯聚到山洞中央,在那裡,玉石平台四周騰起了一層土灰,再也看不到晶瑩剔透的血絲,只是那塊包裹女嬰的琥珀依舊奇迹般懸挂在半空中,沒有絲毫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