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何妨他鄉遇故知
最開始的時候,沒有人認出眼前的那個人是誰,楚辭朝下意識地提起筆,然後被宮九嚴嚴實實地擋在了身後。
那人出現的瞬間,大家方才微微卸下了戒備,只因為那人實在是太過凄慘了。
「鎮西王。」宮九微微蹙起眉頭,語聲有些涼又有些訝異。
鎮西王形容蒼老,看上去就像是一具活死人一般,他抬起渾濁的眼睛看向面前的人們,然後乾笑了一聲:「造化弄人,造化……咳……」
他開始嗆咳起來,沉重的手銬和腳鐐跟著晃來晃去,看著就令人有些心驚。
很顯然,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想到會遇上這樣的情形。
祁明遠看了他良久,然後淡淡問道:「你還好么?」
「呵,」鎮西王笑了笑,唇角有血絲一點點溢出來,他小心地抱著那隻小猴子,就好像是抱著生命最後的依靠,「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好么?」
明知故問的祁明遠默然扭過頭去,不論之前這人做過什麼,此時此刻,他不過是個垂死的老人而已。
談不上威脅,同樣也讓人覺得可恨可嘆。
「離我遠一點,小毛沒關係,你們離得近,我怕是那孽畜的毒性會傳給你們。」鎮西王咽下滿口的血腥氣,一字一頓地說著。
他說每一句話就好像是要用盡他全身的力氣,字字染血。
這樣的情狀讓楚辭朝看著心驚肉跳,他看了鎮西王良久,最後問道:「楚某或是可以給你看看。」
宮九下意識攥緊了楚辭朝的手腕,那力氣用的有點大,讓楚辭朝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頭。
鎮西王沉默良久,最後笑了出來,他的臉上皺紋太多,擠在一起顯得有些生硬,連著那語氣也跟著詭異起來:「不必了,」他看了楚辭朝一陣子,最後微微挑了挑唇:「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可憐我那孽畜……咳……」
唯一一個有著這段記憶的郭擎天在聽到他的聲音時,竟像是忽然有了知覺一般,整個人往上狠狠一彈。
這動作太大將他身邊的司空摘星驚了一跳,下意識就湊了過去:「擎天?」
郭擎天雙眼緊閉,看上去似乎是在掙扎。
司空摘星小心地守著,生怕將人驚動了一點。
然而鎮西王見了卻是慢慢走了過來,他每走一步都是吃力的很,腳上的鐐銬實在是太重又太過堅實,在場的人武器饒都是神兵利器,也不敢輕易砍下去,所以只能聽著這壓抑的聲音響徹整個暗道,看著鎮西王一步步走向郭擎天。
「讓孤看看他。」鎮西王說著,卻也似是有些自嘲。
司空摘星看了鎮西王良久,最後默然讓開。
倒是陸小鳳伸手將他輕輕一攔:「鎮西王,我有一句話要問。」
「你在懷疑我……」鎮西王苦笑道:「你說。」
「世子為何將您束縛在此?」陸小鳳看著鎮西王的眼睛,沒有任何一個人在說謊的時候眼睛不會泄露秘密,鎮西王也一樣。
他身上的小猴子正憨憨睡著,看不出半點防備的意思。
鎮西王看了陸小鳳良久,最後微微笑了笑:「因為他要製成孤的傀儡,將孤製成傀儡,從此永遠聽他擺布。」
這番話說出口,似乎是費了鎮西王好大的力氣,他就那樣定定地看著陸小鳳,似乎是要傾盡他的一切。
陸小鳳問:「還有救嗎?」
楚辭朝這樣的懸壺世家,最擅長的就是望聞問切,此時沒辦法直接切脈,只好徑自近了一些看鎮西王的臉色,楚辭朝的神情凝重不似往常,半晌方才道:「抱歉。」
鎮西王笑了笑,似乎是對這樣的結果早有預料:「讓孤看看,或許還有法子,不然他就要這樣暈上一輩子。」
一直沉默著的宮九忽然開口道:「世子的去向,鎮西王可曾知曉?」
鎮西王微微一怔,眉宇之間尚有猶疑。
「這就是知道,」宮九冷笑一聲,拔劍出鞘,立在了鎮西王身前,「孤認為你是世子派來的姦細。」
鎮西王那雙渾濁的眸子死死盯著宮九良久,最後低聲笑了出來,那笑聲起先還很小,然後愈發尖利起來,聽著微微有些懾人。
半晌他方才笑夠了,慢慢伸出手示意:「孤就要死了,手已經黑了,骨血消磨殆盡,」他看著面前的人,眼底似乎是有些悲哀:「就算是將他說出來,你們追上了,也是無法的。」
宮九挑了挑眉,一言不發。
倒是祁明遠慢慢攥緊了拳頭,眼底有些隱隱的焦慮,隱在那副雲淡風輕的神色下,看不分明。
鎮西王慢慢道:「他就順著這條路向前,所有有標記過火焰的路就是他的路,路上機關重重,沒有他你們是開不了的。」
「那麼你呢?」楚辭朝問道,他看了鎮西王良久,最後淡淡說了出來:「如若是你給我們指路並且告訴我們郭擎天解毒的方法,我或許還可以給你續上半年的命。」
鎮西王看著楚辭朝,眼底有些嘆息:「半年的時間,對於孤而言什麼都算不得。」
「不,」宮九忽然笑了,他的笑意沒有到達眼底,最後變成了如斯薄涼:「你需要去做一些事,而這半年,就足夠你將這些事完成了。」
鎮西王猶疑片刻,最後默然頷首:「是,孤還有心愿未竟,就這樣死了也是可惜,」他頓了頓方才狂笑道:「只是你們想要本王去對付的,是我的兒子!」
「你也知道那不過是個孽畜,他根本沒把你當成他的父王。」宮九眉眼之間儘是諷意,他的劍鞘就摁在手心,隨時提防著鎮西王發難。
然而鎮西王沒有,因為他一直用一種古怪之極的神情看著郭擎天,半晌方才走了過去,似乎是中了邪似的想要摸上一把郭擎天的臉:「你……」
司空摘星幾乎想要直接將他的手打下去,只因為郭擎天的臉上早就不是前番鎮西王世子的模樣,他想不通這人怎麼就會用一種近乎眷戀的目光看著自己家的男人!
只可惜事情就是在這時候有趣起來的,因為郭擎天動了。
他的動作並不大,卻足以驚醒旁邊一直守著的人們,他在周遭看了一圈,最後將目光頂在了面前的男人身上,苦笑了一聲:「父王。」
這聲音依舊是很微弱,帶著一種久病未愈的感覺,然而卻足夠讓鎮西王狠狠一怔。
很顯然,更加震驚的是司空摘星一眾人。
司空摘星幾乎要將手裡的東西丟了出去,他死死盯著面前的郭擎天,好像這人被鬼附了身。
哦不,這種情況或許就是鬼附身才是。
「父王……對不起……」郭擎天的嘴唇翕動著,眼底卻是慢慢滲出淚意。
「你……」鎮西王幾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你什麼意思?」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抵死的顫抖,卻死活不肯將話說通。
郭擎天的眼神一點都不像是他往常的樣子,他那種帶著桀驁與凌人的目光與鎮西王世子如出一轍,讓司空摘星覺得陌生無比,幾乎要將手裡的東西捏碎了。
「父王,」郭擎天慢慢站起身,動作有些飄忽:「我要回去了。」
然而這一瞬,他的動作越是吃力,鎮西王愈發覺得心有些絞痛,他想要伸出手去拉自己的兒子,卻又想起自己身上的毒沒有伸手,只好將小猴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郭擎天的肩上:「你回哪裡去,這不是你的身體,你又要煉傀儡了?」
「這是我,我就是他,」世子飄忽微笑:「我要和父王回去,我們找個沒有人的地方,一起終老。」
鎮西王一把鬍子幾乎要飛起來,他看著自己這個大兒子,忽然覺得舊事重回,太多的記憶一遭回爐,帶著讓他猝不及防的感慨:「那麼去皇宮的那個你呢?」
世子微微偏了偏頭,似乎是有些疑惑。
鎮西王索性一鼓作氣說了下去:「有一群你的傀儡已經去皇宮實施你之前的計劃了。」
「爹?」世子打斷了他的話,眼底儘是狐疑:「我們不是在家么?」
「你忘記了?那麼父王這副模樣是拜你所賜,你也忘記了?!」鎮西王猛然提高了聲調,眼底帶著些許恨意。
世子搖搖頭,他看向面前蒼老頹敗的鎮西王,眼底慢慢湧起淚意:「爹,我們去殺了那個孽障,我養您到老,對不起……爹,對不起。」
鎮西王想過太多種可能,卻是沒有想到過,在他的兒子做了那麼多孽以後,居然將靈魂寄在了一個陌生人的身上,而這樣的一個靈魂,卻莫名地純凈了。
太多的巧合混在一起,讓鎮西王幾乎沒辦法承受突如其來的事實。
他死死看了眼前被遺忘了太多年因愛生恨的兒子良久,方才慢慢頷首:「好,父王就隨你去殺了那個孽障。」
他慢慢走在前頭,渾濁的眼底卻是微微泛起笑意來,時不時回頭看上一眼自己太久未曾謀面的大兒子。
帶著郭擎天身體的世子慢吞吞地跟在後頭,臉色蒼白,顯然也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受了更大刺激的眾人已經不知道該作何表情,只有司空摘星面上一直沉沉的,看不出任何情緒。
鎮西王走得很慢,世子卻忽然拉起了司空摘星的手,在他的手心輕輕劃了幾道。
作者有話要說:多謝燕子,三觀,蕭梓,阿芮,小船,青梅,小軟的評論支持╭(╯3╰)╮
然後最近實在是太抽了qaq……所以我就不放圖了掩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