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災年
村裡老人總說,庚子年是災年,香穗心裡是極認同的。
香穗他們家就是從庚子年那年開始,變得一日不如一日。
庚子年之前,香穗家在柳林村也算數得著的殷實人家。
香穗爹李大田長得高壯,有大把子力氣,且是種莊稼的好手。
他將地里的莊稼伺候得好,地里的收成年年都比別人家多出一百多斤。
香穗娘馬氏溫柔賢惠,會一手好針線,除了給家裡人做衣裳。
得閑了,她還綉些帕子、荷包拿去鎮上或縣城的綉坊去賣,如此也存了不少體己錢。
李家日子過得舒適富足。
眼看著大兒子滿倉也十四了,李大田跟馬氏開始商量著給兒子存錢起房子娶媳婦。
誰知道,天不遂人願。
庚子年開春,李大田下地幹活時淋了一場春雨,為了省幾個銅板,硬撐著沒去抓藥。
只在馬氏絮絮叨叨的關心中喝了一碗熱薑湯。
李大田身體壯實,他總覺得不用吃藥,喝一碗熱辣的薑湯出出汗,像往常一樣扛一扛就過去了。
誰曾想,這次不僅沒有扛過去,病情反而越來越嚴重。
後面不僅花了許多錢請郎中,抓藥,他還落下個整日咳喘的病根兒。
如此,也不過就一年不到的光景,李大田整個人被病痛折磨的乾瘦蠟黃。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這一年,李大田病得嚴重,花了家裡許多銅錢。
也是在這一年官府突然加重了稅賦。
稅賦加了一成又一成,百姓苦不堪言。
突然加稅,總得有個理由,香穗聽大人說,老皇帝的侄子造了他的反,兩撥人正在打仗呢。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百姓受到波及。
李大田生病吃藥再加上稅賦,也不過就一年的光景,李家原本一個殷實的小家便被折騰的家徒四壁。
第二年,李家又收到官府下發的傳令,傳香穗她爹李大田去服徭役,說是往軍營押送軍糧。
押送軍糧是最不好的徭役,路途遙遠,吉凶難測,大多數服役的人都是有去無回。
更不要說病歪歪的李大田,去了更是板上釘釘的有去無回。
收到官府傳令,李家一家人愁苦著臉,不知如何是好。
李滿倉長得像他爹,十三歲那年身量更是猛地一竄。
如今不過十四,便已經長到他爹耳朵那兒,眼看著就超五尺。
剛長成的少年嗓子也變得粗啞,公鴨嗓一開口便異常堅定,「我代我爹去服役,讓我爹在家好好養病。」
此去艱險,李大田自是不同意,他有些激動,話還沒說就先咳了起來。
「咳咳咳,你在家照顧好你娘,咳咳咳,跟你弟妹。咳咳咳,爹這病怕是好不了了。咳咳咳,到時還是我去。」
李大田有許多話要跟李滿倉說,可是他不過就說了一句,就咳得五臟六腑好似移了位。
他猛咳了一陣,呼吸不順暢起來。
他實在說不了太多話,微彎著身子坐在椅子上大口喘著氣,眼睛盯著對面剛長成的兒子。
反正不管是誰去都兇險,不如他去,他希望他兒子能明白他的用心。
一邊是相公,一邊是兒子,馬氏心中如何也難下決定,她閉口不言,微蹙著眉頭輕輕幫李大田順著後背。
休息了一會兒,李大田緩了過來,他心平氣和地跟李滿倉說:「你還不滿十七,不到服役的年紀,以後別瞎琢磨這事兒了,好好聽你娘的話,照顧好家裡的田地。」
李大田憋著一口氣說完,說完又猛地咳了許久。
李大田病著,李滿倉沒有跟他爹頂嘴。
他不吭聲,李大田跟馬氏便以為他將他爹的話聽了進去。
誰知到了服役那日,他早早地偷跑了出去,謊報了年齡跟著官府的人走了。
李大田病歪歪走到的時候,連個人影都沒有看到。
此後,他是又生氣又擔心,整日憂愁,病情也跟著日益加重。
之後沒過一年,李大田久病不治,便撒手人寰,去下面見他爹娘去了。
香穗的大哥代替她爹去服役,一去兩年沒有音訊,如今她爹也去了。
李家只剩下馬氏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八歲的香穗,五歲的香穗弟弟-石頭。
為了給李大田看病,李家賣了幾畝地,如今只剩下四畝六分地。
馬氏身體弱,四畝六分地也夠她忙活的,整日不得閑的在地里忙活,
她忙忙碌碌一季子,賣了糧食繳了稅之後,也沒餘下多少糧食。
僅餘下的一點兒糧食,馬氏掰著手指頭,仔細算著怎麼能吃到來年新糧下來。
以前,他們家總是將小麥磨了一遍又一遍,他們只吃細白的麵粉,麩糠都拿去餵了雞羊。
如今,馬氏磨麥子只稍稍磨幾遍,稍微帶著點兒麩糠的麵粉給香穗和石頭吃,餘下的麩糠她自己吃。
麩糠不好克化,總吃麩糠拉不出來,馬氏在茅房一蹲就是好久,需得用光滑的小樹枝慢慢摳。
現在天兒冷了,糧食所剩不多,好在地里的麥苗可以吃了。
往帶著麩糠的麵湯里放些青麥苗,吃完人也沒有那麼難受。
麥苗雖說比麩糠好一些,也是不能多吃的,馬氏只往麵湯里放一些,吃了好讓一家人能拉出來。
拉不出來,大人也就受著了,小石頭若是拉不出來,總是哭鬧不止。
因而,馬氏便將稍微精細些的麵粉給香穗、石頭兩人吃。
石頭人小經不得餓,整日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香穗挎著個小竹籃去地里掐麥苗。
這年月家家戶戶都過得不容易,可難到要吃麥苗這地步的也不多。
香穗到了自家地頭,瞪大了眼睛往兩邊的地里張望,她家地里的野草野菜都被她薅了個精光。
她想看看隔壁地里有沒有野菜,野菜總歸是比麥苗好吃些。
香穗沿著田壟往前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隔壁的田地,她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也只不過才薅了三棵剛長出來的嫩野菜。
各家各戶都將自家的田收拾的乾乾淨淨,除了麥苗再沒有其他。
即便如此,麥苗也長得稀黃。
田裡是沒有指望了,她在自家地里找了一片比較稠的麥苗掐了幾把,挎著小竹籃往回走。
她爹去后,她家的收成不好,也沒有閑錢繳稅,只得賣了糧去繳。
家裡餘下的糧食不多,她娘總是偷偷吃麩糠,她弟弟餓得整日躺在床上。
香穗邊走邊轉著腦子想,這時候哪裡才能弄到吃的東西?
腦子裡想著事,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家門口。
「香穗。」
香穗聽到有人叫她,抬頭尋著聲音望去。
一眼就看見她家隔壁的春妮正在他們兩家的牆根下站著向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