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南下打工潮

一九九二年春天，被視為改革開放總設計師的鄧小平同志剛剛視察完南方，並沿途作了重要講話，再一次向世界傳達了中國將進一步深化改革和擴大開放的信息。各行各業的人們深受鼓舞，搶抓機遇，南方沿海城市一時間爭相形成了一股大建工業開發區的熱潮。

走在改革開放最前沿的新都，當然也不例外，早些年就利用國家給予的優惠政策發展對外貿易、引進外資，打開了一扇通向世界的大門，現在已經成為我國直接利用外資、興辦三資企業，引進先進技術和學習先進管理經驗最集中的地區之一。

這次南巡講話，不但再次推動了新一輪改革開放，也徹底讓私營經濟的發展產生了根本性變化，很多企業逐步從配角走向主角，從背面走向前台，從單一經營逐步走向多元經營。從勞動密集型產業逐步走向技術密集型產業。從家族式企業逐步走向現代式企業。從追求自身利益逐步走向追求社會利益。特區內的私營企業，合資企業，高科技企業就像雨後春筍般蓬勃發展起來。一座座工業城正在拔地而起。

新都成了一個傳奇，這裡每天都有新工廠開業，每天都有工廠招人，經過前些年的建設，已經有了世界工廠的雛形。幾乎全國所有的農村剩餘勞動力都湧向了這座神奇的海邊城市，他們都期望在這裡發家致富，有的甚至是舉家南下，拖兒帶女，變賣家產。一列列的火車拉著滿滿的人群擁向這坐充滿了傳奇的城市，他們的臉上流露出喜悅，他們的眼神里流露出對未來的憧憬和渴望。

這塊熱土，成了他們夢想中的天堂。進一步的深化改革，成了他們改變命運的希望。

這裡有太多的傳說，這裡有太多的誘惑，某某某一夜之間成為了百萬富翁，某某某在這裡發達了，回家修蓋了幾層洋房，買了幾輛小車，開了幾家公司，有了多少存款。某某某某飄洋過海了，在這裡干一天等於在老家干一年，這裡一個普通帶班工人能夠和邊遠內陸地區的縣長工資還高。

這裡處處是鈔票，大街小巷轉一圈，鈔票就一大包。這些傳說就像一個巨大的磁場一樣吸引著全國各族人民，令這些人瘋狂前往。許志林想起他的堂哥許志國就是哪一年和家鄉里的鄉民們湧入到這座城市的，他們回來之後，一個個都變得人模狗樣了，看人也學會了用眼角的餘光甚至是俯視或蔑視，他們回家買起了電視機、摩托車，收錄機，他們通過十四寸的黑白電視看到了新聞聯播，通過收錄機第一次聽到了香港的四大天王，譚詠麟，張國榮的歌曲。通過用錄像機見識到了周星馳和周潤發。這一切的一切。讓哪些還在家裡還吃著粗茶淡飯穿著補丁布衣的村民們羨慕。也讓他們後悔不己，後悔沒有跟他們一同前往去發大財，他們在和這些人說話的時候總是用極其羨慕而又崇拜的眼光，高山仰止的姿勢去審視著這些曾和自己一樣吃著粗茶淡飯的同宗同鄉甚至是同宗。而許志國他們，則是居高臨下的眼神和嗤之以鼻的口吻向鄉親們講述著新都的各種傳奇故事。

哪一天剛好是正月十七凌晨，許志林是深夜從學校回到家裡的，大山顯得很靜寂，父母還在熟睡，門口的大狗也只是慵懶地象徵性的叫了幾聲之後就又蜷縮著睡去。

他悄悄在門口留下一封信；「爸，媽，我決定了，我還是要走，我要到外面去闖一闖，你們的期望我能理解，成功，並不一定要讀大學，社會就是一座沒有圍牆的大學，社會同樣能夠傳授給我們知識和文化，只有社會才能鍛鍊出真正的人才，只要勤奮肯學，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的。我一定要在外面闖出一條成功之路出來讓你們看。我一定要讓你們年老的時候還能挺直了腰。不要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

春節過後，那個時候正是民工南下的高峰期，因為所帶的錢不多，兩人只好各自買了一張開往新都的硬座票。而就是張兩張硬座，還是高出一倍價錢從票販子手裡買來的，兩人把自己的身體從車窗里硬塞進綠皮車廂，就標誌著正式跨入了南下打工的熱潮。也標誌著和父母所期望的前程決裂，人生將從這裡開始起航，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得重新規劃。而自己卻像漂浮在大海上的小舟，完全無法掌握自己將來的人生方向。

沿途還不斷有人擁上來，有的急了從車窗里爬上，車廂里人越來越多，一個緊挨著一個，就像塞在罐頭裡的活沙丁魚。空氣中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為了讓王慧有足夠大的空間，志林用兩隻還算不上粗壯的胳膊把他圈出一個能夠立足的地盤。讓她在裡面能夠自由活動。

在這個不純真的年代，每個人的身體里都充滿了慾望，人，只要有了慾望，那麼慾望就會像魔鬼一樣牽引著你，一直向前走。你的身體已經被慾望所主宰。錢，這個時候許志林的腦子裡只有兩個字，錢。他要賺足夠多的錢，他不想讓自己的父母再辛苦種地，他不再受人欺負，嘲笑，不在讓父母受半點苦。他要讓那些嘲笑他的人用另一種眼光看他，是的，用崇拜的眼神看他。讓他們知道別人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不但能做到，還要做得更好。

慾望是無止境的，當一個人的慾望達到極至，沒有任何障礙可以阻擋，一但你上了慾望這趟列車，你便很難下去。這裡沒有回頭路，只有等待慾望到達的終點，或成功，或失敗。沒有第三條路可選。現在等待著許志林的也只有兩條路，成功了，光宗耀祖。失敗了，承認自己無能，回家種地，任勞任怨認命。

列車晝夜飛馳在通往他的理想之路上，走走停停，慾望則像充滿了氦氣的氣球一樣，不斷地膨脹，他感覺頭就快要爆炸了。他腦子裡就快要被錢撐得爆炸了。列車的終點，似乎就是一座金礦。

王慧小鳥依人一般躺在志林的懷裡，享受著自己心愛的人呵護，而志林卻還是沉侵在慾望所帶來的浪漫幻想中。不住地微笑。笑得那樣自信，笑得那樣坦然，好像火車的另外一端就是他的天堂，他甚至覺得他呼吸中帶著汗臭味的空氣都是幸福的，還沒經受社會磨練的人。想的事情都是往好的方面去想。他憧憬著將來和王慧兩人衣錦還鄉時的情景，想著將來回家被眾多鄉親包圍著，稱讚著，誇獎著，他們那種羨慕的眼神，他想著想著嘴角里又不由得笑了。

王慧問他：你老是笑個不停，在笑什麼呢？

許志林笑著說道，我在想，到了新都之後，我要賺很多很多的錢，給你買很多很多的新衣服，給你建一個很大很大的房，然後再買一部像火車這麼長的轎車，還要給你買這麼大一個鑽戒。他說著說著比了比自己的拳頭。

王慧拍了他一下，說道：那有那麼大的鑽戒，就是有我的脖子也承受不起，你當我是牛啊，想給我帶這麼大一個鈴鐺吧。只要你對我好就行了。志林把臉摩擦著王慧的頭髮，輕聲說道：「你對我這麼好，我當然也會永遠對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