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去秋來
陳先生挨家挨戶跑了三次,三次都是勸村上村下的人送女娃讀書,三次的結果都一樣。
大家都在背後議論先生什麼時候跑第四次的時候,甚至還在打賭第四次會不會有哪一家人會同意送女娃讀書。
「我看村上李家的小女兒最有可能送去讀書,李家出了那麼多讀書人,應該能夠聽陳先生勸。」
「我看不一定,村下鐵匠家的女兒才有可能送去讀書呢,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你看鐵匠家的女兒,長得多壯實,比我家同齡的小兒子都高一頭,說話粗聲粗氣,不說是女兒的話,完全就是個小子嘛!」這話說完就引起一陣大笑。
眾人也就敢在劉鐵匠不在的時候說說,傳到他耳朵里保准第二天就找上門來了,而且以後到他家修鋤修犁保准得比別人貴那麼幾文錢。
等呀等,等了一年多也沒見陳先生跑第四趟。也讓村裡人少了不少談資。不過也多了一個謎:陳先生為什麼不跑第四趟了?
有人說陳先生是碰壁碰多了,不好意思跑第四趟。
還有人說是陳先生在想一個能說服別人送女兒讀書的新理由。
更有人說,陳先生勸人送女兒讀書的事被人傳到城裡了,城裡的大官不同意陳先生這樣做。
但陳先生像沒事一樣,和往常一樣上午在村塾教小孩讀書,下午村上村下到處遊盪,依然喜歡到田地里勞作,依然喜歡聽婦人吵架。
當然來了三年,先生還多了一樣新的愛好:釣魚。
陳先生夏秋季經常去村外小河邊釣魚。魚桿就是從村后的竹林里砍的竹子做的,可不是村民編製簸箕背簍的竹子,是本地的一種小藍竹,竹身綠中帶一點藍,最大隻能長到大人兩個手指那麼粗,但可以長很高很高,很是適合做魚桿。
魚線是陳先生找人去城裡買的,村上的人不時還是有人去城裡,兩三個月就去一次吧,畢竟有些有錢人還是在城裡置了家業,時不時還是要去住上一段時間,一是房子沾點人氣沒那麼容易壞;二來也防止長期不住被小偷惦記上。
陳先生開始釣魚的時候一群小孩總是圍著在那兒看,你說小孩看什麼?看釣魚?還是陳先生釣魚技術高超,想跟著學幾招?
都不是,村裡誰家不會釣魚呀,比陳先生這種初學釣魚的人技術好多了,一上午就能釣一大筐。
大家主要就是看陳先生的魚線,一般村下人的魚線就是細麻線,村上人的不知道,沒見過村上人來河邊釣過魚。也許富貴人家都不釣魚吧,想吃魚花點小錢買來就是。
陳先生的魚線是透明的,很細,就只有幾根頭髮絲那麼細,但非常結實。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不信,那麼細的線怎麼可能有多結實,平時釣魚用的細麻線比陳先生的魚線粗多了,村裡的男人平時挑米挑谷的繩子就是手指這麼粗的麻繩,可結實了。
陳先生給大家試了一次后大家就不懷疑了。先生把魚線綁在村塾里一個小孩腰上,然後把線頭挽在一根大竹桿上,找了兩個高壯一點的小孩兩邊一抬,還真把人給吊起來了。
當聽說陳先生讓自己來試的時候,嚇著那將要被吊著的小孩差點大哭一場。平時自己也沒犯什麼錯呀,先生為什麼要這樣懲罰我,一會抬起來,這麼細的線一斷,不就得把屁股摔平?
從此以後,大家都不懷疑這根神奇魚線的結實程度了,反而更好奇了。
所以呀,陳先生一釣魚,大夥就圍了上去,就想看出這根線的由頭。
村裡的大人也放心讓自家小孩跟著陳先生,平日里家裡忙,小孩上完學回來沒人看著,自己出去玩還得擔心,現在有個陳先生幫忙看著也不錯,天太晚的話陳先生還會把孩子送回家,多好。
但時間一久,大家都不去看陳先生釣魚了,先生讀書的學問很大,釣魚的學問可真不怎麼地。有時呀,一兩個時辰都沒一條魚上鉤。
一直這麼看著多無聊呀!
先生的樂趣倒是沒受什麼影響,一日里就算一條魚沒釣上看著也挺高興。
雲遠就喜歡看先生釣魚,就算先生沒釣上魚也喜歡看。不是雲遠喜歡看釣魚,而是陳先生釣魚是雲遠教的。
陳先生最先想學釣魚的時候讓村塾里的小孩教,誰敢呀,學生哪兒敢教先生?大家紛紛搖頭!待大家下學走了以後,雲遠偷偷溜了回來,找到陳先生說自己願意教先生釣魚,讓愁眉苦臉的先生馬上就喜笑顏開了。
然後雲遠就教先生去村后的小竹林找竹桿,魚線倒是先生自己提出不用麻線的。然後再教先生做魚漂、做魚鉤、河邊選釣魚位置、下桿的地方,什麼時候起桿。
可是雲遠從來沒對外說陳先生是跟他學的釣魚,也不想說,更不想先生對外說,原因很簡單。
丟人呀!
雲遠看陳先生釣魚就是看陳先生什麼時候能開竅,釣魚技術也提高提高,這樣也好第一時間對外吹吹:先生釣魚是自己教的。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可看得越久雲遠也就越不抱希望。
這天,小河邊只有陳先生和雲遠,先生依舊不死心,興緻很高的在那兒釣魚,雲遠坐在一邊,無聊地玩著石頭,一顆一顆地扔向河裡。臉上滿是猶豫的神色。
「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我看你憋了好幾天了,小心憋壞了」
雲遠轉過頭詫異地看著陳先生,「先生怎麼知道我有問題想問您?」
「當然因為我是先生呀」這個回答和沒回答一樣。
雲遠思考了一下,「先生,為什麼你沒跑第四趟?」
陳先生回道,「事不過三,知道什麼意思嗎?」
雲遠點了點頭,先生教過的。
「那為什麼事不過三知道嗎?」
雲遠想了一會,搖了搖頭。
陳先生點了點頭,「以前有位打仗的將軍說過,打仗作戰是靠勇氣的。第一次擊鼓振作了勇氣,第二次擊鼓勇氣低落,第三次擊鼓勇氣就枯竭了。這就是古人所說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而我勸了三次也就沒勇氣勸了。」
「先生我也很無奈呀!」
說這句話的時候陳先生顯得特別沒落。
「小遠子,你認為先生勸女孩讀書是對還是錯?」
先生從開始學釣魚就叫雲遠「小遠子」,開始的時候雲遠還不習慣。但聽先生說,夏國皇宮裡有些人就叫小什麼子,比如小安子,小英子什麼的。雲遠一想呀,皇宮裡生活的都是大人物,這樣叫的就算不是頂大的人物,但和自己比起來也是大人物吧。
先生也勸道:「皇宮裡不是所有人都能這麼叫的,只有一部分人才可以這麼叫,而且一般都是皇帝或者皇后、貴婦給取的名,一般人還沒機會被這麼叫呢!」
聽先生這麼一說,雲遠就放心了,也就接受了這種叫法。
「應該是對的吧。」雲遠考慮了一下,不太確定地說道。
「為什麼呢?」
「因為是先生做的事呀!先生教我們讀書寫字,講先賢事迹,做的一直都是對的事,說的都是對的人,我相信先生想讓女孩來讀書也是對的。」
「那如果不是先生,是別人來做這件事呢?你也認為是對的嗎?甚至於是不那麼好的人來做這件事。」
雲遠沉默了,陳先生是對的,所以先生做的事也是對的,換一個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對的人來做,那也是對的嗎?
「我......,我不知道。那先生你自己認為是對的嗎?」
先生收了魚桿,站了起來,望著靜靜的河水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呀!」
這話聽得雲遠一愣,先生也不知道是對是錯嗎?
「走了,小遠子,想不通的問題現在可以不想,等將來學問大了再想。」
雲遠跑了兩步跟上先生:「要是以後學問大了還是想不通呢?」
「那是你的學問還不夠大。」
這話可真把雲遠聽得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