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蜜月是什麼?
雖然飛機是上午10點起飛,但是,於蕊和韓遂早早就出了門。當白迎華虛弱地拿出剩菜、剩飯喊新婚小夫婦吃早餐的時候發現,倆人的床收拾得整整齊齊,牆上粘的紅色大喜字被地心引力拖拽下來,耷拉下了半邊,精神狀態和白迎華有些神似,窗帘桿上白色的紗簾已經被塑料蔓藤刮出了幾個破洞,和大紅喜字應和講述著新婚夫婦對這個新房的漫不經心。
於蕊和韓遂在機場大廳吃過早飯,花兩千元升了艙,這一段的生活是於蕊從未經歷過的。上輩子錯過的蜜月在重啟的這生補上了。
下了飛機,入住酒店,於蕊終於穿上了自己精心挑選的波西米亞風格長裙。上輩子,這條裙子的標籤都沒被剪過。她穿著這條裙子和韓遂去了人很少、味道一般、調調優雅的餐廳。飯桌下,於蕊用腳上下摩挲著韓遂的大腿,這頓飯他們吃了兩個鐘頭,中途韓遂上了5趟廁所。在酒店前台,於蕊收到了網購的性感睡衣和泳衣。其實今天晚上,根本用不上性感睡衣。
第二天一大早,於蕊穿上比基尼泳衣還是有些不好意思,韓遂站在她的身後,撫摸著她裸露的腰肢,用從鼻子里噴出的熾熱氣體撩撥著她的後頸,然後分分鐘將於蕊的泳衣脫了。本來計劃的趕海硬是被拖到了太陽快落山。
倆人漫步在海邊,說著沒羞沒臊的情話。海水和沙子拖拽著波西米亞長裙的裙邊,於蕊特別留心自己不要得意忘形,隨意調侃公公婆婆的相處之道。她就這樣有理智地放縱著自己的笑聲。其實當父母把自己送進幼兒園的那天開始,絲毫沒有顧及的人生就已經結束了。
韓遂覺得結婚後的於蕊好像變了一個人,從之前的端莊賢惠、循規蹈矩變成了現在的風情萬種、不走尋常路。他和於蕊是大學同學。四年的本科+三年的研究生+五年的工作,韓遂看著於蕊一步一步走著直線,從眼前的美妙佳人,他似乎一直能看到於蕊生孩子、帶孫女,退休,跳廣場舞、去養老院。有一種生活能讓你一眼望到盡頭,有一種人也能讓你從她的打扮上看到她骨灰盒的款式。和這樣的人攜手一生,往好聽了說就是心裡踏實,往難聽了說就是讓人絕望。婚後的於蕊似乎變成了一陣風,不再走路,而是飄飄悠悠地,直讓韓遂矇頭轉向,但是感覺還挺好。
床上的於蕊滿臉潮紅,迷離地瞅著韓遂,韓遂也看著她問:「怎麼總是忍不住呢?」「為什麼要忍呢?在我這,你剋制自己,是能升職加薪還是長命百歲啊?」於蕊摸了摸韓遂的頭接著說:「韓遂啊,這樣不好嗎?」韓遂把頭埋進於蕊的頸窩裡,什麼都沒說。這種日子是他從未體會過的。他好像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過片刻的安寧,白迎華的怒吼聲,韓愛民低沉的怒罵聲,姥姥、姥爺抽煙后吐濃痰的聲音填滿了他的耳朵。
小時候開始,韓遂的姥爺門市房後面搭建了一個小偏廈,裡面放了一張單人床,韓遂和韓愛民就住在那裡。白迎華住在單位的單身宿舍,如果她從單位宿舍回來了,韓愛民就打地鋪,韓遂和媽媽一起睡。
哪一天,韓遂被爺爺奶奶邀請回門市房一起睡,那就說明白迎華和韓愛民要進行男女之間那些事了。韓遂在那件小偏廈里發現過用完了的避孕套,於是後來就時常會在爺爺奶奶的床上幻想自己父母的動作,這讓他有些痛苦。但是最讓他痛苦的是冬天的寒冷,小小的電褥子和煤油爐子陪伴他熬過了北方寒冷的冬夜。韓遂永遠記得,有一次他把冰冷的小腳伸到父親的身上,被無情地踹到了地上。第二天當著姥爺、姥姥的面,韓愛民說:「你們需要好好管管自己的孫子。」韓遂朦朦朧朧地感覺到自己的父親不愛他,但是至此以後,他沒有勇氣再去試探韓愛民對他的感情到底是什麼。
後來,全家住上了真正意義上的房子,韓遂被安排到了客廳里。陌生人、家人誰都能監督他,誰都不顧及他,長輩們上廁所、洗澡也絲毫不避諱長大后的韓遂。韓遂甚至在心裡詛咒過姥姥、姥爺早死,這樣就能給他騰出一個獨立的房間。他上高二的時候,姥姥、姥爺相繼去世,他終於有了自己的隱私,雖然這個房間朝北,總是陰氣厚重,但韓遂已經很滿意了。他把自己考上好大學的一部分原因歸結於此。
於蕊剛認識韓遂的頭幾年,總覺得他身上有股發霉的味道,他的頭髮像是長在潮濕牆壁上的毛毛,直到七、八年後,韓遂身上的這種味道才漸漸消失。於蕊後來去韓遂家拜訪家長才知道這種味道的來源。
白迎華的身上,韓愛民的身上,甚至整個家裡都瀰漫著這股發霉的味道。於蕊記得上輩子第一次去韓遂家的時候,沒話找話地問白迎華:「阿姨,你家裡為什麼總是潮乎乎、濕漉漉的呢?我看窗戶開著的啊。」白迎華沒有理她,她當時還以為白迎華沒有聽到,後來她剛生了孩子,每天忙於餵奶、吸奶,哄睡什麼的,蓬頭垢面的她聽到白迎華依著門框笑著回答:「現在你身上不也潮乎乎、濕漉漉的嗎?」現在,於蕊只要把眼神放空就能看到當時婆婆的笑容,充滿了報復之後的快感。
性感睡衣還沒出場,於蕊就接到了親媽劉美子的視頻電話,劉美子在電話那邊兜了好大的圈子:「妞妞啊,在那邊和韓遂玩得怎麼樣啊?」、「三亞熱不熱啊?」看著電話里劉美子眼角強忍著的哭態,於蕊直接了斷地問:「我爸怎麼了?」聽到女兒的問話,劉美子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你爸今天早上腦梗,被救護車拉走了!」
「怎麼會這樣?」這句問話其實是於蕊在問自己,因為上輩子,于思存的發病時間在外孫女百天之後。劉美子以為於蕊在質問自己:「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早上你爸在廚房做早飯,我就聽到菜刀掉地上的聲音,跑過去一看,老於就躺在地上。媽真的遇到難事了,於蕊你能早點回來嗎?」「媽媽,你聽我一句,爸真的會沒事的,我這就回去。你不要麻煩二姑他們,聽我的話,乖啊,別麻煩親戚。」
於蕊掛上電話,沒有打擾還躺在床上的韓遂,她有條不紊地訂好中午的機票,然後對還躺在床上的韓遂溫柔地說:「早點起吧,咱們吃早飯去,我爸生病了,我要回去一趟。」
其實韓遂早就醒了,聽到了於蕊和丈母娘的對話,他在心裡哀嚎:「又是這些破事!我咋就這麼倒霉呢?」然後他聽於蕊叫自己,似乎計劃不帶他,而是自己回去,韓遂裝成迷迷糊糊的樣子坐起來問:「什麼病啊?我跟你一塊回去。」於蕊以上帝視角審視著韓遂裝出的一臉焦急,笑著說:「沒什麼大事!我自己回去就行。我給媽訂了飛機票,剩下這幾天假期,就讓她來陪陪你吧。」
「哪個媽?」韓遂問。「當然是你媽,我最親愛的婆婆。她為了咱倆的婚禮忙得心力交瘁,趁著這個機會正好休息一下。我爸的事,你不用擔心。」於蕊之所以這樣做,當然知道這幾天韓遂會過上什麼樣的生活,她知道這幾天會有危險的不是自己的老爸,而是韓遂的精神狀態。當然這都是韓遂上輩子表現應得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