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裸體男人
第二章**男人
車禍死亡的老人的住址距離宮遠家附近的咖啡館確實不遠,蘇弈開了不過幾分鐘的車,便已經拐出繁華地段,駛進相對較冷清的老住宅區。
宮遠坐在副駕駛座上,從頭到尾都在閉眼打盹,只在蘇弈出聲問路的時候才簡單地回答幾句。
車子在一棟沿街老式自建樓前停下,蘇弈探頭看了眼店鋪上的門牌號,輕聲說道:「應該就在附近了。」
宮遠睜開眼,攏緊外套和蘇弈一起下車,時值深夜,外頭又是冬雨綿綿,老舊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只剩下路燈孤零零投射出或明亮或暗淡的光。
蘇弈將半張臉縮在圍巾里,說道:「街邊的門牌不是連號,估計在巷子里。」
宮遠贊同,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和蘇弈一起走進一條窄巷,沿途查看各家各戶的門牌號。
巷子不比外頭的寬街,越往裡走,暗色越深沉,宮遠將蘇弈拉到身邊,打趣道:「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後悔也來不及了,」蘇弈指著斜前方一堵磚牆,冷冷說道:「就是這了。」
隔著重重雨霧,那磚牆之上確實釘著他們要找的門牌號,生鏽的門牌下便是一扇並不高闊的鐵門。
宮遠拿手電筒左右照了一遍,說道:「這房子在巷子最裡頭,難怪那老頭能獨居二十年。」
蘇弈剛踏出一步的腳聞言收了回來,她皺眉問道:「這房子在最裡頭,如果出事了,我們能逃得掉嗎?」
「逃不掉。」宮遠一邊笑,一邊伸手在蘇弈背後推了一掌。
蘇弈被宮遠推了一把,還沒做好準備便撞上鐵門,鐵門在深夜發出「哐」地一陣響,蘇弈無奈,只得從口袋裡掏出那把鑰匙,帶著最後一絲僥倖的心理,將鑰匙插進鎖眼。
嗒,鎖開了。
宮遠合上傘,將傘放在門口,他一手拿著手機往前照,另一隻手拉住蘇弈的胳膊,叮囑道:「跟在我身後。」
大門后是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走廊,宮遠和蘇弈一前一後往裡走,走到類似門廳的位置時,宮遠伸手去摸牆壁上的開關,幾秒鐘后,燈亮了。
蘇弈眨眨眼,驚訝至極地環視他們所處的客廳。
或者說,這不是客廳,而是一間高達兩層樓的圖書收藏室。
客廳很亂,書和紙被扔得到處都是,凳子歪倒在地,書桌的抽屜也被拉開,裡頭的東西同樣凌亂。
「這老頭到底什麼身份?」宮遠也受驚不小,他走到被書頁紙張堆埋得凌亂狼藉的書桌邊,隨手翻了翻攤開在最頂上的一本筆記本,疑惑道:「是搞學術研究的學者嗎?這是哪國的文字?我從來沒見過。」
蘇弈似乎沒聽清宮遠的話,她繞著客廳走了一圈,驚嘆於老人藏書之豐富。
這房間從格局來看就是個普通的被鑿空的客廳,四壁牆上也沒有架起高聳的書架,成千上萬本書籍只是從牆角胡亂堆起,蘇弈從最近的位置抽開一本書,卻瞧見後頭更多的書。
宮遠走上來,對蘇弈小聲說道:「這房間像是被人搜查過,老頭的身份可能有古怪。」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久留。
蘇弈點點頭,她轉身正要往出口位置走去,腳下卻不慎踢翻一截木頭,那木頭一歪倒,堆在木頭上的十幾本書嘩啦落下,發出的聲響足以驚醒一頭沉睡的怪獸。
蘇弈直等到最後一點聲音消失,這才略微緊張地看向宮遠。
宮遠輕聲道:「走吧。」
兩個人就要退到門口時,蘇弈的耳里忽然聽到一聲極其細微的響動,她驟然停下腳步,側著耳朵問宮遠道:「你聽到了嗎?」
宮遠搖搖頭。
蘇弈以為自己是幻聽,但緊接著傳來的一系列聲響已經證明了她的聽力無礙。
噼里啪啦,咚咚咚咚,啪啪啪啪。
宮遠將蘇弈拉到身後,壓低聲說道:「聲音是從樓上傳來的。」
「這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冒險的一件事。」蘇弈舔舔乾燥的嘴唇,更加緊張地拽緊宮遠的衣袖。
宮遠沿著牆壁找到通往二樓的樓梯,他們倆還未登上樓梯,二樓忽然閃過一道刺眼的白光,白光轉瞬即逝,宮遠摁亮樓梯的燈,帶著蘇弈小心翼翼往上走。
原先的嘈雜聲音漸漸變弱。
蘇弈緊跟著宮遠走上二樓,二樓沒有一樓開闊,沿著樓梯和狹窄的半開放走廊,蘇弈只瞧見了走廊盡頭的一扇門。
那門后還有像海潮般未退盡的白光,如水般溫柔。
宮遠沿途打開了所有的燈,這才帶著蘇弈站在了那扇門前,他的手握在鎖柄上,在推門前進的前一秒,他回頭看了眼蘇弈。
蘇弈的掌心裡全是汗,她試圖用她近三十年積攢下來的不緊張來面對眼前有可能出現的任何情況。
但是她的心跳得太快了,連帶著她的呼吸都急促起來,她忽然意識到,這個決定太荒唐了。
可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宮遠猛地發力推開眼前的門。
手機的光射向黑暗的房間,蘇弈什麼也看不清楚。
但是她馬上想起一個問題。
那些白光去哪了?
宮遠已經在門邊找到了電燈開關,啪的一聲脆響,房間亮如白晝。
蘇弈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後張開嘴,尖叫出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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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派出所的夜間值班室里,年輕的小民警拘謹地看向辦公桌對面的一男一女,猶豫片刻后,悶聲問道:「你們說你們在車禍死者家裡找到了……他?」
左右坐在辦公桌前的蘇弈和宮遠不約而同轉頭看向身後的男人,然後再轉回腦袋,沖辦案的小民警一起嚴肅點頭。
小民警看著攤放在自己面前的報案記錄,忍不住確認道:「你們說你們在今晚剛剛車禍去世的一位老先生家發現了這個……呃……赤-身-裸-體的男人?」
提起赤-身-裸-體四個字,蘇弈的臉猶然微微發燙。
就在宮遠推開那扇房門並摁亮電燈后,蘇弈在空無一物的房間正中央看到了那個傻愣愣站著的裸-體男人。
這不是蘇弈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裸-體,畫報上,影視里,甚至年輕時候看過的小黃片中,蘇弈都見過形形色色沒穿衣服的男人,但是這是頭一回,在現實的生活里,一個身強體健的成年男性在距離她五步之內未著寸縷,還是正面打光后高清無碼大解析度。
這讓蘇弈既感到惶恐,也倍感惱怒。
因此當蘇弈確認了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非鬼怪后,她怒不可遏地將自己的圍巾扔給那男人,可那男人卻像傻了一般無動於衷,只是定定地盯著蘇弈看。
最後還是宮遠看不下去,脫下自己的大衣擋住了男人的身體,蘇弈這才怒火中燒地扯著男人的手臂將他拖來最近的派出所。
「嗯……」小民警用圓珠筆撓了撓頭皮,有些生疏地問道:「這位先生,你叫什麼名字?」
蘇弈環抱住胳膊,表情冷漠到駭人,耳朵卻悄悄豎起來。
坐在蘇弈後頭一步遠的男人渾身濕透,長至眉眼的黑髮濕噠噠地黏在額頭,他雖然沒有動彈,但身體語言卻顯現出放鬆的態勢,儘管西裝大衣裡頭空蕩蕩沒有任何多餘的布料,他在這樣的寒夜裡卻一個寒顫都沒有打過。
小民警見他沒有回話,重複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男人這回做出了反應,他身體前傾,努力朝向問話的民警,嘴裡嘟噥著發出古怪的輕微音節。
小民警奇怪道:「難道是個啞巴?」
宮遠看著男人,眼神疑惑,他問道:「你和那個老頭是什麼關係?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嗎?」
男人聽到宮遠的聲音,脖子轉動,一張臉上全是迷茫。
小民警問道:「他聽不懂普通話嗎?」
民警一開口,男人的臉又循聲看向他,從表情來看,似乎真的沒聽明白他們的問話。
「哎呀!這可麻煩了!」小民警轉而看向宮遠,問道:「你們在找到他的地方,有發現其他東西嗎?」
宮遠支著一邊臉,苦惱說道:「我們剛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他渾身上下沾著一種奇怪的粘液,這種粘液聞起來像新鮮的蛋清,但我沒有在房間里看到哪怕一片雞蛋殼,他站立的地板附近同樣粘附了很多這樣的液體,而且上頭有掙扎的痕迹,根據我們一開始聽到的聲響,以及這個男人膝蓋和手臂上的擦撞傷,顯然這個男人在短暫的時間內數次滑倒又站起,我們帶他離開的時候腳步匆忙,他甚至跟不上蘇弈,哦,就是這位小姐,他的肢體看上去健康完好,因此我懷疑他的大腦可能受過一定程度的損傷,不僅影響了他的肢體協調性,也影響了他的語言和理解能力。」
小民警驚愕地看著宮遠,半晌后,他張合著嘴唇,勉強說道:「哦……好……」
蘇弈忽然從椅子上站起,冷冷問道:「你都問完了嗎?」
小民警仰著腦袋看向蘇弈,木訥道:「……我再想想。」
「沒什麼好想的。」蘇弈說道:「宮遠已經告訴你接下來該怎麼做了,這個男人很可能沒有生活自理能力,如果死去的老先生是他的監護人,那麼你們需要再給這男人找處容身之所,如果那位老先生和他沒有任何關係,那你們可以查查失蹤人口,或者查查老年性-變-態名單,如果戲劇性的話,說不定還能揪出某個人口販賣集團或色=情犯罪團伙。」
小民警聽得目瞪口呆。
宮遠好笑地看向蘇弈,「你的意思是,這個男人說不定是個禁-臠?你見過肌肉那麼結實的禁-臠?」
蘇弈看向宮遠,正要反駁,眼角餘光卻發現那男人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他依舊沒聽明白蘇弈話里的意思,兩隻藏在濕漉漉額發下的眼黝黑髮亮,像極了蘇弈養的那隻大黑背。
蘇弈被那帶光的眼盯住,一時間竟然忘記反駁宮遠。
宮遠的手機恰好響起簡訊提示音,他從睡衣褲兜里拿出手機,只瞅了一眼說道:「蘇弈,我要回家,快兩點了,明天還要上班呢。」
蘇弈倉惶點頭道:「嗯,我也要回家。」
宮遠站起身,看看穿在男人身上的外衣,又看看自己的藍白條紋睡衣,笑道:「算了,你先送我回家。」
小民警趕緊核實了一遍登記信息,緊張道:「如果有其他事情,我會去找你們的。」
宮遠擺擺手,轉著脖子率先往派出所大門走去,蘇弈提著自己的皮包緊隨其後,就在她路過男人身邊時,一直坐著的男人忽然抓住了蘇弈的手腕。
蘇弈嚇了一跳,目送他們的小民警也嚇了一跳。
「放手。」蘇弈話一脫口,就想起這男人聽不懂他們說的話,她懊惱地想要抽回手,男人的五指卻箍得死緊,蘇弈緊張道:「你放手!」
宮遠急忙過來幫忙掰開男人的手,可男人的手就像冷卻的鋼鐵,任憑宮遠如何用力也掰不開。
蘇弈的手被抓得生疼,她從小到大自律自強,一路作為高材生被保送研究生,工作后又進了公安廳做技術工作,生活簡單明了,見過的人和事表面上都和和氣氣,從來沒有人這樣野蠻地對她動過粗。
蘇弈其實是有一點被嚇到的,但她抿著嘴一聲不吭,只將眉頭皺得死緊。
這時,宮遠怎樣也掰不開的那隻手莫名其妙地自動鬆開了。
蘇弈詫異地看向男人,男人也在看她,用的還是那雙像極了犬類的眼。
宮遠不由分說將蘇弈拉到身後,警告道:「你離他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