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烏溪河

第1章 烏溪河

我叫陳拾露,小名幺(夭)娘,十一歲,生來便可聽懂人話,言簡意賅,那就是我喝了假的孟婆湯。

呱呱墜地時我以為我這一生穩了,憑著我上一世吃苦耐勞的中專對口養魚專業,這一世活在當下,重操養魚事業肯定不成問題,我定會是個人見人愛,錢多事少權力強的可怕的富婆!

然現實則是,我是與幾百人爭搶一份下水搶鹽的小水鬼,被官兵手拿利矛追屁股後面,不跑快點得就地扎死的短命鬼。

我生在越國八大富庶郡州之首的,「楚溪郡州!」

一個山多水多田少田薄的地方,楚溪郡州是個產湖鹽礦鹽的寶地,為何稱它是寶地?是因為楚溪府城的每一條水陸兩塞要路,是被人用血肉日夜滋養肥沃的,

黢黑的官道路,常年散發出一股腥臭味,也被南來北往的人戲稱,白骨路、白骨河。

楚溪郡府悉數列之,大大小小有上百條河流湖泊,其中最大最兇險的河,實至名歸得是烏溪河,最富最繁華的也非烏溪河莫屬。

烏溪河環繞著烏溪府城日夜流淌,它不僅是楚溪郡航運重要通道,它還是除了鹽以外,聞名越國上下有名的花船水上相公之鄉,養育著楚溪郡州的普通百姓們重要集地。

上百丈寬的河面,把圍著它存在的兩岸之地,用東南西北四個碼頭,給分割成了兩個世界,一窮一富的世界涇渭分明。

窮富人唯一能交集的地方,是烏溪府南面碼頭水河上的百十條花船,那是集所有環肥燕瘦船娘的水面,河面上人聲嘈雜摩肩接踵。

東面碼頭承載著南來北往的豪賭客,何謂豪賭客?因為他們不遠千里萬里尋來,用自己的生命攫取財富。

幸運的人當一次私鹽販子,就能做好幾年的地主老爺,當然,私鹽販子並不是那麼容易做的,比比皆是的人,一次就喪命在了烏溪河裡。

北碼頭是鹽院專用又叫鹽院碼頭,楚溪郡所有的鹽,都產自府城北邊,故而那邊來來往往的人,吐口唾沫都能噴到一個芝麻綠豆官出來。

西碼頭靠近烏溪河的一個大彎道,每每鹽船行運此地,十有八九船隻會翻,那裡也是水鬼們和匪兵們的藏身之地,故名又叫斷頭灣。

楚溪郡原本不叫此名,因北碼頭常年匪犯不絕,烏溪河水面上紅下黑,河底白骨累累,化變成了一條條兇猛作怪的魚。

攪擾的湖面上討生活的百姓們不得安寧,遂跪地上萬民書,求皇帝硃筆御批新的府郡名,從原名百溪府變更為楚溪郡,這才堪堪平安下來。

南碼頭的對面叫烏溪坡,這裡是窮苦人的世界,坡地也有幾十丈寬,坡灘上搭滿了凌亂的棚子,還有蜷縮躺地上七零八落的人們。

他們有的是烏溪河面船娘的一家人,也有單單是船娘夫君自己,還有的是船娘生下的無名孩子,及代代做艄公的跑腿打雜們。

對比南碼頭烏溪府城的熱鬧繁榮,烏溪坡地帶延伸出去的地方,簡直就是寧靜的世界,幾乎是家家戶戶,都靠小媳婦出來做船娘養家活命。

家境好些有船的人家,夫君親自帶媳婦去衙門登記,沒有船的人家,一般是幾家合夥湊錢租船,或者交錢上大花船做生意。

不是她們願意做船娘,是只能做船娘養活一家人,沒有別的活命來源。

楚溪郡州的田地,就跟上年紀下船的船娘一樣,乾巴巴的一身暮氣,種糧食長熟了收穫一把草再無它物,故久而久之家家默認了娶媳婦上花船養家。

永遠不缺熱鬧的烏溪河,不管是白天,還是燈火通明的晚上,輕快聲里總是夾雜著無限活的希望。

「老爺,上船來休息鬆快鬆快些,」船娘柔軟的聲音遠遠的招呼著笑。

「老爺,您想去哪座花船……」

「謝謝老爺打賞!」

「小胡娘子掛船燈勒!相公老爺歇腳了……」

絡繹不絕的老爺們,被來回奔跑的艄公精準的送達到心儀的船上,在烏溪河面上,沒有什麼高官顯貴,也沒有什麼三教九流,他們全都被統稱為水上相公爺!

「死丫頭你又跑哪去了?怎麼不掉水裡淹死你……」

船上探頭對我罵罵咧咧的女人,是我的阿娘,名:花七娘。

她沒有自己的名字,花七娘還是繼承了她母親的名字,她母親和她,都是烏溪河上無數船娘中的一員。

「阿娘疼,」陳幺娘拉下她阿娘的手,兩隻小手抱著她娘的手討好。

「阿娘,晚上把吃的放船頭就行了,我不一定有命回來……」

「你個短命鬼,老娘乾脆打死你得了,生下來就是個討債鬼,你死爹不認你都是你活該,你好好的姑娘家不做,跟人打打殺殺當水鬼,你淹死了夜裡不要來找我,」花七娘哭罵不絕的聲音傳出老遠。

她手不小心打到女兒鎖骨上的疤住手了,紅著雙眼轉身進了船艙哭。

陳幺娘伸開雙手仰面朝天,重重的落進烏溪河裡,隔著密不透風的水面,看波光粼粼的水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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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娘嘴裡不認我的爹,叫陳鼻子,是青牛村的村民,一個有兩妻命,卻沒有兩妻福的男人。

第一任娘子也是船娘,上船前給他生了一個兒子,結果上船沒半年就死扔餵魚了。

阿娘是他的第二任娘子,十五歲時為了上船匆匆嫁給他,除了圓房那一夜,次日天不亮就走了,從此稀少下船回去。

我是他們成親第五年有的,還是半夜陳鼻子被人扔水裡的那一次,所以他認定我不是他的種。

娘子不在家每月還有錢回去,陳鼻子的日子過的苦啊!

苦的是沒有臉朝黃土背朝天的累,這不,跟隔壁死了男人的女人裹著過了嗎!

帶著別人的種,和別人的媳婦,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辛苦耕種,苦的簡直不能提,真怕給他的腰累苦折了!

他說我不是他的種,是有足足的證據,阿娘除了嫁給他那一夜留家裡了,後面一直到十九歲都沒回去過,他也沒來過烏溪河,不是不想來看看娘子,是來不得。

阿娘之所以匆匆嫁給陳鼻子,因為她母親比較不幸運,船娘的一般年齡,十四歲到三十歲就可以下船了。

她母親就是在三十一歲要下船之時,被官兵追私鹽販子帶累,一刀抹了脖子,扔河裡餵魚再沒上來過,她母親走後留下一條花船。

阿娘那時剛滿十五歲,連個親事都沒有不能上船,可又不能看著花船空了,空一天就要給一天的稅錢,她急的直哭。

烏溪河上還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上船的船娘可以是寡婦,可以是剛成親的小媳婦,唯獨不能是大姑娘上船,如果被查到了下場會非常慘。

原因很簡單,大姑娘在烏溪河上見識開闊了,弄不好會跟相公爺走,小娘子們就不一樣了,她們有孩子有家,就連上船都由夫君親自去官衙登記,跑都跑不掉。

大姑娘上船,也不是只有跟人走這一條路,漕保們還怕遇到地痞流氓,背眼給姑娘賣去鹽幫雜院了。

那裡都是常年幹活的鹽工們,人進去幾天工夫,豎著進橫著出,死了七個八個的一下就少了不少進賬。

而且在他們的保護下出這樣的事,就是嚴重的打臉問題,所以就差明文規定了,姑娘上船抓到直接餵魚不啰嗦。

好在阿娘母親生前人緣好,有個交好的船上姐妹,她看阿娘可憐,托烏溪坡上的媒婆,給阿娘選了一個老實的人家,因為是急嫁,挑的人選有限,就這麼嫁去了青牛村我二婚的爹家。

說阿娘跟她母親一樣不幸運吧!她急匆匆的找了合適的人嫁了,肚皮都不用疼的,就落了一個好幾歲的大兒子。

說她幸運吧!她成親沒有兩個月,她幾年不見的親爹,來了烏溪坡上,還給她母親的船要去了,她被趕去寄宿在別人花船上掙錢交稅。

阿娘跟我一樣是船上生烏溪坡長大,她才真正不是她爹的孩子,她爹來的次數不多,為數不多的次數里,見她一次打她一次。

她母親看了沒辦法,只好約定不給他來了,每個月捎錢回去養家渡口,這不老太太沒了兩個月。

也就兩個月沒往家裡捎錢,老頭怒沖沖的攆來教訓,到了烏溪坡才知道,賺錢的人已經不在了,便宜的丫頭還自作主張嫁人登記了名字,一切都已經木已成舟。

老頭氣的脫鞋給閨女一頓好打,問她為什麼不回去報信?

打完拿了閨女所有的錢跑回村,叫來了三個大兒子,又給閨女一頓爆錘,把她趕下花船,把花船租給別人用,以此用船租渡日子。

不回去報信的事,老頭真是冤枉了阿娘,不是她不願報信,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家在哪。

她不像我,出生自帶記憶而來,能睜開眼睛時,就目睹了她做船娘受的苦楚。

我剛學會說話時,用我紅的刺目的正義感爆棚心,一本正經的勸誡她別做船娘了,迎接我的不是欣喜和慈愛,及娘的崽崽懂事了!而是一頓一頓又一頓的毒打。

隨著打罵的過程,我在阿娘嘴裡總能聽到。

我短命鬼,我死鬼爹喪命鬼,我沒良心的姥爺,和沒有血緣關係的阿舅們是魚鬼、蝦鬼、病爛鬼、砍頭鬼等等,反正所有的鬼,都跟阿娘沾邊的人占齊了。

阿娘長得漂亮心氣高,被搶了船便發誓要自己買一隻,她的這些優點,我一樣都沒繼承到,我反倒是繼承了死鬼陳鼻子的優點。

我長相普通,普通到我掉在烏溪坡的人流里,阿娘不大聲喊我短命鬼,她都找不到我。

但是我很叛逆,僅僅只對她一個人叛逆,她幾乎每天必乾的事就是打我,因為常年打我,手都打的起繭子了。

阿娘確實對自己夠狠!年紀輕輕在烏溪河上闖大了花七娘的名字,四年間,除了交各種稅賦還兼顧養家渡口,就這她還愣是攢了錢,給自己重新買了條花船做主,告別了寄宿不能見夫君的日子。

十九歲時買了船跟陳鼻子去登記,歡喜的讓他上船住了十多天,享受了自己也是有家有夫的日子,後面該掙錢還是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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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歲時陳鼻子上船留宿,睡到半夜被阿娘的恩客,直接差人扔水裡趕下去,從此以後他就沒能上過船,也就是那個半夜裡有的我。

我出生被送回青牛村,陳鼻子讓寡婦給我丟去草叢裡自生自滅,然後讓人帶信給阿娘,說我叫夭娘,一個出生就要死的娃。

送我回去的人,當時看陳鼻子不想要我,她偷偷的留了心眼,悄悄跟寡婦去了野地撿回我,抱著我回去找了阿娘,還拿到了二百個謝錢。

打那后,船頭這邊一雙繡花鞋外加一個我,船頭那邊船艙里是阿娘,稍微大點能下船了,我就摸爬滾打在烏溪坡生活了。

至於我鎖骨上的長疤,是阿娘二十六歲那年,被孫保頭上船虐待的昏死過去,我看了暴怒,扔了阿娘船頭上的繡花鞋。

被來拿錢的陳鼻子看見了,當時薅著我的腦袋,給我打的鼻口竄血,又因為多年積壓野種的恨意,不管抓著什麼東西都瘋狂的賞給我。

他打瘋魔了看見手邊的燭台,拿起來對著我的脖子,打算給我送走餵魚的,不想我命大掙扎他划錯了地躲過死。

然後我阿娘醒了,抓起大棒子一棒打他頭上了,血紅著雙眼告訴陳鼻子。

「短命鬼,幺娘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花七娘豁出命去,要你和你兒子償命,她跟你一樣的眼睛,你為什麼就是看不見?」

「別人瞎子都能疼幺娘,你這個親老子為什麼非要當睜眼瞎?以後老娘一個子,都不會再給你拿去了,索性讓衙門拿鐵鎖砸死你個爛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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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湖女鹽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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